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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荻花題葉》第6章 入魔梁皇
  無名村落

  “嗯?醫生,你怎麽會在這裡?”

  黑發黃杉、其貌不揚,做村姑打扮的春桃挎著個竹籃來到墳塋近旁,見到獨立墓碑之前皇甫霜刃,不由訝異開口。

  男子收神回首,禮貌回應:“是春桃姑娘啊,你是來掃墓嗎?”

  嘴硬心軟的春桃姑娘是在發現自己撿回家的那隻肖仔的體溫忽冷忽熱時,糾結於是否花費好不容易攢下的積蓄請大夫的時候,遇上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醫生。

  醫者很貼心地提出醫不好不要錢的承諾,秉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春桃遂帶皇甫霜刃前往觀視劍無極近況。

  男子安撫了劍者體內因定位術法而顯得有些躁動的陰陽靈力。

  劍無極呼吸等表征很快恢復平穩,甚至有力氣自床上彈起衝著皇甫霜刃大喊“任飄渺你麥走!”,對準男子磨刀霍霍。

  隨後他就被醫者反手一掌正叩腦門重新打趴下了。

  春桃也正是抓準這自從撿了個肖仔回家後難得的空閑時光,方才前來探望亡逝好友:

  “是啊,這座墓底下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現在也只有我會來看她而已了。”

  說著,她舉了舉手中竹籃,當中多是冥紙香燭之屬,更夾有不少薰衣花草,想來應是墓中人生前所愛。

  自家三妹難得的擴大交涉圈,皇甫霜刃自然是要支持的。

  有賴先知先覺,知曉靈界一時無虞的醫者自然是專心為宮本總司所托付的病人而奔波。

  恰巧遇上與梅香塢知名歌姬同名同姓的亡逝之人,男子自是留心:“那你一定很清楚她的事情了。為何村中的人對她都避而不談呢?”

  “他們不想要講,”

  春桃面色憤憤,隨即目光落在墓碑上,霎時聲收定止,無聲歎了口氣,抽出幾炷香燭、將之引燃。

  隨後少女聲調似是慣看村民守舊、排外的醜惡嘴臉一般,又仿佛不願攪擾亡者魂靈,故作平淡地說:“是因為秋露等於是被他們害死的啊。”

  “怎麽會這樣,你能將事情說給我聽嗎?”語氣波動稍顯訝異,皇甫霜刃不由疑問出聲。

  “可以啊。不過?”

  手持香燭神情低落地拜了幾拜,緬懷禮節過後,春桃一面板直身子,一面隨口問道:“大夫啊,你問這些是要做什麽。”

  “只是好奇,沒其他的意思啦。”皇甫霜刃如是說。

  到底涉世未深心思淺顯,性情爽直,春桃並不以此為忤。

  本就是隨口一問,更是情之所至,欲替自家好姐妹控訴‘惡莊頭’村民的冷漠行為,少女遂將聆秋露生前際遇向男子一一分說明白。

  “秋露她啊——”說著,春桃目露追思,聲調恍惚渺然道。

  “她和我完全不一樣,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姑娘。本來應該是可以嫁入好人家,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但是啊,她卻愛上一名流浪的刀客。結果啊,受到她家人和村民的極力反對……”

  異世之靈對少女品性早有了解,聽到對方近乎妄自菲薄的話語,醫者幾不可察地苦笑一聲。

  沉湎在回憶當中的春桃自是沒有發覺男子複雜目光,徑自做下故事結語:“他們在眾人的眼光和批評之中,活得很辛苦。”

  說到這裡,少女指了指左近一株高大樹木,樹乾上留有一道深長刀痕,垂首低眉,神情落寞:

  “這棵樹下,是她和那個刀客相遇的地方,後來,她就在這裡…上吊自殺了。

”  因循對其舉止動作帶出氣流的感知,皇甫霜刃沿著少女指引,緩步來到樹蔭下,駢指抹過狹長刻痕,摩挲粗糲木層。

  背對春桃的醫者此刻眼中瞳孔擴大,失去焦距,回歸一片虛無空洞——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一點靈思跨越光陰長河,還原此間景象。

  皇甫霜刃看見了青鬱樹下刀者凡女親密依偎、異端愛情為村民所不容而訣別的無奈,看見了目送流浪刀客離去時自女子面頰無聲滑落的淚滴,看到了女子上吊自盡時絕望而矛盾的內心。

  但,仍是看不清女子面容。

  線索仍是稍顯不足,放下右手,皇甫霜刃心頭悄無聲息劃過這樣一絲念頭。

  旋即男子複聞春桃感慨之音:“而那個刀客,也不知道去向,都沒回來了。”

  “那麽,姑娘有興趣離開這個村落嗎?”

