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推進的同時,城南的軍營裡也聚集了一支隊伍。
曾經壯碩的身體已然消瘦且多病,但幾十年下來的戎馬生涯養成的習慣,還是促使著他們集結在了一起,依托拒馬和鹿角,做好戰鬥的準備。
白發老卒。
年齡在五十歲之下,身體齊全的人都被分走了,就剩下這些年過五十開始衰老的曾經的正兵們,和缺胳膊斷腿的了。擁有大量實戰經驗但已成老弱的他們被畢力格汗聚集在了一起,放在了城南,最起碼,能夠帶著其他人多堅持一會兒,給兩翼的大軍爭取足夠的時間。
軟綿綿的箭敲在了齊軍的大盾上,絲毫沒有阻擋齊軍的步伐。
兩側的瞭望台早就被謝勇做掉了,如今,謝勇也下了戰馬,交給親兵。
他謝勇可是步將出身啊!
兩軍越來越近,近到拒馬後面的老弱們都能看清火光照在鐵衣上反射的寒光。
100步,不斷有人組織者齊射,但好兵器都被拿走了,他們的手上就剩下小孩玩的小軟弓和一些幾十年的都快乾裂的老弓,打在齊軍的鐵甲上倒是挺好聽的。
隊伍裡的喝罵聲此起彼伏,有罵齊軍的,但大多數都是咒罵畢力格大汗不是個東西,簡直喪盡天良。
50步,謝勇舉起,指向正前方。
“全軍突擊!”
高亢的嗩呐聲直衝雲霄,原本還在快走的先登營跑了起來。
“跟灑家衝!”魯達一馬當先,手持訶藜棒一頭撞了過去,棍子一掃將一具拒馬挑起,打開缺口,幾次揮舞瞬間砸死了藏在後面的幾個元軍,先登營以魯達為鋒,扎進了元軍的軍陣之中。
“兩翼及後軍立即展開防禦陣型!”謝勇見到魯達帶隊撞進了元軍的軍陣中,下令道。
號手抬起嗩呐,率先吹出了嘹亮的長短音,接著,軍陣中的號手也聽到主將位置的號聲,分辨出是對兩翼及後軍下的命令之後,分管兩翼及後軍的號手立刻開始一個接一個響起號聲,直至傳到了兩翼及後軍主將的耳朵裡。
相應部隊立刻打起號旗示意,號手會意,又吹了兩遍之後,停了下來。
“全軍朝外,車營防禦!”
接收到號令的各軍主將立即下令,號手用同樣的方法傳遞了命令後,接到命令的各部下級軍官們帶領麾下轉了過去。
下級軍官們早就已經知道了大致的計劃,只要耐心等主將的命令就是,聽到防禦的命令,下級軍官們立即帶著麾下面朝外,車營推著輕車來到了最前列,擺成了偃月陣。放下車上的支撐,端起長槍來跳上戰車,將槍尖對準車前板給長槍預留出的小孔裡。
盾手和長槍手緊隨其後,防禦著車與車之間的縫隙。弩手也到了長槍手的後面,上起弩弦,手握弩箭,等待著接下來的騎兵衝擊。
東面,太陽升起來了。
那萬道霞光透過雲隙照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為這片寬廣的原野鋪上了一層金輝。
遠處,身披霞光的元軍騎兵從城牆後面衝了出來,轉了個彎,直挺挺地朝兩翼加速撞了過來。
。。。。。。
之前,射雕手在看見自家探馬往回跑的時候就已經往城內傳訊了,東西兩城主將被傳令兵從被窩裡拖了出來,剛要發火,就聽見傳令兵說到南城牆被齊軍敵襲,連忙推開傳令兵,一遍胡亂披上了袍子和鎧甲,一邊讓人立刻叫醒還在沉睡的青壯們。
一時間城外營地裡鑼鼓喧天,
驚醒了還在熟睡的男女青壯們,和衣而睡的他們立刻爬了起來,有馬的一把撈起馬鞍就朝自己的馬跑去,沒馬的也衝出了帳篷,一把抓起靠在木架上的長矛來,往校場集結。 也就一刻鍾的功夫,隊伍勉強站好了。
沒有甲可穿他們參差不齊的站在一起,一臉沒睡醒的樣子,被鞭打了近半個月的,這群青壯總算是可以聽懂簡單的指令,和組成簡單的軍陣了。
“齊軍正在猛攻南城牆,所有人,跟我前去救援!”東城主將說完,騎上了馬,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正兵馬軍緊隨其後,青壯馬軍也連忙跟上。
