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看著《明報,互相吹噓著自己所知道的關於草原的事例,還以為朝堂之上君臣用命,殊不知風雨欲來,絕難阻攔。
而在宮裡,則因為另外的事亂了套。
便是梅懷笑身體不適,一方面食欲不振,一方面腹部總是隱痛,張太后是覺得會不會有了喜。於是親自下懿旨請女子醫館的談大夫入宮診斷。
朱厚照當時還在宣召毛語文,聽了近侍稟報之後便急忙回到后宮。
談大夫醫術高明,等到他時,其實診斷已經有結果。
她們是師徒三人,兩個徒弟一個個頭高、一個個頭小,個頭高的五官立體又精致,眼神頗為明媚,個頭小其實普通,不過看起來醫術應當更為嫻熟,談允賢有什麽都和她相商。
“參見陛下。”
“平身。”
朱厚照知道分寸,他先到床邊,伸手撫了一下懷笑的額頭,看著她臉色蒼白,其實多少有些擔心,“懷笑,你覺得如何?”
姑娘應當並不舒適,嘴唇也是白的,不過是擠出的一個笑容,“陛下不必擔心,臣妾沒事。”
話雖如此,但眼角其實有些哭過的痕跡。
“談大夫,”朱厚照轉身,“診斷結果是什麽?”
談允賢雙手交叉放於腹前,表情有些糾結的樣子,“啟稟陛下。笑貴人出了血,應當……應當是小產了。”
“小產?!”朱厚照眉頭緊皺,握著懷笑的手也用了一些力。
這話從談允賢嘴裡說出來,躺在床上的懷笑再也忍不住悲傷,輕聲啜泣起來。
“這怎麽會小產呢?”
考慮到歷史上的朱厚照並沒有孩子,他此刻就有些擔心自己。
雖然說懷孕初期相對容易流產,但這剛發現就流產,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有孩子而不容易活下來,這其實算是一個問題。
“為什麽……這原也難說。也許是吃的不對,也許是沒有休息好……也許就是意外,本身女子小產,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一直在這裡陪著的張太后聽聞是這個結果,大喜的心情直接墜入谷底,
而且她不是什麽深明大義的賢後,古人的知識量也都覺得這是女子的問題,所以說話比較難聽,講:“便是自己不注意,有了身孕竟完全不知。現如今,一個天家子嗣都留不住的肚子,還有什麽用?”
梅懷笑可憐巴巴,不要說她了,就是皇帝在孝道為大的環境下,也不好講什麽。再加上,其實梅懷笑的知識量與張太后相比也差不多了多少,她自己也覺得是自己不爭氣。
陛下已經施了恩,結果自己留不住,除了怪自己還能怪誰?
朱厚照心裡是明白,但也不知道怎麽說,而且他不是什麽產科醫生,有些懷疑也只能是懷疑,得不出任何確定的結論。
“母后,兒子與懷笑都還年輕……以後也是能懷上的。”
張太后慍色不減,她不是生兒子的氣,是生梅懷笑的氣。
好在她也知道這是天家醜事,還有談允賢等外人在,於是不再多說,哼了一聲便走了。
這時候的婆媳氛圍就是這樣,
若是生個兒子,那就是大功臣,而懷上又小產,大部分婆婆都不會給好臉色,更何況更重視這點的皇家。
“談大夫,”
“臣在。”
“小產會不會傷身體?你看朕的愛妃臉色蒼白,你看吃點兒什麽,盡快讓她能恢復過來,尤其不能夠落下什麽病根。”
“是。陛下放心,只要笑貴人按照臣的方子,半月至一月就可恢復如初了。”
朱厚照點點頭。
碰上這種事,他的心情也好不起來。
“都下去吧。”
皇帝擺了擺手。
“是。”
朱厚照抬眼看了看梅懷顏,“懷顏,你也下去。”
“臣妾遵旨。”
屋子裡不是大夫就是妃子,清一色的女人,女人最能理解女人。
談允賢原來還覺得皇帝肯定會有失望和震怒,不過看皇帝的情緒卻並非如此。
“今日多謝談大夫了。”
殿外,懷顏客氣的說。
“顏貴人言重了,這本也是臣的職責。方子,臣會留下。若是有可能,顏貴人注意不要讓笑貴人碰涼水、喝涼水。”
“好。”
本來談允賢要走了,不過有些話臨走前她沒能忍住,“陛下……乃是性情中人,與天下男子也都不同。笑貴人此番遭遇逆事……若是旁人家,少不了吃些苦頭,但陛下是不會的。顏貴人也可以這樣開導一番,畢竟整日心情鬱沉,也是不好的。”
梅懷顏眨了眨眼睛,這話她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大概身在局中,她也不能夠很直接的感受到吧。遇上這樣的事,這些女孩子都會覺得是女子的錯。
但談允賢話也只能說到這個程度,再多就不合適了。
倒是她那兩個徒弟其實聽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就是皇帝不會太過怪罪笑貴人。
於是兩人眼中皆閃過一抹異色,女子一生就是要托付良人,如果真是這樣,這對姐妹倒是有幾分幸運。
“多謝談大夫提醒。”懷顏紅了紅臉,其實她心中也有件事。
就是既然姐姐有了身孕,那她是不是也會有……?