  倏地轉身抬眸,看著此是神色恍惚、情緒上頭的少女,男子有意誘拐,畢竟春桃對當前村落的厭惡感溢於言表。

  春桃聞言先是愣了愣,毫不掩飾脫口道:“爛村頭,總有一天,等我攢夠了錢,我一定要帶著爹娘還有秋露的骨灰一起離開這裡。”

  “接下來呢,返回故鄉嗎?”

  “也許啦,去哪都好,至少不會比這個爛村頭更壞了。”

  只在兒時經由爹娘之口聽說故鄉風土,實則春桃對其也懷著一份源自未知的莫名不安。

  “在下倒是有一個好去處,人情尚可且遠離俗世紛爭。”

  最重要的是不會為將來的魔禍所擾,至少下一次安龍祭之前是這樣,男子於心內默默補全說法漏洞。

  “真的?”先是好奇心大起,隨後少女心情很快回穩,凝視打量醫者雙眼狐疑地說,“天下間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要我做什麽?”

  “聰明!”

  皇甫霜刃讚賞一句,平心而論,他也覺得“提供幫助”與“索取報酬”的確是合理的,因而接續闡明自身條件。

  “劍無極後續將留在此地療養,我希望姑娘能替我照顧他。”

  “哈啊,”春桃瞪大了雙眸,似是被男子獅子大張口震驚壞了,“那難不成他這世人肖…壞症頭不好,我還要照顧他一世人哦?”

  “那也不是,”察覺少女的不甘願,皇甫霜刃遂伸出一根手指,詳加說明道,“一個月,無論劍無極恢復得如何,我都會來帶他離開。”

  頓了頓,男子又說:“之後這段日子姑娘照顧他的開銷全部由在下來補貼,姑娘以為如何。”

  “這樣啊?”少女遊離目光徘徊墓碑之上,腦中不由浮現自聆秋露去世後經常有的念頭,期冀有個參詳同伴。

  “我答應你了!”

  望著眼前景象——分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僅是單純喜歡孩童天真模樣,卻被排外村民所敵視的劍無極此刻靜立原地,手足無措,顯得頗為無助的場景。

  仿佛看到了過去的秋露與自己的春桃不由斬釘截鐵道。

  皇甫霜刃微微頷首行禮:“感謝!”

  “免謝啦,再聽下去,我耳朵要生……皮了啦,”話音停頓糾結片刻,少女想盡腦汁改口。

  “我知道你什麽都沒做,反正他們就是排斥外來所有的一切,我們又不是生得三頭六臂,不知道他們是在怕什麽,走了走了,省得站在這裡等一下有別人嫌礙事。”

  後半句話是為安撫劍無極而說的,說話間,春桃已然牽起劍者左手,示意他回房休息。

  ‘希望這個村頭能讓他想起曾經的美好吧。’見狀勾了勾唇,男子心下想著,隨即步伐輕提,折扇翩搖,跟上二人離去身影。

  扇下光影浮動一如男子思緒,皇甫霜刃微妙注意到離去村民有意閃避一處茅屋的存在,心下思索著:‘那會是,聆秋露的故居嗎?’

  給少女留下足夠銀錢的男子並沒有像同春桃所說的那樣即刻離開,而是折扇虛引扭曲周遭光線,無形將身影與四周環境融為一體。

  翻牆進入聆秋露故居在妙筆生花奇法掩飾下,皇甫霜刃並未驚動任何村民。

  穿堂走進茅屋當中,屋中木桌木凳,陳設也跟尋常農家無異,只是纖塵不染,乾淨得過了份,甚至連牆腳之下,板壁縫中,也衝洗得沒留下半點灰土。

  這般清潔的模樣,聯系此間主人早已故去的真相,令人心中隱隱不安,想來應是春桃常來打掃,因此男子倒也並不意外。

  房中陳設頗為古舊,典雅鏡台、梳妝木匣與羅帳牙床則顯示著女兒家獨有的細膩個性。

  側寫要素足夠,男子於此間徘徊片刻,腦海中對聆秋露真容已然還原十之八九,隨時可付諸於丹青妙筆當中。

  這樣一幅肖像畫,也許在不久將來會被送到與如今的“聆秋露”已然建立起牢固友誼的玲瓏雪霏身上,助她對女子的了解更上一層。

  不過眼下,皇甫霜刃尚有更重要的托付需要完成。

  ……

  “希望總教能夠一切安好。”