沒多久,整個東軍軍營裡就只剩下了一些半大孩子和沒有車輪高的弟弟妹妹們。
西城的軍營也是如此。
。。。。。。
孟根是土默特部的一個小部落的台吉,被大汗看中,任命為東軍的土棉那顏,統領著整個東軍馬軍。
這和他是土默特琿台吉鄂木布楚琥爾的親侄子沒有半分錢關系,全是他作戰英勇才得到的位置。
雖然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土棉那顏,但孟根並沒有一丁點高興。
別看他帶著六萬馬軍好像很威風的樣子,但這幫人是什麽成色他孟根一清二楚。這幫人也是才聚集到一起不到半個月,大多是年輕氣盛的大小夥子和潑辣少女,別看訓練時被鞭子抽的一幅很溫順的樣子,但心裡面都對自己憋著一股火。
打打順風仗估計個頂個的厲害,但是一旦進攻受阻或者被打散,估計二話不說就會拋棄自己然後成建制跑掉吧。
這群來自不同部落的青壯們,要不是因為各自部落的琿台吉的命令,怎麽可能會這麽輕易的就匯集成軍隊。
畢力格大汗的威望?還不配。
孟根甩了甩頭,將心中雜念甩乾淨,緊盯著齊軍的軍陣。
“出發!”孟根下令,身後的元軍緊隨其後,跟著孟根直衝齊軍。
至於為什麽不用曼古歹。
他們的騎弓沒齊軍的強弩射的遠,射得快。
他們的弓用上輕箭能打一百八十步往上,但卻破不了齊軍的甲,重箭雖能破甲,但射程就更近了。
而齊軍的製式強弩能打近四百步,他們突擊到能夠到有效射程射了箭再離開時,齊軍快的話都射出好幾輪了。
最重要的是,就算能用曼古歹耗死齊軍,但在這段這時間裡,齊軍都能攻破好幾輪城池了,進攻方是齊軍而不是他們啊!
只能硬衝齊軍的軍陣了!
孟根緊握韁繩,一踢馬腹,又加快了些速度。
。。。。。。
右軍指揮使李滄緊盯著直衝而來的元軍,在心裡計算著距離。
在元軍靠近四百多步時,李滄抽出斬馬刀。
“射!”李滄身邊的號手立馬吹奏出放箭的號聲,弩手得令,整齊劃一地端起強弩,旁邊的助手連忙放上箭矢,弩手抬高強弩,扣動扳機,一輪箭雨遮天蔽日,射向狂奔而來的元軍。
弩手立即將弩的前端放在地上,助手斜過身來,和弩手一起踩住鐙子,兩人一起用力上弦,弩手再次抬起強弩。
“射!!”李滄再次大喊!
弩手再次整齊劃一的完成放箭、射出、上弦。
“射!!!”李滄脖子上青筋暴起,再次大喊!
弩手再一次射出,上弦。
鋪天蓋地的箭雨朝著元軍射去!
“舉盾!”
端著長槍的直衝而來的孟根毫不猶豫的朝著後方大喊!
也許是訓練除了效果,也許是本能的防禦反應,身後的所有人都舉起了圓盾,將自己的腦袋和身軀盡量縮在盾後。
很快,第一輪箭雨落在了元軍之中。
圓盾的作用微乎其微,就算擋住了身體,但還有馬暴露在箭雨之下。
一支弩箭直挺挺的射穿馬顱,瞬間倒地,將背上的騎士甩飛出去,摔在地上就沒了動靜。僥幸還活著的,也被身後的友軍撞倒,被龐大的馬軍踩成肉泥。
剩下的還有穿透盾牌正中天靈蓋被擊暈摔下馬去,有些盾舉得太高,被射中軀乾,當場斃命。
箭雨沒了,就在眾人抬頭望天觀察的時候,又絕望的發現,下一波箭雨又來了。
明明早上還在歡聲笑語的同伴已經躺在地上沒了聲息,路面上一團又一團肉泥更是進一步擊垮了後續元軍的心理防線,半個月前還是老實牧民,矜矜業業放牧的他們畏懼了,隨著幾個“聰明人”放緩了馬速,其他人有樣學樣也慢了下來,仔細觀察著局勢,若是那狗一樣的孟根擊穿了齊人的軍陣,那他們就會變成最勇猛的巴特爾,反之,那就保存有生力量……
衝在最前面的孟根並不知道他的這幫好下屬的心思,很幸運,弩箭只是射在了他的胸口上,被黃銅打造的護心鏡擋住了,現在除了胸口發痛,其余一點傷都沒有。
“長生天還是愛我的!”
孟根越想越興奮,雙眼發紅,隻覺得眼前齊軍的戰車也好像一槍杆就能砸爛一樣。
長生天賜予我力量!
