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扶著手杖起身朝我們走來,他身材並不高大,只有一米五幾的樣子,背部微弓,動作緩慢而平穩。
“篤……篤……”
木杖與地面敲擊出規律的聲響在黑暗中回蕩,卻沒有聽見腳步聲。
鄧雲輝嚇得臉都變形了,慌忙扯著我的衣服示意我快走。
我沒有理會他,看著老人越來越近,鼓起勇氣道:“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老人剛想開口卻捂著胸口抖起來,像是在咳嗽,卻沒有發出聲音,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呵呵……後生仔,你不是認出我來了嗎?”
看來我的猜測沒有錯,他就是那天晚上在門外的人。
鄧雲輝見我們對上了話,弱弱道:“陸……陸哥,難道……你們認識?”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說不認識嘛人家那晚上還出手救過他一次,說認識嘛,我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
見我沒有否認,鄧雲輝頓時松了一大口氣,拍著胸脯埋怨道:“我說老大爺啊,您這大晚上的穿成這樣也太嚇人了吧。”
也許在他心目中我的形象已經變得十分神秘的,認識什麽奇奇怪怪的人也不足為奇。
我繼續問道:“您在這裡是為了等我們?”
老人道:“你們迷路了,我是來帶你們出去的。”
鄧雲輝道:“您不是在開玩笑吧,就這一條路,我們就算想迷路也沒地方走啊!”
老人扭頭看向了鄧雲輝,好一陣子也沒反應。
就在我和鄧雲輝一頭霧水的時候,卻見他隔著麻袍用手撓了撓耳朵:“你在和我說話?我耳朵不太靈,你得大聲點。”
鄧雲輝扯著嗓子道:“老大爺,這裡只有一條路,就算是傻子也不可能迷路吧。”
老人撓了撓耳朵:“你說啥?”
“我還就不信了!”鄧雲輝雙手環成環湊到他的耳邊大聲道:“我說,這裡只有一條路,我們不可能會迷路的!”
這條路上太過安靜,一點點小聲響都會被擴大得特別清晰,他這麽一喊就更加刺耳了,感覺幾裡外都能聽見。
老人再次撓了撓耳朵,不過這次他終於聽清楚了:“這還差不多,照你們這麽走,幾天幾夜也走不完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條路有問題?”
這種情況我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只是由於霧太大沒能及時發現。
老人點了點頭。
鄧雲輝靠過來疑惑道:“你說話聲音也不大啊,為什麽他就聽得見?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啊?”
我白了他一下:“你問我我問誰去……”
老人開始在前面為我們帶路,他的動作看著慢吞吞的,速度卻不慢,唯一的光源在我手上,他背對著我,似乎和我一樣能夠看透黑暗。
自從他出現後周圍的霧就淡了很多,抬頭還能依稀看見天上的星辰。
多出了一個人,鄧雲輝也沒之前那麽怕了,跟在老人屁股後頭好奇道:“老大爺,您怎麽穿成這個樣子?看著怪嚇人的。”
見老人沒聽見,他也是認命了,像剛才那樣貼過去大聲重複了一遍。
老人除了耳朵背倒是沒什麽架子:“山裡的濕氣重,要多隔著點,不然我這身子可吃不消。”
“您是哪裡人啊?”
“我是本地人,就住這附近的山上。”
“那也太不方便了吧,您的子女呢?”
“沒有後人,就我一個。”
鄧雲輝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一個人要怎麽生活,
平時吃什麽啊?” “我養了一群羊。”
“那您老還挺硬朗的……”
“不行嘍,前陣子跑了一隻,還把我給傷著了。”老人說著又捂著胸膛抖了幾下。
看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天,我心裡生出十分怪異的感覺。
鄧雲輝問的問題中有一部分也是我想知道的,而老人的回答卻平平無奇,如果換一個時間地點,我還真會以為這就是一個在遛彎的普通老頭。
但毫無疑問,他不是普通人,而且一定知道些什麽。
他的出現透著詭異,我不敢真的相信他,不過他既然說要幫我們帶路,眼下路又只有一條,我也就決定暫時跟著。
反正跟著他和自己走都是一樣的。
我試探著問道:“老大爺,您聽說過‘無庇之人’嗎?”
老人手裡的拐杖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對我的話更加敏感:“你說的是三缺之相吧,為什麽問這個?”
“就是聽人說過,想親眼瞧一瞧。”
“你不是見過了嗎?”
老人的回答讓我有些意外。
難道郎遊說的那個人就藏在我見過的那些人裡面?
“見過也沒用啊,我又瞧不出來。”即便我拿掉眼罩挨個查看也沒辦法把人找出來,因為我壓根看不見人身上的那三團火。
老人回過頭,目光透過低垂的兜帽看了我一眼:“你瞧不出來是因為你用錯了方法。”
鄧雲輝雖然聽得雲裡霧裡,但還是好奇地豎著耳朵。
我虛心道:“能不能請您指點一下?”
“也沒什麽特別的,凡夫觀天地是用眼,景入眼眼傳心,這也是你的方法,可正法卻是修神意,以心馭眼,如若能做到這點,對你來說看清三缺之相也不難。”
他說得懸乎,但看了那麽多遍的《清靜經》我多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所謂的“三團火”應該也是和煞氣差不多類型的東西,當初我靠著木老鬼的幫助就曾看清楚過,雖然付出的代價不小。
我一直以為是道行駕馭不了這隻左眼,可照老人的話來說,是我沒找對方法。
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說話間老人停下了步伐:“到了。”
“到哪了?”鄧雲輝道。
老人沒有回答。
“您不和我們一起了嗎?”
老人對我的話也沒反應,像是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
雖然我還有很多話想問清楚,但顯然已經錯過了機會。
我拍了拍鄧雲輝的肩膀,果決道:“咱們走吧。”
“可是……”鄧雲輝還想說什麽,被我拉著只能繼續往前。
離開老人沒幾步,霧又濃了起來,大概過來十來分鍾,道路盡頭的石碑隱隱可見。
越過石碑,眼前豁然開朗,我雖然已經有了準備,心裡還是沉甸甸的。
回頭一看,依舊是化不開地濃霧。
鄧雲輝滿臉不可思議:“怎麽可能,咱們不是一直往前走的嗎,怎麽又回來了!”
“說明有人不想我們離開。”
我看向路旁的石碑,隱隱明白了“無歸”兩個字的含義……
……
在我身後看不見的地方,老人再次捂著胸口無聲地咳嗽起來,不過這次更加劇烈……
什麽東西“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伴隨著“篤……篤……”的手杖聲,老人轉身消失在濃霧中。
山路上隻留下一截散發著腐味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