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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錦衣衛負責抄家的日子》第三百二十三章 龍場!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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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常恬跟王守仁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麽可能有私。

但此刻,常恬愣是把王守仁說成了姘頭。

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劉瑾心軟了。

劉瑾大喊一聲:“來人啊!”

一名小宦走了進來:“老祖宗,有何吩咐?”

劉瑾道:“告訴谷大用,王守仁沒死。不要追究經辦此事的人。今後也不要再找王守仁的麻煩。”

小宦拱手:“是,老祖宗,重孫這就去找谷公公傳令。”

劉瑾下了令,常恬立刻破涕為笑:“我就知道,乾爹最疼糖糖啦!”

上了鬼子當的劉瑾竟苦勸起常恬來:“糖糖,你聽乾爹一句話。黃元一表人才,為人正派,又有為官任事的能力。這樣的好夫婿,就算打著燈籠也難找!”

“你跟他還是天定的緣分。這事兒我聽你大哥說過。成化二十二年的那個秋夜,若不是他尋著線索找到黃元的義父,妙手門老瘸子.伱們不會有十年後的那段姻緣。”

“女人啊,還是恪守婦道的好。我的那些小對食找姘頭,我還能體諒。誰讓我是個無根之人呢?”

“不過體諒歸體諒。真要被我發現了,該殺她們全家我還是會殺她們全家。”

“你卻不同。黃元生得英俊瀟灑,又是進士出身,識文斷字兒,才學斐然.”

常恬不耐煩的說:“知道啦,知道啦。我聽乾爹的,以後再也不找姘頭了!”

劉瑾笑道:“這就好。罷了,你哭的一身汗,仔細著了涼。來啊,給大小姐上碗薑湯。”

常恬一番精湛的表演,讓數千裡外的王守仁徹底安全了。

說安全,也並不安全。

正德二年,五月。貴州,修文縣,棲霞山。

王守仁一身血痕,手持一柄腰刀,在灌木叢生的密林中穿行著。

常風、巴沙,以及王華派給兒子的三名仆役,皆是一身血痕,手裡亦拿著腰刀。

他們的血痕不是殺手砍傷的,而是被荊棘灌木劃傷的。

自進了貴州境內,翻山越嶺、腰刀開路已成了常態。

短短兩百裡的路程,他們愣是走了兩三個月。

除了荊棘灌木,山中還時不時有猛獸出沒。

三日前,他們甚至遇到了一頭猛虎。巴沙和常風用兩支蠍子弩,朝它射了六支塗滿劇毒的弩箭。這才勉強沒被猛虎傷了性命。

饒是如此,一名王家家仆的手臂還是被猛虎抓傷,虎爪有毒,那家仆的手臂到現在還腫得老高。

除了猛虎,更難對付的是神出鬼沒的毒蛇。稍有不慎,被咬上一口,就有可能一命嗚呼。

這是一段千難萬難,危險叢生的旅途。

如果明代的貴州山清水秀,到處都是通途,也不會變成犯罪之人的發配地。

眾人頂著烈日,在山中又跋涉了兩個時辰。眼見天色將暗。

為首的黃姓家仆突然不走了。

老黃已經崩潰了,他沙啞著嗓子說:“守仁少爺,不是小的們不忠義。老爺讓我們陪您來貴州,在您身邊伺候。他可從未說過,這鬼地方鳥不拉屎!”

常風眉頭緊蹙:“老黃,你什麽意思?”

王守仁朝著常風擺擺手:“讓老黃說完。”

老黃道:“守仁少爺,您就大發慈悲,讓我們三個回去吧!再走下去,我們三個指定沒命!”

“真不是我們不忠義。地上的螞蟻尚且偷生呢,何況是人?”

王守仁道:“你們要走,我絕對不會強留。你們說的對,求生是人性使然。我領你們來的卻是個死地。你們走吧。”

老黃跟另外兩個仆人“噗通”給王守仁跪下了:“多謝守仁少爺!”

王守仁道:“罷了。你們原路返回吧。”

三名家仆如得大赦,扭頭就走。

常風道:“你就讓他們這麽走了?”

王守仁道:“我平生最不愛做強人所難的事情。讓他們走吧,我已落難,何苦再連累旁人?”

