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

　　“麻煩讓一下。”

　　“這是誰掉的附屬金卡?”

　　在另一個方向逃亡的弗萊，正在擁擠的人潮中逆水行舟，發瘋似的前行。李酆顯然把這位老對頭作為了追捕的第一要務，大批的陰曹幫成員從四面八方湧來。

　　好在弗萊高超的駕駛技術多少也輻射到了逃跑能力上。他上躥下跳，在錯綜複雜的通道中來回周旋，時而躲入陰影角落，眼見追兵跑過，就朝反方向奔跑。時而躲入充氣玩偶的背後，跟著它擺動的頻率遮掩自身存在，也曾簡單粗暴地掀翻垃圾桶，推倒熱水機，製造騷亂。

　　但車站的范圍畢竟有限，這些逃跑的小伎倆隨著包圍圈的收縮，很快就不再奏效。

　　一輛地鐵恰好進站，弗萊扶著身旁的立柱喘了幾口氣，一抬頭，地鐵車窗上反射出了李酆的身影。

　　“到此為止了，弗萊先生。”李酆的聲音冰冷得毫無溫度，“你將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老掉牙的台詞了。你就不能換換?”弗萊哼了一聲，“而且，你說得好像我跑不掉了似的。”

　　“難道你還能?”

　　李酆手腕一抖，寬大的袖子中注射器顯露。

　　“這可不一定呢。”

　　先前進站的地鐵度過了停靠時間，飛速啟動，車頭扎入隧道，車身跟隨前進。

　　“這不就是嗎?”

　　弗萊擦著車尾，縱身躍下站台，磕磕絆絆跑過尚有余溫的軌道，抓住對面站台的邊緣，連續翻了幾下，都沒成功。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弗萊的胳膊，把他拖了上來。

　　“謝……謝……”

　　弗萊正欲感謝，卻發現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自己額頭，安保人員怒目而視，通過對講機報告當前情況。沒過多久，更多全副武裝的安保就趕到現場，也不詢問，就反剪了弗萊雙臂，為他戴上了電子手銬，押送帶走。

　　即便因為關節扭曲而疼痛不已，弗萊依舊從臉上擠出一抹笑容，衝著站台對面，臉色鐵青的李酆說道:

　　“你瞧，我這不是又逃跑了嗎?”

　　————————

　　“進去，老實一點，不要耍什麽花樣！”

　　弗萊被從身後推了一把，腳步踉蹌地進到了安全室內。弗萊打量環境，四周都是堅固的集合體材料構成的圍牆，堅不可破。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相向而對，儼然一副審判的架勢。四角的攝像頭，一刻不停地運轉，把發生的一切都記錄在案。

　　先前將弗萊拉上站台的安保正在外面與其他同事交接。弗萊識趣地在椅子上坐下，腦袋向後一歪，確定了電子手銬的型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卻正好又撞上安保掃視過來的目光，他趕忙裝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沮喪模樣。

　　交接完畢，安保人員舉起右臂解鎖安全門，裝載其中的身份卡交互發亮，安全門開啟。他在弗萊對面坐下。

　　“看來，唯一的出口就只有那道需要進行識別的安全門。”

　　鳥人心想。

　　“弗萊先生，是吧?”

　　安保的聲音透過頭盔傳來，沙啞而頗有距離。

　　“你認得我?”

　　“我並不認識你。但是資料庫中卻有很多關於你的資料，各種破壞公物，違反車站規定的惡劣行為，足足十三頁。就在剛才，你違規穿越站台，再加一條！”

　　安保憤怒地捶擊桌面，胸前的編號牌也跟著抖動。

　　“這只是記錄在案的一小部分而已。

”　　“你還為此感到自豪?”

　　“總不能因為有一個糟糕的過去，就每天活在沮喪和絕望之中吧。”

　　“你的態度非常惡劣，我想，是時候終止談話了，很快就會有專人到來。屆時，等待你的是公正的懲罰。”

　　安保說罷起身便要離開。

　　“抱歉，長官。抱歉。我已經深刻地反省自己的錯誤了。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弗萊剛忙將其叫住，身子一側，雙手在背後加速活動，“我會照價賠償損壞的一切，繳納罰款，還會在車站參加義務勞動，我會深深檢討我的罪行，怎麽樣都可以！”

　　“但是現在，請您一定要再救我一命。”

　　弗萊聲淚俱下，言辭誠懇。

　　“救你一命?”

