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信規劃的路線是從家裡一路往東，等到走到山坡那頭，便從下山從東邊又到西邊，走Z字形。山上的霧是一團一團的，這邊沒有那邊有。他沿路走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直都在霧裡鑽。

　要下雨，大人們無所事事在屋裡待著聊天。

　有人討論，山裡陰晴不定，盡管不缺雨水，但比別的地方還要看天種地。霧氣降下來，就像一天之內天會黑幾次，除了看電視沒事情可做。家裡的麥子到現在沒曬乾，被褥常年都有點潤……話語間，雲華村竟像挑不出一點好來。

　條件好的湊一桌麻將，打一塊錢，打發時間。他們羨慕地說，去城裡的人能打五塊。可惜當初他們怕搬出去討不到活路，沒勇敢一點。

　當然，也有想唱號子的，在家偷偷吊嗓子，練歌一樣。

　姚志信挨家挨戶登門拜訪，進院子前，先拿指南針觀察動靜，才進門。

　在大人眼裡，姚志信算不上好孩子。成績不好愛搗亂，面對面路過也不招呼人。姚志信偶爾也會有禮貌，一定是受了爺爺的吩咐。

　所以，姚志信問出問題後，大人們大多不會先回答問題，隻好奇:“桃子，又是你爺爺喊你來的?”

　姚志信佯裝乖順說:“我想為爺爺做點事，我自己的主意。”

　“你天天鬼主意多哦，終於用在正經地方了。”大人們回答了問題，少不得要補充一句，“對咯，以後都要這麽有禮貌。”

　或者說:“今天嘴才乖呢，繼續保持哦。”

　姚志信明裡暗裡挨了很多訓斥。

　有一次，他悶悶不樂地垮出門來，在院子裡遇到一群正在打豆腐乾的孩子。他們用大人丟棄的煙盒折成四方形狀，用手中的去打地上的。如果能把地上的打翻，就算贏。

　這些孩子都沒有手機，常聚在一起打彈子、過家家，嘻嘻哈哈十分熱鬧。丁子星看不起這些古早遊戲，都聚在一起玩手機，遇到敵人進攻，喊爹罵娘。兩幫孩子互不搭理，姚志信落單總被丁子星欺負，這些孩子也不敢找他玩。

　現在有霧，丁子星一定會在家玩遊戲，他們邀請姚志信一起，甚至願意把豆腐乾借給姚志信。

　姚志信傲嬌道:“你們怎想起找我嘞?”

　帶頭的那個說:“大人在，丁子星不敢來。”

　姚志信想，時間還早，便忍不住跟著玩了一會兒。可摔豆腐乾這遊戲還得有技巧，用小的打大的，就要使勁打，才能打翻。用大的打小的，就得用巧勁，打邊角。姚志信不常玩，沒一會兒便把別人的豆腐乾輸個精光，遭了嫌棄。

　帶頭那個說:“你準頭都沒得，要多練習。”

　姚志信來沒好氣說:“我練這個整啥子，豆腐乾又不值錢。”

　“你怎跟死胖子一樣，掉錢眼兒裡了。你跟他又不是一夥的，還跟他學。”

　姚志信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剛到門口，又聽見屋裡的大人討論他。

　他往常是不招呼人的，更不會來大人的場合湊熱鬧，今天表現十分奇怪。

　有人猜，是大家意見不一，把爺爺逼急了，找姚志信來出頭。也有人說，是姚志信起了什麽鬼主意，想搗亂。甚至還有人說，姚志信比不上丁子星乖巧，整天到處跑，禍禍別人的田。而丁子星雖然也是個費頭子，至少嘴甜會哄人，還討喜。

　姚志信憋了一口氣。

　幫助楚夢之的心思到底更勝一籌，姚志信衝門口吐了口唾沫，忍氣前往下一家。走到大路邊的么店子，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么店子有一家小賣部，是二層小樓。主人住二樓，一樓其中一間賣一些日雜和小零食，另外兩間用來做茶館。

　院子用水泥坎過，兩面圍著栽了月季的花台，還有一面，種了茂盛的金銀花。茶館那兩間屋外，支了塑料薄膜防雨，又在下面蒙了一層細黑網防太陽，撐起一片通風納涼的好去處。茶水兩塊錢一杯，大家下地累了，都來這裡找水喝。

　大人們在討論昨夜的異動，姚志信決定貓在花台後面聽。

　昨夜，很多人都聽見了神女廟前的兩聲巨響，還看到有紅光。

　天亮之後，有膽子大的去看，發現兩棵碗口大的松柏斷了，像什麽東西過了境。

　村裡從來沒聽過有熊。雖然有人見過野豬，但神女廟前面的玉米地都沒被禍害，後面的松柏斷得確實蹊蹺。

　有人猜是盜墓賊鑽地打紅光，還以為神女廟下有地宮。村主任領人在神女廟周圍勘察過，沒看到盜洞，甚至老鼠洞也沒一個。

　茶館裡，有個拔煙杆的老頭吐了兩口煙說，你們別忘了，村裡神女廟是有來由嘞。他已故的老父親常說，村裡有神仙坐鎮，所以抗戰時別的村都餓殍滿地，唯獨雲華村人有力氣去巫山的碼頭卸貨跑船。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笑，人去卸貨跑船，自然能賺錢養家，這是拿命在搏活路。戰亂歲月，人們想出點精神慰藉，向天祈求能活下去，也可以理解。自古怪志傳說不少，皇帝們繼位總會編些神話故事。戰國時，秦國得了天降神獸的啟示， 楚王也編個神女來夢中相會，就像楚國也因此能得神女庇佑一樣。所以，巫山神女也是因時因地想出來的。

　很快，有人聯想起孩子們在神女廟玩遊戲集體失憶的事，提到妖怪。

　老一輩曾說，解放前，村裡紅光一出現，就會丟孩子，有人摔斷腿，掉下崖，遭火災……出現各種不好的事。

　神女廟火災那次，村裡紅光最盛，最後燒死十幾個人。後來有道士來過，說是這裡泄了地氣，守村的土地公跑了。據說，還驚動了兵，一起來做了七天法事。自此以後，村裡才太平了，再沒見過紅光。

　所有人都憂心忡忡。

　那個拔煙杆的老頭又說，他老父親說過，火災後，神女廟做了七天法事超度亡靈。再後來，道士殺了狗、豬、牛、羊，湊齊四牲，還在山坡上的戲台唱了一場大戲，送妖邪。那四牲的血就澆在戲台周圍，護住了整個雲華村。

　有人急道:“那老姚還修啥戲台，這亂了風水嘛！”

　有人問:“秦德旺曉得不?”

　“老姚敢動戲台，不就是秦德旺的主意。你跟秦德旺說，他也不會聽的，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呢。”

　“那怎行，以前是不曉得，不知者無罪。現在曉得了還敢這麽整，就是胡來啊。”

　……

　奇怪了，村長提議修戲台的時候，大家隻關心錢。現在有了紅光，大家卻關心風水。

　爺爺說得對，早把戲台拆了，免得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