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弗萊都會心懷感激，因為無論生活是多麽操蛋無恥，但至少自己還活著，活著就能夠吃喝玩樂，就還有逆轉命運的可能。

　　但今天除外。

　　天剛破曉，身材粗壯的保潔大媽便開始了清掃工作，她打開收音機，新聞之神的晨間播報被開到最大聲(早安！神明之城！各位失眠宿醉還在街頭流浪的聽眾朋友你們好！)，接著又好像是嫌音量不夠似的，啟動了那台老舊的吸塵器，兩者發出的極高分貝，在凌晨的光景中此起彼伏，你爭我趕，成就了一出噪音的交響。

　　在房客們陣陣叫罵和摔門聲中，弗萊頂著頭痛醒了過來。他抓撓凌亂的羽毛，半倚在床頭，小心地伸手曲張，試探骨骼恢復的程度，除了關節處傳來的輕微響聲外，疼痛已經所剩無幾。

　　“早上好，一切正常?”

　　弗萊扭頭望向房間一側，已經換好黑色帽衫的白空坐在椅子上，右手輕擺，正聚精會神地操縱以太。

　　“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突發情況。”

　　“你恢復得怎麽樣?”

　　白空袖子挽起，手臂上成串的水泡膿液已經蕩然無存，皮膚光潔如新。他又將帽衫掀起，被馬面幾乎洞穿的腹部也徹底複原，看不出絲毫痕跡，只有堅實的腹肌顯露，“所有的傷勢都恢復完畢，小便正常，呼吸也沒有不暢，就像昨日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臆想罷了。”

　　“初次使用嘛，效果當然是最好的。好到你認為這種藥效會一直持續下去。”弗萊穿上花格襪子，灌下半瓶啤酒提神醒腦，“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怎麽樣?”

　　“後半夜又交戰了三次，激烈程度遞增。我都有點擔心地板會突然坍塌下來。”

　　“乾柴烈火。”

　　弗萊笑著起身，雙腳套入長筒靴子，著衣而睡了一宿，那件布滿口袋的夾克早已被揉搓得不像樣子，活像是塊用過的衛生紙。

　　“變。”

　　白空屏息，右手一收，以太的形態登時發生改變，氣態轉為固態，底部變窄，中間平攤，上部拉長的同時顯出恰好的弧度，而後慢慢滲出金屬的光澤，赫然成了一把銳利的長刀。

　　“一晚上的成果?”

　　“是的。我睡不著，就一直都在嘗試。能夠做到對固態形狀進行改變，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白空試圖嘗試半氣態半固態的結合，但意志下達，長刀原本穩固的形態卻轟然破碎，立時化作氣體逸散。

　　“慢慢來吧。洗漱了嗎?酒店的東西可不能浪費，我們可是花了錢的。”

　　弗萊走進衛生間，拆開包裝，將小半管牙膏擠在了刷毛上。

　　“對了，你要小心一下那個一次性牙刷，它好像有些凶猛……”白空勾開嘴唇，露出牙齦上的創傷。

　　“忘記提醒你了。銀鼠這個奸商，一定又進購了一大批的劣質付喪神牙刷，那都是些常年得不到使用，怨氣積累過度的危險物品。看好了，對付它們必須要這樣……”弗萊眼光一動，一把抓住正欲張口撕咬的牙刷，將它在洗手池邊緣摔打了十幾下，直到付喪神昏迷，失去抵抗能力，才悠哉地塞進嘴巴，毫不客氣地來回摩擦起來。

　　“我們接下來是要去拜訪赫爾墨斯?”

　　白空撕開一根能量棒作為早餐。

　　“但願這位剛復活的新神能夠展現出他仁慈的一面。”洗完了臉，弗萊瞧也不瞧架子上泛黃的毛巾一眼，腦袋來回猛烈搖晃，水滴被從羽毛上紛紛甩落，

整個衛生間一片狼藉。　　“對了，把你的手機給我。我有點事情要做。”

　　弗萊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做什麽?”

　　白空把手機扔了過來。

　　“哦，沒什麽，只是一點小小的準備而已。”弗萊拿起手機，輕快地滑動操縱，還給要求白空在攝像頭前一連做了好幾個動作，似乎是在通過什麽驗證，“畢竟，陰曹幫也是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我們的，我猜，這群雜種現在就已經傾巢而出了。想要面見赫爾墨斯先生，恐怕也得費一番周折。”

　　“搞定，出發吧，白空先生。”

　　弗萊將手機扔還，大門開了一道窄縫，他趴在上面來回掃視，確定只有保潔大媽在外，便招呼白空大膽走了出去。

　　“早上好，銀鼠，感謝你的收留。但不得不說，房間內的配套設施確實應該升級一下了。只有帶來更好的體驗，顧客才會願意反覆光臨，你說對嗎?”

　　下樓梯的途中，弗萊提出了中肯的建議。

　　“親愛的弗萊，花著咖喱的錢就不想要想吃龍肝鳳膽了。生意上的真理只有一條，多少付出，多少回報。”

　　銀鼠將昨天獲得的阿耆尼插入卡冊的最後一個空位，反覆檢查沒有遺漏後，將卡冊放入包裝袋交給櫃台下面一個頭戴報童帽的黑人男孩，“重複一遍我剛才告訴你的話。”

　　“把卡冊帶到市場，去找格雷西，告訴她要價三萬，記住少一個子，都不能出手。記住，少一個子都不能出手。”

　　銀鼠滿意地點點頭，遞給男孩一根棒棒糖。男孩撕開糖紙，舔了幾口，一溜煙地跑開了。

　　“這三萬中，有我的一半吧?”

