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噢。你看到剛才那些混蛋的臉了嗎?”

　　破爛不堪的逐風者左搖右晃艱難行駛，飽經磨難的車身外殼引得許多人指指點點，弗萊則回味著方才重大的勝利，露出暢快笑容，“摻雜著不甘，痛苦，還有由衷的羨慕，為什麽我竭盡全力，還是趕不上那個家夥的一根指頭，這難道就是天賦的差距嗎?不！我不信！”

　　“無與倫比的表現。但是，從那條窄巷突圍是你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嗎?”

　　白空問道。

　　“一半是事先規劃，一半則是隨機應變。”弗萊伸出食指，在太陽穴上畫了個圈子，“總要給靈感一點發揮的空間，否則生活也太過無趣了。”

　　“我就知道。”弗萊臉上的自滿逐漸凝固，被憂心取代，“李酆那個王八犢子沒這麽好甩掉，他總是做好了多重準備。”鳥人指向奧梅約坎車站附近的路口，一連點出了十來個陰曹幫成員，他們神情專注，不動聲色地掃視著人流載具，搜尋目標。

　　“告訴我你對這種情況早就準備好了應對方案。”

　　白空話音未落，一直燃燒自己，照亮他人的逐風者也在這時終於支持不住，引擎發出故障的雜音，一股嗆人的白煙升起，徹底熄了火。

　　“可以這麽說吧，但問題是，我總喜歡把計劃的最高潮先行設計出來，卻忘記了要想到達高潮，還需要經過一些冗長但必要的鋪墊。現在就是這個情況，我有後續的完美計劃，卻沒有進入車站的準備。”

　　弗萊為難地說。

　　“除了進入車站，我們別無選擇。”

　　白空說。

　　“別無選擇。”弗萊解釋道，“奧梅約坎站可以說是絕對的安全地帶，由熔爐區多家勢力聯合擔保，使用武器和任何殺傷性的法術都是不被允許的。現在又是早高峰，人流密集，車次頻繁，這是我們甩掉他們最好的機會。”

　　“你就沒有什麽易容的法術或是藥劑符咒之類的東西嗎?”

　　白空提議。

　　“很好的主意。但是易容上基本都需要法術支持，赫爾墨斯死後，我兩手空空，在這種境況下，向其他神靈禱告，絕不會有所回應。藥劑，符咒嘛，就更不要想了，改容換面本來就是私人定製化的項目，商店裡售賣的道具全是工業化產品，喝下去都是一個模子。”

　　“那我可以祈禱嗎?我是個外來者。想必神靈們不會拒絕於我吧?”

　　白空說。

　　“你把他們想得太高尚了，這些神靈只會在你絕望地祈禱之時，獅子大開口，恨不得吞吃所有。而且，不能遇到一點小事就想著獻祭。我們要學著依靠自身的努力來解決問題(白空歎了口氣)，讓我想想……”

　　弗萊捏著下巴，做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倒車請注意的聲響，弗萊扭過頭去——一輛垃圾車正通過機械臂抓起垃圾桶，翻轉倒立，無數的垃圾全都落入了箱體之中。

　　“你覺得……”

　　弗萊朝垃圾車指了指。

　　“我們就沒有別的什麽選擇了?”

　　“沒有。”

　　白空又歎了口氣。

　　箱體內垃圾堆積，種類豐富。

　　包裝紙盒，廢棄彈匣，計生用品，還有生食醬汁，尤其是生食醬汁，本就味道濃鬱，在分子層面上相互交流後，又產生了更為熱烈的化學反應，變得越發令人作嘔。

　　“上。”

　　白空和弗萊抓住駕駛員打電話時的疏忽，

一等垃圾裝填完畢，就鑽進了箱體之中。二人半跪在垃圾的最上層，伸手伸腳撐住內壁，防止自身滑落，弗萊透過擋板閉合時僅存的縫隙觀察外界。　　還好這段旅途並不漫長，在顛簸了幾分鍾後，垃圾車就駛入了奧梅約坎站外圍的垃圾點。

　　擋板剛開啟一道窄縫，二人就爭先恐後地翻出了箱體，在巷口旁側躲藏。正巧一個陰曹幫成員巡視至此，端詳了一會垃圾車作業後，才緩慢離去。

　　弗萊和白空這才敢大口呼吸，拂去衛衣上沾染的垃圾，但殘留的味道依舊濃鬱，弗萊稍微嗅了下領口，就差點把已經消化的能量棒吐出來。

　　“他應該拿更多的工資的。”

　　望著垃圾車離去的背影，弗萊說道。

　　“是呀。”

　　白空表示認同。

　　“別愣著了。”弗萊甩了甩頭，示意白空前往巷口，“給我放風，一有人過來就咳嗽幾聲。”

　　支開了白空，弗萊便踱步來到垃圾箱旁的員工通道處。他調高攝像頭，接著掏出特製的儀器，與門上的電子鎖接通，嫻熟地操作幾下，得到密碼次序。

　　咻。

　　弗萊吹了下口哨，白空朝巷子口又望了一眼，趕在大門關閉之前跑了進去。

　　弗萊領頭，二人組在整潔明亮的員工通道內穿行了很短的時間，便推開了一扇從內側反鎖的門(員工通道，顧客止步。門上的標牌上這樣寫著。)，進入到了奧梅約坎車站內部。

　　時隔一天后，又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點，不禁讓白空有些感歎。

　　好在早高峰的險惡境況很快打消了他的多愁善感，如同病毒細菌般堆積的瘋狂人潮似乎永遠都在自我繁殖，不見盡頭。各式刺耳噪音以乘積的形式連續加倍，即便是緊挨彼此，也要嘶吼著才能讓對方聽清。中央空調永遠都處於維修狀態，各類複雜的味道被熱氣蒸騰，就像是半永久紋眉似附著於皮膚之上，無法甩掉(弗萊和白空當然沒什麽資格對這一點抱怨)。在這般環境下，一切的惡劣脾氣，口角紛爭似乎都變得不難理解了。

