姚志信不放心，依舊站在門邊守著。

　丁子星得知宋阿毛想搗亂，倒篩子一樣把宋阿毛的情況如數家珍。

　宋阿毛有個網戀的女朋友，兩人一起打遊戲，每天聊語音。宋阿毛甚至去發過傳單，就為了買一套情侶皮膚。他和女朋友的空間永遠掛著同樣的掛件，開著會員，都是他花錢。他堅持認為，是個男人就應該負責，即便不堪重負，他還是在以這種方式討好對方。

　宋阿毛一直想憑借自己的努力奔現，即便身上沒有錢，也沒向父母討要。所以，這次宋奶奶捐錢給村裡，才刺激到了宋阿毛。

　宋阿毛覺得，自己的錢給別人花了，還不如自己花，他要把錢討回來。

　丁子星也知道，宋阿毛自詡出去見了世面，把他當成小屁孩，不會什麽都和他說。他只知道，宋阿毛骨子裡有一股狠勁，是一個敢做的人。如果姚志信被宋阿毛盯上，姚志信可真是倒霉了。

　可宋阿毛能有什麽對付姚志信的招數呢。

　邱四四說，宋阿毛可能再找姚志信要錢。

　可姚志信平時連零花錢都沒有，哪裡有錢呢。

　姚志信想到了玉。丁子星曾想過搶玉去控制楚夢之，也曾經告訴過宋阿毛，那是塊古玉。姚志信擔心宋阿毛打起玉的主意，想到宋阿毛看楚夢之的眼神，更加認為有可能。

　姚志信一溜煙跑回家，決定把玉戴在身上。

　牆角的書堆了一大堆，他自己也記不得玉放在哪一本裡。等爺爺去睡午覺，楚夢之去了戲台，他關上門一本本地翻。總算，他找到了那塊有紅色斑塊，像浸過血的玉。

　姚志信記得，玉上只有一條淺淺的小裂紋。但是現在，那條裂紋從上貫穿到下，就像要把玉分成兩半一樣。他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打開燈對著照。確定是裂紋，就像快碎掉一樣。

　他突然很害怕。楚夢之寄生在這塊玉裡，如果玉碎了，楚夢之還能存在嗎?

　他顧不得爺爺正在睡午覺，將爺爺從床上搖了起來。爺爺睡眼朦朧，打了個哈欠。

　“玉碎了。”姚志信說完，竟閉了嘴。他想到村裡老年人說的，有些話不能說，說了就會應驗。他不敢繼續往下說。

　爺爺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喊:“開燈開燈！”

　姚志信連忙去拉屋子中吊著的開關線。

　爺爺也不可置信地對著燈照，滿臉的皺紋都夾在了一起。

　姚志信問:“怎辦?”

　爺爺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翻箱倒櫃。

　那個很久沒有開過的鬥櫃被拉開了，無數的成績單和作業本下，藏著一個土漆盒子。

　姚志信知道，成績單和作業本是爺爺兒子的。他好奇翻過一次，覺得寫作水平沒有他高，寫比他還寫得醜。他也看過那個土漆盒子，裡面是一塊薄木片和一個袋子。袋子裡，只是裝著一堆散了架的草籽罷了。

　姚志信好奇，這個時候了，爺爺還拿那兩件破爛幹什麽。

　爺爺拿出那塊深紅色的木頭來，摸了摸，斜著一推，薄木片便打開了。姚志信這才知道，這是一個盒子。盒子裡呈半圓形，正是玉的形狀。

　爺爺說，老祖宗撿到這塊玉的時候，玉就有裂紋。老祖宗怕這塊玉碎掉，所以做了這塊薄薄的盒子。這塊玉在抗戰時消失了，一直沒找到，沒想到居然在神女廟裡。

　爺爺也不知道玉碎了對楚夢之有什麽影響，但想來，如果把玉裝起來避免磕碰，就能讓玉碎得慢一點。爺爺還說，他認識一個老銀匠，會補玉的手藝，等戲台修完了，他就去找老銀匠補。

　盒子裡鋪了一層又一層的綢緞，按上去軟軟的。姚志信小心翼翼把玉放了進去，又小心翼翼地將盒子關好，盒子再次變成了一塊薄木片。他試著學爺爺的手法打開，果然很順利。

　他對那個袋子好奇起來，既然這塊薄木片是裝玉的，那袋子裡的草籽又是什麽。

　爺爺說，那是一隻狗尾巴草編的兔子。小時候他也給姚志信編過，但姚志信拿著總往嘴裡塞，他就不敢編了。後來，姚志信上了學，隻對手機有興趣，也不在乎一隻兔子。

　話音剛落，楚夢之便出現在眼前。

　姚志信嚇了一跳，薄木片掉了。他伸手卻又撈，盒子摟了回來，但玉還是從手指縫裡滑落下去。

　玉落在地上，沒有碎。

　姚志信這才想起，他摔過這塊玉，但沒摔碎。他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塊玉是楚夢之的命，不是磕磕碰碰就會碎的。盡管他知道了用盒子保護玉可能無濟於事，還是決定將玉放進盒子保存。

　楚夢之捧著那袋草籽，淚流滿面。

　姚志信這才想起，楚夢之編過兔子。

　“我送她的。”楚夢之說，“我離開雲華村的時候，送她的。”

　在沒有戒指，不流行送花的年代，為心愛的女人描眉、挽青絲、簪花才算是浪漫。但楚夢之和宋瑤到雲華村之後，一直窮。楚夢之送過宋瑤簪子，但是等抗戰爆發後，他的錢全捐給了村民過日子，手中無一結余。

　楚夢之和姚七離開雲華村的時候，揣了十張白面做的餅，帶了兩件單衣裳。楚夢之覺得，他應該留下些什麽給宋瑤。

　他想起，在打獵的時候，宋瑤獵到過一窩巴掌大的小兔子。一邊是一群餓著肚子過冬的村民，一邊是找不到媽媽的兔子。人餓極了，什麽也顧不得。宋瑤狠心還是將兔子帶回去吃肉，卻在殺兔子的時候說，如果以後能養一窩就好了。

　所以，楚夢之用路邊的狗尾巴草，給宋瑤編了一隻兔子。

　他說，等國泰民安了，就和宋瑤養很多很多兔子。

　楚夢之數著袋子裡的草稈，足足有12根，象征著一年12個月。沒錯，就是他編的。他做夢也沒想到，他在轟炸中受傷不醒之後，宋瑤會把兔子送回姚家。這似乎意味著告別。

　姚志信急道:“宋瑤既然堆了你的墳，為啥還要把玉送去廟裡呢?她把兔子送回姚家，會不會是別的意思。”

　從時間上推斷，宋瑤是在楚夢之出事以後，才在神女廟為了保護孩子們被燒死的。神女廟著火的時候，宋瑤應該已經把玉放在廟裡了。火災後，村民重修過神女廟，卻沒人聽說廟裡有玉。可見，玉是後來重新放進去的。

　如果不是宋瑤，是誰在火災以後，將玉重新放進了廟裡?

　可能，是另一個思念丈夫的“宋瑤”，企圖喚回丈夫的宋瑤。

　他們到底誰才是楚夢之，誰才是宋瑤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哪怕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隻存心中執念，卻還依舊記得曾經深愛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