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四四她爸吃了午飯，臨走前告訴邱爺爺，支持村裡唱號子。他們自己想不出辦法跳出外出打工的怪圈，便跟著大部隊走，死馬當成活馬醫。再說了，做花燭好歹要投入成本，唱號子不用。等村裡遊客多了，他們可以想點辦法，也學丁家開館子，或者開小賣部也行，門路多。

　邱四四眼巴巴地送她爸出門，她爸戴著摩托車頭盔，看了她好久，說:“四兒乖，好好讀書，爸去重慶賺錢給你買新衣服。”

　邱四四覺得，錢真的太重要了。

　丁子星不想那麽多人跟著分成，不準備告訴他的小跟班，只能他們三個臭皮匠想辦法。

　姚志信對那光暈念念不忘。他以惹不起丁曉雨和廟裡那隻更厲害的妖怪為由，說服丁子星和邱四四，繼續篩查村裡的陌生人，並主動攬下了一半的任務。

　邱四四提醒，普查人口需要借口。如果用老師布置暑假作業的借口，村裡有孩子同年級，大人求證便可能穿幫。

　姚志信建議，用唱號子的理由行動。畢竟，統計多少人參與演出，才好決定戲台大小。

　邱四四認可這個借口，兩人便開始行動。丁子星還是一如既往的慫，只在家坐等消息。

　姚志信統計的范圍在下半截山坡，因為這裡距離丁子星家最遠，卻離他家最近。

　他回家的時候，山上的霧氣漸濃。初時，村莊影影綽綽像山水畫。走到家門口，霧氣掩蓋了四周，只剩下他家那土房子，像屹立在霧中的孤島。

　他拿出作業本，開始畫格子。回憶從馬路上進來，第一家姓杜，第二家姓秦，然後是村委會的辦公樓……

　爺爺還在燈下，推敲他的戲台尺寸圖，用計算器計算成本。

　楚夢之見姚志信拿筆，好奇:“你又要幹什麽?”

　姚志信看了爺爺一眼，悄悄說:“做表統計。”

　楚夢之不明就裡，還指點:“每行中間空一格，疏漏有位置可填補。”

　姚志信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即點頭。

　楚夢之追問:“所以，你做表幹什麽?”

　姚志信頭也不抬答:“統計呐。”

　姚志信寫完名單，再次看了一眼爺爺，起身走到屋簷下，對楚夢之勾手指。他悄悄告訴楚夢之，統計人口可以找到那隻沒露臉的妖怪。

　楚夢之憂心忡忡，想遠遠跟隨，霧氣中也不會被發現。可姚志信覺得，楚夢之幫助爺爺更重要。年邁的爺爺等木料送來，還要做一套家具，浮雕的木版畫還沒雕刻完，又要搭戲台。他擔心爺爺的身體吃不消。

　姚志信說:“你放心吧，我又不傻。大白天的，不會有事。”

　霧氣裡飄起細雨，村民們不在自己屋裡，就在別人屋裡，總能找到人。這是最好統計的時候。

　姚志信不方便拿羅盤出門，便想起鄰居小圓子。

　小圓子是杜家大伯的孫子，剛滿四歲，已經有七十多斤重，一身肉像藕節一樣。大人們都說杜奶奶孩子帶得好，養得像年畫裡的娃娃。可私下裡，丁子星喊他米其林輪胎，村裡的孩子也都這麽喊。

　杜家大伯兩口子在廣東的電子廠做工，包吃包住，一個月能存下一萬多。雖然他們幾乎加班沒得休息，但這錢在雲華村十分可觀，也是富裕戶。杜大伯曾經想把小圓子接到廣東去，但杜爺爺老兩口舍不得。

　後來，杜大伯再不提讓小圓子去廣東的事，把村裡的房子推倒建了四層小洋樓，和縣城的別墅一樣，蓋著琉璃瓦，有陽台、露台、花園，都是落地窗。杜大伯又照顧姚家的生意，打了一套全實木家具，看起來十分氣派。