常風歎了聲:“你這人啊,太善了。”

王守仁說出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話:“不為惡,即行善。不行善,即為惡。”

夜色降臨。

三人用牛皮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帳篷。又撿了些枯枝爛葉,生了一堆火。

火不僅是用來驅趕猛獸的,更是驅趕蚊蟲的。

貴州山裡的蚊蟲成群結隊。若不設法驅趕,別說是人了,就算是牛也會被生生叮瘋。

王守仁站在火堆前,抬頭仰望著星空。

天空之中繁星點點。這裡的星星,明顯比京城要亮!

險惡的環境中,王守仁絲毫沒有沮喪的情緒。反而提出了一個哲學問題。

王守仁用手一指一輪彎月:“常風兄,我想起了十歲時寫的一首問道詩。”

常風答:“願聞其詳。”

王守仁吟誦道:“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

常風驚訝:“這首詩與《列子·湯問》中所載兩小兒辯日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守仁兄當時年僅十歲,便開始讀《列子》了?”

王守仁微微搖頭:“當時我還未讀過《列子》。”

一個十歲的少年,在沒受到先賢故事啟發的前提下,竟然悟出了後世謂之“辯證法”。

何止是神童?簡直就是神童!

可見,聖人從小時候就會表現出異於常人之處。

王守仁用手拍死了一隻落在自己臉頰上的蚊子:“與朝堂相比,龍場驛不過是小小一隅罷了。”

“但反過來想,與廣闊的天下相比,朝堂才是真正的小小一隅!”

常風誇讚道:“守仁兄果然胸襟寬廣!”

王守仁接下來的幾句話,被載入了史書:“天下之大,雖離家萬裡,何處不可往,何處不可為?”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文人並非個個都是無恥之徒。

在遙遠的歷史長河中,總是有這樣一群文人中的少數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天下為己任。

即便身處逆境,他們想得不是如何獨善其身,而是如何開創一門能夠啟迪後人的光明之學,在華夏文明的漫漫長夜中舉起一盞火把。

這群少數派文人中的鳳毛麟角,最終會變成大賢。大賢中寥若晨星的一兩位,則會成為聖人!

常風被王守仁的這番話感動的熱淚盈眶。

鐵石心腸的常屠夫四十三歲了,眼淚越來越常見。

二十五年的錦衣衛生涯,讓他見慣了假仁假義,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有時他甚至會想,人世不過是一團漆黑罷了。

他很幸運,在成化二十二年的那個冬天結識了餓倒路邊的王守仁。

是王守仁這樣的人讓他明白:人世有光明的存在!

漫無邊際的黑暗,在光明之火面前,不過是一個羸弱的惡童。

遲早,光明之火會照亮人世間的一切!

大同世界總有一天能夠實現,即使花上十萬年!

(此處應有國際歌。因是土著歷史,非穿為避免調戲就算了。)

星空夜談雖然充滿著古典浪漫主義氣息。但浪漫的時光總是短暫。

晨光照亮了棲霞山。艱險的路途還要繼續。

王守仁、常風、巴沙三人,還是用腰刀劈砍著荊棘,硬生生在絕境中開出一條通往未來的路。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村裡.著火了!

三人走出了棲霞山,前方終於沒有參天大樹的遮擋。已經能夠看到龍場驛的輪廓。

可是,龍場驛那邊似乎失火了!

所謂的龍場驛,不過是三座土坯房。茅草為頂。

其中一座的屋頂還冒著滾滾黑煙。

驛站應有驛道。可所謂的驛道已經被雜草覆蓋,僅能看到一個大致的道痕而已。

顯然,過路的官員若要途徑這鬼地方寧可多走幾百裡,也要遠遠繞開。

三人加快腳步。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達龍場驛。

一個一頭白發,七八十歲的驛丞來到了三人面前。

王守仁拱手:“可是孫老驛丞?在下王守仁,是來接替你的。”

孫老驛丞竟問了一個讓王守仁始料未及,甚至屎尿未及的問題:“王驛丞,現在是弘治多少年來著?啊對,是弘治二十年吧?”

一旁的常風目瞪口呆:“孫老驛丞,弘治爺已經殯天整整兩年了,您竟不知?現在是正德二年!”