很快就逼近到離齊軍兩百步遠的地方。
“放箭!”
孟根大喝,掏出弓箭就射。
後面人有樣學樣,連忙掏出了弓箭,玩了命的射箭。
進行了六輪齊射後,李滄下令弩手後退,弩手們有序的退到了後方,手持連枷的連枷手迅速補位,站在了長槍手的後面。
一部分蹲在車上的車營兵和一些精銳弓手站在最前面,不停射殺一些元軍。
作為土棉那顏,孟根的盔甲自然是不同凡響,就連胯下戰馬都分到了一部分馬甲,包裹住了腦袋、脖子和前胸。
渾身亢奮的孟根仿佛也忘記了疼痛,反應速度大增,竟然躲過了不少射向他頭顱的弓箭,一時間竟沒有弓手能給予重創,反而是被孟根抓住機會射殺了幾人。
箭雨來了,盾手舉盾,槍手和連枷手也低下了頭,將胳膊上綁著的圓盾頂在了腦袋上。只聽見叮叮當當的打擊聲在齊軍的軍陣裡響起,元軍的第一輪攻擊用的是輕箭無法擊穿齊軍的盔甲。
很快,第二輪和第三輪箭雨也落了下來,力度一次比一次沉。
馬蹄聲越來越近,他們知道,最要命的第四輪箭雨就要來了。
孟根抽出一支重箭,再次拋射而出,瞬間穿透了一個齊軍倒霉蛋的笠盔,趴在地上一陣抽搐,死了。
周圍的齊軍見狀,又縮了一下身子。
孟根見已經突擊到了五十步,立馬將弓插回弓囊,一把抓起馬鞍上掛著的長槍,一踢馬腹,往車營衝了過去。
“穩住,都給我穩住,長槍手準備!”車營統領朝著兩邊大吼,蹲在輕車上的長槍手們緊緊握著手中的槍,緊張到狂咽口水。
遠處狂奔來的元將離自己越來越近,漸漸的,能看到那伸著舌頭一臉猙獰的臉。
孟根快速的尋找著車營的薄弱處,但很遺憾,每處車與車的縫隙之間都有長槍手填補,沒辦法,那就只能硬衝了。
孟根再次加速,直衝一處縫隙,越來越近,孟根甚至能看到那些齊軍臉上的錯愕。
槍頭與槍頭交錯,孟根突然用力朝兩側拍擊,一個能容納一人一馬的小空間出現在了孟根面前。
“哈哈哈,齊狗受死!”孟根用力一掃,長槍手們瞬間就被劃開了喉嚨,打開了一道缺口,身後的元軍見狀,發了瘋一樣往缺口衝了過來。
咚!
還沒來得及高興,孟根飛了起來,伴隨著自己愛馬的哀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一旁的盾手大喜,舉起大盾,狠狠的用盾底邊砸在了孟根的脖子上。
哢吧一響,土默特的台吉,土棉那顏孟根沒了聲息。
衝在最前面的元軍看到孟根的遭遇,一臉驚恐的緊勒戰馬想要拐開,可後面的元軍並沒有看到孟根的遭遇,隻當是武勇的土棉那顏已經衝進了齊軍的軍陣裡,卻是一頭撞上了那些想要拐走的同袍,前面的元軍一臉絕望,連人帶馬撞到了兩輛車之間的鐵鏈上,眼睜睜看著鐵鏈硬生生擠進了自己的胸口…
吱嘎!
兩輛戰車終究是強力的衝擊撞的硬生生後退了幾步遠,支撐的鐵杆被打進了地面,車上的人也被撞飛出去,落在了地上,連忙被身後的袍澤拖進盾陣裡,被移去後方。鐵鏈最終也在不斷被擠壓後,一端釘在車上的鋼釘崩飛,軟塌塌的垂在另一輛車上。
好在元軍的速度也隨之一滯,完全無法形成衝擊力來衝擊軍陣了。
“弟兄們,頂住!他們第二波衝鋒來了!”李滄大喊,抄起斬馬刀就朝著前方衝去。
第二波元軍就離第一波元軍五十步左右,見到前軍已然撞破齊軍的防線,決定不衝了,趁著前軍在和齊軍纏鬥,領頭的敏罕那顏抽出弓來,朝著身後大喊:
“曼古歹!”
說完,左打馬頭側身面對齊軍的軍陣,開始射箭。
身後的大軍有樣學樣,紛紛抽出弓箭,射向齊軍。
“哈哈,孟根那蠢物,還不是給我創造了機會!”
敏罕那顏大笑,往左繞著大圈欲要再來一次襲射時,只見一道寒光閃過,一把偃月刀剁在了自己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