　杜大伯每月寄回兩千塊在卡上，還常寄營養品、奶粉、補品等吃食回來，村裡無人不誇杜大伯孝順。

　杜奶奶心疼小圓子，補品幾乎都進了小圓子的肚子，這才養出個大胖孫子來。

　小圓子出門只能坐車，因為沒人抱得動他。他自己走兩步也喘，根本不愛動。

　杜爺爺每到月初，就會和村長一起，帶上小圓子去縣城取錢。小圓子看什麽都稀奇，杜爺爺便看見什麽都買。總之，小圓子雖然身在雲華村的山坳坳，但城裡孩子有的，他一樣都不缺。甚至城裡孩子沒的，他也有。

　過年時，姚志信和爺爺去串門，正巧看到小圓子得了個指南針。

　杜家就在姚家往前二十米，姚志信把本子學村長一樣夾在腋下，把筆別在t恤口袋，帶上爺爺給他做的木飛機，第一時間去了杜家。

　不論什麽時候見到小圓子，小圓子都在吃東西。

　現在，小圓子正坐在屋簷下吃大白兔，看見姚志信來，咧嘴就把手上攥著的那塊遞給姚志信，喊:“信信哥哥。”

　姚志信喊:“杜爺爺，杜奶奶。”

　杜奶奶花白頭髮，身軀削瘦，深深的魚尾紋在眼尾拉出一道弧線，看起來很慈祥。她聽見動靜，從裡屋走出來，開口便問:“吃飯沒?”

　姚志信遞來木飛機，乖巧道:“吃了。我來借樣東西，拿這個換。”

　杜奶奶在客廳抓了一把酥心糖，遞給姚志信，笑道:“你要借啥?”

　姚志信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婉拒一陣，才接過糖，說:“指南針。”

　杜奶奶愣了一下，指著牆角兩個大號的塑料箱子，大方道:“嗐，說啥借，圓圓不喜歡，半天都沒稀罕到。你自己去找。”

　盡管杜奶奶同意，姚志信還是覺得，他應該告訴小圓子一聲。小圓子坐在屋簷下的椅子上，他蹲下身，往小圓子手裡塞了一塊糖，問:“圓子，我給你木飛機，借你的指南針用用，行不行?”

　小圓子吸了吸口水， 把已經捏軟了的大白兔遞給姚志信，問:“那你陪我躲貓貓不?”

　姚志信心說，和一個小屁孩躲貓貓很無趣，況且小圓子不愛動，每次只在一樓各個房間的角落躲，輕而易舉便找到了。姚志信僵笑道:“晚上來。”

　小圓子高興地讓姚志信自己去百寶箱裡找，要把什麽都送給他。

　塑料箱裡有各式各樣的玩具，光是車模型，就有挖掘機、小汽車、大貨車、自行車等等。大人認為男孩子喜歡槍，於是小圓子有大水槍、小水槍、泡泡槍、閃光槍……姚志信眼花繚亂，翻出一身汗，也沒找到巴掌大的指南針。

　杜奶奶從雜物間裡又抱出個紙箱子，說:“這是裝積木、拚圖啥的，你找找。”

　終於，姚志信在箱子最下面找到了指南針。巴掌大的指南針，玻璃屏幕已經被重物壓得裂了一道縫。可能，這就是有爸媽的煩惱吧。玩具多得放不下，都壓壞了。

　臨出門時，杜奶奶說:“你晚上來陪他看動畫片嘛，嫑躲貓貓。”

　姚志信不明所以:“但是圓圓喜歡得嘛。”

　杜奶奶搖頭:“他才多大，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晚上光線又不好，磕了碰了怎個整。奶奶給你熬綠豆湯，放糖的，你吹空調看電視多好。”

　姚志信只能點頭。

　路過門口的時候，小圓子還惦記著今天晚上躲貓貓。姚志信看出，小圓子很想運動，但晚上來能幹什麽，根本不是姚志信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