孫老驛丞道:“啊,換年號了啊!龍場已經有整整兩年沒人來過了。”

王守仁驚訝:“按照制度,驛站當地的縣衙,每隔一個月就要送來糧米、草料、用物啊!”

孫老驛丞苦笑一聲:“修文縣衙每隔兩年才派人來一次。送足我兩年的嚼用。”

王守仁問:“兩年?糧米不會爛掉嘛?”

孫老驛丞道:“糧米放在大甕裡,甕底鋪乾荊草,上覆草簾,用土壓實。勉強還能吃。”

常風問:“孫老驛丞,驛卒呢?按照規製龍場驛應有驛卒三人。”

孫老驛丞答:“我還兼任驛卒。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又問:“按照規製龍場驛應有廚子兩人。”

孫老驛丞指了指自己:“我還兼任廚子。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再問:“雜役呢?按照規製龍場驛應有雜役五人。”

孫老驛丞苦笑一聲:“呵,我還兼任雜役。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目瞪口呆:“整個龍場驛,就你一人而已?冒昧問一句,你在這兒待了多少年了?”

孫老驛丞用渾濁的老眼望著天:“我得好好算算啊,我是正統十三年到的龍場驛。那時候我十九歲,得罪了修文知縣被明升暗貶至此算起來應該是”

常風脫口而出:“不用算了。正統十三年到如今整整六十年!一個甲子了。”

孫老驛丞點點頭:“哦,對對,是六十年了。來這兒的頭二十年,驛站還有十個人。”

“第四十五個年頭,驛站只剩下了四個人。”

“到了去年,唯一的雜役也病死了。只剩了我一人而已。”

“唉,蒼天有眼啊!整整六十年了,我終於能回鄉等死。”

如果是旁人聽到孫老驛丞的講述,會從孫老驛丞的蒼蒼白發上,一眼看到六十年後的自己。

人最恐懼的不是鬼怪,而是絕望。

一眼望到頭的日子,是絕望中的絕望!

如果換作他人,一定會當場崩潰。

王守仁想得卻是: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今年三十六歲。若能在龍場這靜謐之地活到七十三,便還有三十七年去鑽研光明之學。

妙哉!

二人辦完了交接。其實也沒什麽好交接的,無非是兩石米,一封臘肉,三件破土坯房,其中一間還被燒沒了房頂而已。

孫老驛丞離開前囑咐王守仁:“如果你們在此地遇到說漢話的人,千萬不要搭話。”

王守仁問:“為何?”

孫老驛丞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的漢人不是逃犯,就是躲避官兵的強盜。”

王守仁一怔:“哦, www.uukanshu.net 記住了。”

孫老驛丞又道:“哦對了,遇見說苗話的也不要搭話。苗人聽不懂咱們的語言。”

“你跟他說過年好,他以為你說我要殺你全家。”

“龍場驛十裡外有個苗人村寨,名叫雞樅寨。雞樅寨裡的苗人還算民風淳樸。”

“最多隔三差五來驛站放把火什麽的。土坯房最多燒掉茅頂。燒光後再修就是了。”

常風皺眉:“放火?他們為何來放火?”

孫老驛丞答:“苗人喝多了一高興會來放火。喝多了一難受也會來放火。”

常風咬牙切齒:“火燒驛站乃是謀反之罪!雞樅寨的苗人怎麽敢?!”

王守仁“撲哧”笑出了聲:“我說常兄,收起你在錦衣衛羅織罪名扣謀反帽子的那套吧。這裡的苗人恐怕連‘謀反’二字怎麽寫都不曉得。

常風歎了聲:“唉,真應了那句話,窮山惡水出刁民。”

王守仁卻道:“我相信即便是刁民也可以被教化成善民。人之初,性非惡、非善。被惡教化,便成了惡人。被善教化,便成了善人。”

“我會改變他們!”

常風感覺王守仁是書生意氣。

那群以放火取樂、泄憤的苗人語言還不通,怎麽可能被改變?

常風不知道有這樣一句繞口水字數賺稿費的話:能夠改變不能改變的人的人,是為聖人。

送走了孫老驛丞,王守仁站在龍場驛的門口,望著周圍的一片荒野。

他不僅自信能夠改變苗人。甚至自信能夠改變這片荒野。讓這片荒野變成結滿瓜果的沃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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