畢竟,她們姐妹一直以來都是一同侍寢的。
“還有件事,談大夫可否也替我把把脈?”雖然有些說不出口,但事關重大,懷顏也只能紅著臉講了。
……
殿內,
朱厚照把梅懷笑拉過來摟在懷裡,
自責、傷痛、悔恨、無力……這些情緒交織之下,即便是一向堅強些的姐姐此時也扛不住,人走之後她徹底哭出聲來,上半身也因為止不住的抽泣而顫動。
“陛下,都怪……都怪臣妾無用……沒能保住皇子……”
朱厚照扶住她,看到她已經梨花帶雨,心中實在不忍,“沒事的,朕不怪你。懷笑,你現在最重要的便是養好身體,不能夠讓身體虧空太多。只要底子在,往後肯定也懷得上,皇子更是少不了。”
“陛下……真的不會怪罪臣妾嗎?”
朱厚照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吹彈可破的皮膚其實手感很潤滑,隨後又在姑娘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因朕是皇帝,你們嫁得是天家,所以總是有些規矩不可不遵守。實際上,朕總在想,若朕不是皇帝其實也蠻好,你們姐妹嫁到我家,我們是夫妻,夫妻就該相濡以沫,有喜事一起高興,有壞事一起面對。現在你碰上這是,身體虛弱、心裡也難受,朕又怎麽舍得怪罪你?朕隻盼你好起來。”
聽了這壞梅懷笑心中大為感動,一下子便撲倒在懷裡,“陛下!”
大概,人與人在困境中才更容易感知對方。
朱厚照也覺得懷裡的女人作為自己的妻子的感覺更加真切了。
“人海茫茫,我們相遇相知殊為不易,宮裡的人多、想法多,但朕一直奢望著,咱們能像民間夫妻一樣。”
“在臣妾心裡,臣妾早就是陛下的人,只要陛下不嫌棄。”
“胡說八道,朕又怎麽會嫌棄?”朱厚照忽然想到什麽,笑著說:“記得第一次去梅府,當時朕是因為朝堂之事去的,的確並非為了你與懷顏。但去了之後見到你們姐妹,朕便改了心思……”
說到這裡,還用食指挑了挑她細嫩的下巴,“自那時起,不管是什麽懷遠伯還是誰,都得老實待著,朕不會讓任何人染指你們。”
說這些話,梅懷笑才覺得心中多了幾絲甜意,而且以往皇帝從不會這樣。
“陛下覺得……臣妾好看嗎?”
朱厚照眼神晃動,仔細看了捧在自己面前這一整張臉,眼如星辰,嘴如櫻桃,五官精致,秀色可餐。
“好看。”
……
……
出了永壽宮,
朱厚照其實多少帶些心思,他想回憶一些前世正德皇帝為什麽沒有子嗣的細節,但其實什麽也想不出來,哪怕是相關的野史都沒怎麽讀過。
越想不起來,越是心中煩躁。後來便吩咐劉瑾,讓下面人全都不要跟著。
於是就是一主一仆在宮內漫無目的的晃悠,
朱厚照在想,他是不是得廣撒網……沒有儀器,除了這個辦法以外似乎也沒什麽好法子。這其實還好辦到,問題是萬一他真的也生不出孩子,那可怎麽辦?
皇家子嗣傳承是天字第一號事件,弄得不穩當是會影響到朝堂穩定的。難道要把嘉靖皇帝接近宮裡來?
那可是個自私敗家的主兒。
正在思索之間,他和劉瑾走到後花園一處竹林與假山,還有溪水嘩嘩流動,除此之外倒也安靜的很。
所以他們一走進來,就聽到有太監和宮女悉悉索索的聲音,
劉瑾臉色巨變,宮裡太監和宮女有的會結為對食,該不會是這樣叫陛下給撞見了吧?
正欲有所動作時,皇帝伸手阻止了他。
隨後朱厚照又緩步靠近石頭,想聽得更真切些。
石頭後面,竹林隱蔽處,
有個女聲,“人家顧侍郎是陛下跟前兒紅人,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接著是個男聲,“這人呐眼睛是黑的,心是紅的。但是眼睛一紅心就黑了。手底下過了百萬兩銀子,自己卻只能拿那麽一點可憐的俸祿,誰不會動心思?”
女聲又問:“你又如何得知?”
“也是一個揚州的親戚提醒咱家。還請咱家去和皇上告發,開什麽玩笑,咱家一個小小的尚膳監主事太監,說什麽皇上能信?咱家可不敢摻和這事兒,顧侍郎,那是皇上跟前兒紅人!”
朱厚照聽到這話內心震動莫名,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顧左在揚州貪腐、還引起了民怨了?以至於有人想通過宮裡的路子來扳倒他。
人性這東西,他這個成年人本身也是了解的。的確,手裡花出去幾百萬兩銀子,說不準真會眼紅。
劉瑾似乎也知道事情不小的樣子,二話沒說,跪在了皇帝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