  立足甲板之上,卸下偽裝面皮,恢復原本面貌的雲十方頻頻回望中原方向,倒映海天一色的瞳仁中寄寓著由衷祝願。

  感受到對方誠摯用心的皇甫霜刃眼泊微動,瞥了一眼雲十方,同樣登上東渡船隻的男子此刻思緒翻飛,回想起俏如來的仁善用心。

  [“你希望我前往東瀛?”皇甫霜刃語露訝然,聽聞宮本總司死訊前來正氣山莊關注,不料竟聽到意料之外的托付。

  “然也,”俏如來頷首道,撚轉黃木佛珠的左手微微攥緊,“畢竟落葉歸根,師尊的…遺體自是送回東瀛更為妥帖。”

  提及“遺體”二字稍稍停頓片刻,西組合聲線較之往日的溫和,更多了幾分的克制隱忍。

  “可以。”

  體貼面前青年大悲心情,男子遂大方應承下來,安慰言辭湧上嘴邊轉了一轉,仍是蒼白咽下,轉而發問,“但我並不知悉東瀛具體方位。”

  “雲十方前輩會與皇甫先生同行。”對男子疑問早有腹案的俏如來只是淡然回應。

  皇甫霜刃目光透出一絲了然、三分欽佩,千言萬語最終仍是化作一句:“俏如來,辛苦你了。”

  “另外,”俏如來聞聲抬眼,玄墨瞳仁直直闖入一雙溫和誠摯的如水眸子,男子聲音很輕但卻堅定,“喚我皇甫便好。”

  再次感受一條性命之重的俏如來自然不希望同樣為中原和平奔走的原屬西劍流人士將性命拋擲在異國他鄉,因而打算以此為契機,送雲十方回歸東瀛。

  同時,也希望將立場成謎的男子暫時調離中原。

  雖說早對青年仁厚性格有所了解,但親身經歷畢竟不同,在別樣感動、歎服情緒湧動的時刻,眼前人托付舉動無意間流露的猜忌意味反而不值一提。]

  按下紛飛思緒,皇甫霜刃凝心靜氣,兀自沉浸在拂面而來的爽朗海風當中。

  時光在顛簸航行當中匆匆而過,這一日,風平浪靜,船隻徑自航行當中,同孤帆一片不期而遇了。

  淺棕皮草披肩,玉白嵌珠的素雅面具遮掩絕世容顏,櫻粉發絲束成利落馬尾點綴浪人風采,成謎的身份,脫塵的氣質令人定視難移。

  但舟上二人都有著足夠的修養,櫻吹雪更是個性清冷,因此雙方僅是禮貌對視一眼,又默契移開目光,就此擦肩而過。

  “嗯?”

  一點莫名感應牽動心血來潮,雖說情緒略見起伏,但櫻吹雪沉吟一聲,終究未有調轉前進方向反追船隻而去的打算。

  簡約竹筏在其主波動心情下航行趨急,些許落櫻飛雪在細碎微光下熠熠生輝,那是神行術法催上極致的表征。

  茫茫大海之上,來自東瀛的神秘女刀客的突兀出現,卻是令皇甫霜刃驀得想起另一樁機緣來。

  入夜,一身深冷氣度的男子此刻正立足自己特意打造維持肉身不腐的水晶冰棺側旁,靜靜打量著當中閉目沉眠的劍道宗師。

  伴隨男子五指一翻,同織命金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輕薄短刃已然上手,徑自落在東瀛第一劍客周身……

  中原,靈界

  伴隨網中人覺醒魔世記憶,宣告著妖神將複蘇,魑鬼大軍卷土重來,包圍靈界,勢要突破魔世封印。

  幸賴昔日曾為魔之左手·邪神將的梁皇無忌孤身撐持九宮天火壁,暫阻浩蕩魑鬼進逼步伐,更為中苗雙方聯兵狙殺網中人爭得時機。

  然而帝鬼最強之劍,彼時修羅國度入侵人世的兩名領軍人之一的網中人豈是易於。

  仰賴魑鬼之助,更有加成功體更上一層的幽靈魔刀在手,妖神將輕松挫敗中苗斬首戰術。

  更有余力差遣魑鬼挾靈界二師兄·莫前塵的屍身前往九宮天火壁之前挑動靈力枯竭難抑魔性的道者神經。

  壓斷心內最後一枝的稻草,梁皇無忌再難扼製,九宮天火壁登時瓦解。

  高大魁偉的身影轉瞬奔出,雙手接過師弟冰冷軀體,步履圈轉輕柔卸去下墜力道而不傷肉身分毫。

  望著滿是鮮血的熟悉面龐,此時此刻卻已失去呼吸,梁皇無忌心臟在極端情緒不住衝擊下縮緊成拳。

  “二師弟。”先是低沉略帶哭腔的顫音,緊接著潰堤的理智宣泄成最為悲慟的哀嚎,“二師弟啊——!”