　　安保頓了一下。

　　“是的，就在剛才您把我拖上站台時，對面就站著陰曹幫的李酆，還有幾十個幫眾。他們全都攜帶著武器，都是衝我來的，我只要被抓住了，就難逃一死，所以，我才……”

　　“很抱歉，但個人恩怨並不在我們的管轄范圍之內，我們隻負責保證奧梅約坎的安全。”

　　“好吧。好吧。但我想，我接下來的話，會讓您改變主意。”弗萊故作神秘地說，“陰曹幫很快就會在車站有所行動，是一個計劃已久，破壞性很強的行動。”

　　“是什麽?”

　　安保起了好奇心。

　　“我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弗萊糾結地搖搖頭，“但我選擇相信您。但這件事牽連甚廣，所以，為了保險起見，您還是湊近過來吧，小心隔牆有耳。”

　　安保遲疑了一下，還是靠近過來。

　　“你說吧。”

　　他微微蹲下，耳朵湊到鳥人的喙前。

　　“那就是……”弗萊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身子一個扭動，將原先束縛在手部的電子手銬一端扣在安保腕部，另一端則拴在了椅子腿兒上，“永遠不要相信像我這樣的騙子。”

　　“你這個混蛋！”

　　安保連拽兩下，突然想起可以用身份卡解鎖手銬，抬起手臂卻發現手臂槽內空空如也，卡片竟然不翼而飛。

　　“你在找它嗎?”

　　弗萊舉著卡片來到安全門，瀟灑解鎖，大搖大擺地走出安全室。他整理了一下衣領，轉眼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你給我回來！”

　　安保凶狠發力，竟將椅子腿直接拽掉，他戴著半截手銬，跑向安全門。但苦於沒有身份卡解鎖，只能被困在安全室內，徒勞無功地捶打四壁，發出憤怒的吼聲。

　　———————

　　白空的現狀有些糟糕。在失去了弗萊這個向導之後，孤身一人的他很快就在奧梅約坎迷宮般的複雜構造中迷失了方向，標識指向混亂，夾層眾多，繁複的通道扶梯更是讓人頭暈目眩，白空確定自己已經是第三次看見這家鯛魚燒店了。

　　這時，他的眼前不由地出現了普瑞雅的面龐，那個溫和善良的乘務員如果在的話，一定能將不費力氣地將他帶往四號站台。

　　白空一聲歎息。

　　好在經過的反覆找尋，以及好心人的指點，他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通路。但也因此浪費了太多時間，先前被白空擊倒了兩名陰曹幫眾，意外地再度發現目標蹤跡，欣喜若狂地跟了上來。

　　白空加快腳步，身後二人緊追不舍，毫無相關經驗的白空在此情況下，雖然極力保持冷靜，但數次的回頭張望，不免拖累了速度，

　　兩個幫眾趁機逼近，眼看就只有幾步距離。

　　還好一個肥胖的巨人恰好從一旁交叉通道處走來，白空一個箭步插上前去，追兵被龐大的身軀阻擋，只能捺住性子，等待巨人經過，才繼續追擊。

　　二人來回張望，人流之中卻全不見目標的蹤影。

　　“人這麽多，他跑不了那麽快。”

　　“那他就一定是藏起來了。”

　　他們同時望向了不遠處的衛生間。

　　衛生間內遮擋很少，站在小便池前解手的幾個顯然並非目標，那麽目標就一定就潛藏在隔間裡。

　　隔間只有七個。

　　二人點了點頭，一個打手扭動門把，將第一道隔間的門打開，無人。打手站在馬桶蓋上，向其余的隔間張望，二、三、四號雖然都有人使用，卻都不是目標。當察覺到有人偷窺後，三號隔間的使用者鄙夷地豎起了中指。剩余的三個則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二人來到五號門前，還未等行動，一個蒼老的嗓音便告知有人。隻得開啟下一個隔間，誰知手掌剛碰觸到把手，準備扭動之際，

　　第七道門卻突然打開——白空猛地衝了出來，指虎直接命中頭前打手的下顎，抓住他的手腕直接將還未徹底掏出的注射器扎入肩部，然後一腳揣進小便池裡，水花從屁股下濺出。

　　另一個打手怒吼一聲，皮膚毛孔中冒出棕色的茂密鬃毛，獸齒撐大嘴巴，呼之欲出，手部指甲也增粗增長，極度銳利，其人赫然成了一頭凶暴的獅子。

　　指爪迎面而來，鋒利十足，白空閃身而過，幾縷碎發被齊整地割裂。獅子男低吼著搶上前來，不依不饒，白空連續退讓，眼光一動，等到獅子男再度揮爪攻擊時，他向後撤出一大步，將隔間大門推了上去，尖爪毫無保留地插入複合材料製成的門板之中，將其刺穿，但其雙手卻也因此深陷其中，無法拔出。白空閃身來到獅子男背後，一記揚肘，直中後腦。