　　弗萊單手撐於櫃台，把鑰匙圓盤放入收納盒中，另一隻手則理所當然般將幾根能量棒揣入了口袋。

　　“話雖如此。但是，兩條生命的價值還比不上區區一張卡片嗎?”

　　銀鼠面帶笑容，反問道。

　　“你說得很對，退房。我們有一點要緊的事情要去處理了。”

　　“祝你們一路順風。”銀鼠說，“對了，陰曹幫剛來了兩個傻小子，一看就是新手，我用幾張脆球團購券把他們打發走了，他們現在正站在街口享受美食呢。”

　　“印度菜也叫美食?我不得不對你的品味表示懷疑了。”弗萊說，“他們開車過來的嗎?”

　　“一輛紅色，挺漂亮的‘逐風者’，好像剛做過保養。世界樹重工的經典款式還是值得信賴的。”銀鼠說著把頭轉過去，面對白空，“白空先生，早上好。昨天恕我眼拙，竟然沒看出高人就在我的面前，差點把馬面勒死，這可真是替我出了一口惡氣。

　　“過獎了，在大多的時候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挨打而已。都是弗萊的功勞。”

　　白空說。

　　“謙虛。我們再重新認識一下，銀鼠，一個兼具信譽和門路的中間商。我出售和回收各種貨物，也幫助有需求的人們牽線搭橋，使其能夠各取所需，而我只是收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手續費。”銀鼠掏出自己的二維碼，白空識趣地掃描添加好友，“當然，我只是一個個小小的中間商，遠遠不及偉大的赫爾墨斯那般呼風喚雨。”

　　“你一定是故意的。”作為對嘲諷的回擊，弗萊小手一抹，又多揣了幾根能量棒進了懷裡，“再見了，好朋友，期待我們下一次的見面。”

　　“再見了，二位。希望到時候我所見到的不會是兩顆風乾的頭顱。”

　　銀鼠微笑著揮手告別。

　　——————————

　　“我跟你說過，加入陰曹幫是最明智的選擇。你瞧見了吧，那個銀鼠，熔爐區赫赫有名的中間人，一聽到我們是牛頭馬面大人派來的，立馬就變得恭恭敬敬，還給我們送上禮物。你說，你要是繼續在那個修車行當學徒什麽時候能有這種地位?”

　　同一時刻，兩個陰曹幫幫眾正站在馬路邊，享用團購券兌換的脆球早餐。他們身邊停著一輛漂亮的逐風者，車型流暢，打過蠟的深紅外殼閃閃發亮。

　　“你說得太對了。我就應該早點加入進來。哇，早上吃脆球加瑪莎拉真是太刺激了。”

　　將沾滿了綠色醬汁的脆球扔進嘴裡，年輕的幫眾發出一陣吸溜聲。

　　“明天你早上你上廁所的時候會更刺激。”

　　年長些的幫眾說。

　　“我看不用那麽長時間。”

　　年輕的指了指餐館內的環境。

　　“哈哈。”

　　年長的笑得前仰後合，突然他瞥見兩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從銀鼠酒店中走了出來。二人身穿黑色帽衫，把臉部遮擋得嚴嚴實實，行走倉促得接近奔跑……

　　“等等?是他們嗎?那個鳥人?弗萊！還有他身邊的那個?”

　　年輕的叫道。

　　“沒錯，就是他們！”

　　“上！上！上！”

　　兩個幫眾把脆球隨手一扔，手指還沾有的綠色醬汁，往衣服上一抹，便掏槍衝了過去。

　　兩個逃犯的表現也並不像李酆所描述的那樣窮凶極惡，危險至極，恰恰相反，年輕幫眾開了兩槍後，這兩個家夥就像是被脆弱的雛鳥，抱頭鼠竄地逃進了一旁的巷子內，根本就沒有打算還擊的意思。

　　“那是個死活同，是吧?”

　　年長的打手給子彈上膛。

　　“沒錯。可是，頭兒不是提醒我們，遇到他們兩個之後， 應該立即通知其他的兄弟嗎?”

　　靠近過程中，年輕的幫眾有所顧慮地說。

　　“通知他們?搶咱們的功勞?聽好了，待會一進去，就什麽都不用管，直接就是一頓掃射……”

　　“然後?”

　　“然後就他媽完事了，然後。”

　　“好，我知道了。”

　　年輕的幫眾抹了一把汗，兩人對視一眼，齊聲呼喊著衝了進去。

　　接著是幾聲短促的槍響。

　　幾十秒後，白空弗萊肩並肩走了出來，死活同內躺著兩具眉心中彈的屍體。弗萊在一番搜刮後，將二人的錢財夾克洗劫一空，他抓著汽車鑰匙，有些埋怨地說:

　　“你剛才為什麽不用以太直接變成長刀穿了他?為什麽要用指虎，只是把他打暈?”

　　“我還不太熟練，下意識地就……”

　　白空低下頭，手指上的指虎逐漸消融。

　　“最好是這樣，而不是出於什麽愚蠢的不能殺人，道德底線之類的東西。”汽車解鎖，弗萊拉開車門，坐在駕駛席上，他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你在同馬面交戰的時候，可是絕對的殘忍無情。你必須要保持下去，這是在神明之城的生存之道。你不能因為這些王八蛋長著人類的面孔，和你那邊世界的有所相似，就心慈手軟，記住，他們不是你的同類，他們和馬面才是。”

　　“嗯。”

　　白空平視車窗前方，背包抱在懷中。

　　弗萊也不答話，嫻熟地操縱了幾下，引擎發動，排氣管噴出純藍的火焰，逐風者一個掉頭，駛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