  狂亂意志將紛揚紫發染成觸目驚心的紅,血絲縷縷攀上梁皇無忌面龐,彰顯著逐漸包裹道心的刻骨魔性。

  “啊——,大師兄。”這是緊接著衝出靈界門戶,見到道者方正眉眼驚變猙獰的月牙嵐。

  恍若未聞身後挽留之音,梁皇無忌腳步片刻不停,衝入林間。

  悲憤交加的梁皇,再也無力抵擋魔氣衝心。

  最後的理智,乃是懷抱之中僅存的情義;肝腸寸斷的痛楚,換來的是釋放邪魔的喊和:“啊——!”

  天地間漫起一股寂寥的蕭瑟,應和著入魔道者周身澎湃無休、層層疊疊繚繞釋放,勢可掠塵破空的磅礴氣勁。

  無法停止腳步的狂奔,是等待殘存的意識漸漸淹沒,任由體內的魔性,吞噬了最深處的良知與靈魂。

  枯葉老木,像是油盡燈枯,行至尾聲的老者,簌簌墜下的樹葉仿佛那無力的嗟歎與唏噓。

  雙臂橫抱著失溫的軀體,淚,止不住,化作風中的點滴清輝,帶走了道心中最亮的一縷柔光。

  足,停不下,卻不知該奔往何處,腦中最後一點意識,如今正在一步步墮入無邊深淵。

  梁皇無忌行至空曠原野,方被殷紅布滿的澄亮雙眼,直直映入一抹不諧的水墨色彩。

  “你們先離開,”信手揚袖打出數道靈光落入在場友軍懷中,男子道,“依照信中內容,速辦。”

  眾人眉宇徘徊遲疑片刻,最終仍是選擇全然信任男子能為,快步遠離戰場,各自進行剿滅魑鬼大軍的準備。

  取得赤羽信之介信任後,自東瀛快馬加鞭趕回的皇甫霜刃凝望眼前之人,沉默片刻,開口喚出道者法名:“梁皇無忌。”

  “錯了。”

  濃烈至極的血腥氣頃刻迸發,三千發絲飄揚風間,雙目半闔,梁皇無忌喃喃低語,“是魔之左手·帝鬼之盾·邪神將啊!!!”

  沉埋的名字逐一吐出,再度憶起那段瘋狂殺戮歲月的人,仿佛也想起了在萬千場廝殺中競逐的嗜血快感。

  如潮壓力彌散……

  “彼時你曾言,倘若你無法控制自己而入魔,”雙手攏袖,溫涼食指劃過當中斷邪利刃,男子語調沉冷,“就讓我擔起殺你的責任。”

  “現在,”定視眼前人的雙眸冷厲清寒,“告訴我,你入魔了嗎?”

  “我是魔,我是魔!”

  和著聲聲自承身份的絕情字句,梁皇無忌通體妖綠異光閃爍不定,帶著令人錯覺陌生的殘酷煞氣。

  “大怒大恨、狂喜狂悲,魔就是魔,不該癡心求道。喝——”

  話音落,殺機起,瞬息不言,魔者背後披風驟揚,獵獵飛舞,漫卷赫赫魔威振蕩茂林,直擊男子而去。

  空氣中,深湛靈機如成實質,掃動林下落葉飛花,墨絨大氅衣帶盡張,飛揚排雲,轉納無邊沉重壓力。

  “可惜,我並沒有答應。”男子完全不打算跟著對方的節奏走。

  接過斷邪刃的皇甫霜刃並未做出承諾,更準確的說,對於友人,比起空洞蒼白的承諾,荻花題葉更屬意用行為來傳達真心。

  袖袍虛掩中,皇甫霜刃五指逐一攀上刀柄——隨之利刃寸寸抽出。

  森寒鋒口揚起,緊握幽靈魔刀的網中人嘴角掀起幾分冷笑,視線鎖定面前稚嫩少女,誓要給畢生宿敵留下永遠的遺憾。

  “接受你們的無能吧。”

  快利一刀挾著死亡的預示穩穩劃落,斬向憶無心。

  就在此時,天際忽來一箭竄雲破空,奔若流星,迅疾銳芒自遠而至,借勢威力更增,直取網中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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