　　白空呼呼帶喘，望著身前兩個昏迷，失去追擊能力的暴徒。心頭不由得湧起殺意，手中的指虎在不自覺間逐步向長刀演化，但就

　　在下一步即將順理成章發生之際，白空抹了把汗，及時控制住情緒，以太消散，他低頭跑出衛生間。

　　此時的奧梅約坎站已經達到了早高峰的早高峰。

　　白空拉低兜帽，極力掩飾自己，跟著標識行走的同時，雙眼一個勁兒地打量四周，防止陰曹幫的突襲，經歷了方才的事件，現在他看誰都像是陰曹幫分子。

　　“喂……”

　　就在白空神經高度緊張之時，一隻手突然將其一把拉住，身體提前做出了反應，擺臂揮拳，以太也快速凝聚。

　　“是我！是我！”

　　弗萊大叫道。

　　“你要是再遲一點，我就要……”

　　白空趕在最後關頭收住了動作，二人蹲在一台寬大自動售貨機的陰影之下，竊竊私語。如蠟油般凝固不動的等車群體，起到了極佳的遮擋作用。

　　“你他媽是殺紅眼了。”

　　弗萊揉揉胸口，撫平心驚。

　　“陰曹幫的人還在附近嗎?”

　　白空問。

　　“到處都是，李酆就在那邊。”

　　弗萊指出一個方向，白空沒敢抬頭，已經將此當成了事實。

　　“那怎麽辦?還有一分鍾，地鐵就要進站了，我們不能錯過它。”

　　“我當然知道。”弗萊摸摸下巴，瞅了一眼頭頂的時刻表，上面顯示處四號站台將要經過的所有車次，看了幾眼後，弗萊像有了主意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件揉搓得皺了吧唧的黑色帽衫，“你有早高峰時期擠上地鐵的經驗嗎?”

　　“不幸的是，在這方面我的經驗豐富。”

　　“那就好。記我接下來說的話……”弗萊附在白空耳邊說道，

　　“最後，只要我說跑，你就跟著我，不顧一切地奔跑，我不停下，你也絕不能停下。”

　　“我知道了。”

　　就在這時，到站提示響起，一輛長蛇似的地鐵從隧道盡頭駛來，等車的人群紛紛向前移動，在這一瞬間弗萊和白空站起身來。

　　“跑！”

　　弗萊一聲大吼，二人一前一後，猶如橄欖球的跑衛一般野蠻衝撞，加速奔跑，沿途還撞翻了一個手拿咖啡的女士，液體把她漂亮的外套弄得像是副印象派的油畫。

　　“抱歉了，美麗的女士，我會補償給你的。”

　　弗萊甩出一句毫無誠意的道歉，繼續奔跑，此刻，他的眼睛裡除了那輛通往奧林匹斯的地鐵之外，再無其他。

　　幾乎同一時間，莫西乾發現了二人的蹤跡:

　　“目標就在4號站台，他們的目標是這一班的地鐵！抓住他們，即便不能將他們攔截下來，也要登上同一輛車。他們跑不了了！”

　　“他們上了地鐵了！”

　　隨著莫西乾的叫喊，李酆徹底確定了目標的動向，輕飄飄猶如幽魂般快速行進，透過車窗，他看見了那個身穿黑色帽衫的高大身影，他們的確在車上。速度再度提升，李酆甩開身旁一切障礙，趕在車門關閉的前一秒上了車。

　　車廂內猶如沙丁魚罐頭般擁擠，幾個孩童歪戴鴨舌帽正在聯機玩著射擊遊戲。

　　李酆在黑色帽衫處停下腳步。

　　“我該怎麽稱呼你好呢?”

　　李酆將手掌放在前者的腰部，鐵樹從指縫間冒出枝丫。

　　“啊。”

　　黑色帽衫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狐疑地轉過身來，李酆登時愣住了，身前是一個高大健碩的黑人，和另一個抓捕對象沒有一絲相像。

　　之前，他一直抓著欄杆以站姿打盹，這下被李酆吵醒，揉了揉眼眶:

　　“這是你給我披上的外套，是怕我著涼嗎?你可真是個好心人。”

　　“不好。”

　　李酆察覺自己中了圈套，趕忙回過頭去。

　　“再見了，李酆。想抓住我?對你來說還是太困難了些。”

　　弗萊和白空正站在對面的車廂裡，輕輕招手。原來二人在衝上了地鐵之後，立刻從另一側的出口跑了出去，中途還給那位打盹的黑人披上了帽衫，最後坐上了同在四號站台，但要晚兩分鍾進站的巨人特快。