　　“這邊。”

　　弗萊和白空在人流中推擠著前進，二人因為與垃圾車接觸而產生的濃重臭味，難免讓一旁愛乾淨的女士皺眉嫌棄。

　　“天生的隱疾。小時候家中貧窮，無錢醫療。但我聽說，接近美麗的女士可以減輕症狀，要不然……”

　　弗萊非但沒有羞愧地閃到一旁，反倒湊近了過去，逼得女士捂著鼻子連忙跑開。

　　“啊。”

　　鳥人心滿意足地在一塊電子站牌前停步:

　　“讓我找找，奧林匹斯區，奧林匹斯區，佩塔索斯街……”其間，弗萊還十分自然地從身穿皮套的推銷員手中拿來了兩杯咖啡，弗萊連續兩口全部悶掉，推銷員搖搖頭，又好意地給白空遞上一杯。

　　“八分鍾後，正好有一班通往奧林匹斯區的的地鐵，到站之後，再步行幾分鍾就能達到赫爾墨斯的宅邸。”弗萊確定了目標地，“四號站台，四號站台。你聽到了嗎?”

　　弗萊突然感覺到一道不善的視線正緊盯腦後，他猛然回頭，果然在對面的站台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此人身形高瘦，一身黑衣，面無血色，兩隻空洞的眼睛仿佛深淵。

　　“早上好，李酆先生。這麽早就出來工作很辛苦呀。”弗萊招手問好，“你應該向牛頭馬面申請加班工資的，我知道，你是不會這麽做的，你是一條最最忠誠的狗，所有的付出奉獻都是無償的，從這點上來看你可真是個無藥可救的抖M。”

　　李酆神色冰冷地一揮手。

　　不遠處幾個陰曹幫的成員立即移動過來，他們行動敏捷，手腕保持下壓，從人群移動時漏出的縫隙中，白空看到這些人的手上都握著注射器，其中的液體若不是麻醉劑，就是什麽神明之城特產的毒藥。

　　“在車站裡不允許任何形式的打鬥。”

　　弗萊一把拉過白空，融入前方更為密集的人流中。他用眼神向白空示意——一位身穿外骨骼裝甲，配備重型步槍的安保人員正在來回巡視。白空確信一旦衝突發生，他會毫不猶豫地清空整個彈匣。

　　“我向來遵紀守法。”

　　白空話音未落，一個打手便生生擠了過來，他將針頭隱藏在外套之中，眼看距離靠近，就要伸手刺出。白空裝作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伸腳將他絆倒。

　　“你沒事吧?”

　　接著又裝出十分關切的模樣將其扶起，手頭卻暗暗使勁，針頭直接穿透衣物刺入了打手的腹部。

　　打手瞪大眼睛，伸手亂抓了幾下，藥效立刻發作，他抽搐著倒了下去。原本擁擠的人流被這突發情況阻斷，焦急的後排不斷向前推擠，差點釀成踩踏事故。二人趁亂快速行進，在倉促之中一連成了多人腳掌的毀滅者。(對不起，對不起，白空一邊凶狠地推擠，一邊連聲道歉，顯得十分矛盾。)

　　“快！快！”

　　二人從人流中脫離出來，快步跑上扶梯，準備下行進入夾層，周轉之後， 直達四號站台。

　　李酆鬼魅般的身影卻出現在扶梯的頂端。

　　“又來。”

　　弗萊發出哀歎。

　　而下方的扶梯口處也有兩名陰曹幫成員就位，他們偽裝成派發傳單的兼職人員，手腕抖動間若隱若現的針頭，暴露了他們的真實意圖。

　　弗萊見狀深吸口氣，對白空說:

　　“記住，咱們的目的地，下了扶梯之後，一路有標識，你跟著走就行了。”

　　“咱們一會見。”

　　弗萊說完就跳上扶梯履帶，頭頂處剛好掛有一張幾乎垂落地面的廣告條幅(瓦爾基裡競技場招募英勇的鬥士，待遇從優，包含殯葬)。鳥人縱身躍起，雙手抓住條幅頂部的金屬橫杆，來回擺蕩幾下，將條幅整個悠了起來，而後瞅準時機，掐住條幅兩側速降，接近地面時一個翻滾安全著陸，引發了新一輪的騷亂。

　　為搭檔出色的身手感慨完畢，白空轉回頭去，發覺身後的李酆也已經消失不見。

　　“還是解決眼前的問題。”

　　白空望向扶梯盡頭，微微活動肩膀。

　　就在白空即將踏下扶梯的瞬間，兩個陰曹幫成員突然發難，他們索性丟掉了所有傳單，直接手持針頭刺出。

　　白空以針鋒相對，手部的以太改變形態，變成了兩個形如整蠱玩具的碩大拳擊手套，長度和速度上的優勢，使白空搶先一步，直擊二人的肝區。片刻之後，二人捂著腹部痛苦地倒地，白空則頭也不回地快步逃離。

　　“四號站台，四號站台。”他反覆默念道，“到底在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