　　地鐵徹底提速，暴怒的李酆趴只能趴在玻璃上，眼巴巴看著目標溜走。弗萊最後招手時的景象在腦海中反覆播放，一直面無表情的李酆也終於陷入了狂怒之中，他一拳錘在玻璃上，向公共頻道下達命令:

　　“巨人區的站點！巨人區的站點！立刻將那裡給我封堵住！這次！絕不能！再讓他們逃掉！”

　　————————

　　嚴格意義上來說，巨人區特快並不屬於地鐵的范疇。在通過站內短暫的地下行程後，圓筒狀的列車就會衝出地表，進入特意規劃的飛行軌道，在空中翱翔。乘客可以窺見明亮天光，享受負氧離子含量極高的清新空氣，並在寬廣的視野下，俯視神明之城全貌。

　　不幸的是，巨人特快因為乘客多半都是身量極高的巨人，其構造也與其它列車大有不同。首先是寬大至極的車廂，幾乎是普通地鐵五倍有余，其中的各類批件也匹配了乘客的身高，一張張碩大的座椅猶如隆起的小丘，就連供乘客把握的長條狀橫杆，也好似橡木粗大。

　　弗萊和白空兩個小矮人隻好識趣地縮在角落裡，以免被哪個醉酒的巨人一不留神當成螞蟻踩踏。

　　“又是一次完美絕倫的大逃亡。我給自己打十分。”

　　弗萊再一次陶醉在自己的所作所為之中。

　　“我承認這一點。但是……，我們是不是離奧林匹斯區越來越遠了。”

　　白空仰頭望著站點地圖提出疑問。

　　“是這樣沒錯。但只要我們能夠中途周轉一下，還是可以準時面見赫爾墨斯的。”

　　“從這裡?”

　　白空指向空蕩無物的天空。

　　“不用擔心，你還記得我所說過的逃亡計劃最令人震撼的最高潮嗎?這裡就是最高潮。”弗萊志得意滿地說，“白空先生，請把你的手機交給我好嗎?”

　　“非常好。”弗萊拿過手機，操縱幾下，猶如魔術師一般燒包地送還，“一切準備就緒，下面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你都做了什麽?”

　　“很簡單，今天早上的時候，我用你的手機注冊了兩個App，其中一個是借貸軟件，我以你的身份，一次性借出了十萬塊，三分利。”

　　“我之前那些眨眼，轉身，單腿跳的動作，就是為了這個。”白空看著手機中多出的名為‘吸血鬼借貸’的軟件，眼角有些抽搐，“而且我現在還負債十萬?”

　　“是物超所值的十萬塊，十萬塊就能換取一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完美大逃亡，在你垂垂老矣的時候，回憶起這一次盛大的冒險，我相信你也會露出懷念的笑容的。獨一無二的經歷可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

　　弗萊滿嘴道理。

　　“第二個嘛，就是開通了新神聯合提供的高級快車服務，只要價錢到位，高級快車就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出現在雇主的面前。至於天空之上，小菜一碟。”

　　“快車馬上就要到了。”弗萊清了清嗓子，“讓我們做一個盛大的告別儀式吧。 ”

　　“各位通往巨人區的乘客朋友，今天是你們不幸的一天。因為即將發生的事故，會讓你們上班遲到，行程受阻，難免被扣獎金，被老板責罵。”

　　“但今天，也是你們最幸運的一天，因為你們將見證，我，鳥人弗萊，和白空先生勝利大逃亡的最後一幕，古語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記住，這將是我們傳奇的開端，我們一定會站在神明之城的最高處，這不是一個心願，而是一個預言。”

　　巨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弄得面面相覷，不解地來回張望:

　　“是誰在說話?”

　　沒過一會，高級快車便來到了指定地點，車輛造型經典複古，低調奢華，下方的六枚輪胎處於飛行模式，向下噴射著火焰。

　　“再見了，各位。”

　　弗萊掏出手槍，一槍擊中了緊急開關，車門啪的一聲攤開，高空急速飛行帶來的壓力差直接讓白空弗萊被吹飛了出去(有什麽東西飛出去了嗎?一個巨人問。可能是灰塵吧?另一個回答道，兩人合力將車門關閉，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豪華轎車的智能系統在確定了雇主的身份後，第一時間就伸出兩隻伸縮手臂將二人平穩接住，輕柔地放在了車廂的真皮座椅上。

　　“白空先生，弗萊先生，早上好。歡迎乘坐新神聯合旗下的高級快車，你們的目的地是奧林匹斯區，佩塔索斯街，赫爾墨斯宅邸，整個行程預計用時十三分鍾零二十秒，希望您享受此次旅程，祝您生活愉快。”

　　人工智能用婉轉的女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