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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番話,克萊恩又看著眼前這外神,感受到了一種吃了弗蘭克的毒蘑菇般的玄幻感。
他現在很想用冷水洗個臉,讓自己的腦子和靈性清醒清醒,但周圍只有鹹腥且布滿泥沙的海水。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克萊恩很想像剛才一樣嚴肅警惕起來,但他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的情緒好像有些脫離控制,他做不到警惕,甚至心情放松——他懷疑這也是外神施加的影響,某條未知的途徑的力量。
只見眼前的外神兩手一攤:
“這是我給祂的考核,更通俗……用你更好理解的話是,祂的博士學位入學筆試,如果完成不了這個項目就還不算我的學生。”
“我培養他們,本身就是為了看他們在未來的某個階段面對命運使然的必死危機。”
“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死亡,都是能讓我滿意的答卷。”
克萊恩有點想要吐槽,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什麽話來。
讓自己的學生做項目,做不好就要死,這個行為不能說奇怪,只能說你的博士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遇見你。但如果博導是一個外神,好像就不奇怪了。
克萊恩越發覺得舊日是一種讓他摸不著頭腦的生命體,就好像那位“隱匿賢者·知識之妖”說某天舊日成為了他,七光說祂還會在特殊情況下自稱“我們”,眼前這個外神也是一樣,祂們似乎有人性又好像沒有,似乎有人類比較通俗的一些感情,又好像沒有。
祂們就像是本能的集合體,一切行為以自己為中心。
只不過在遵循本能的過程中,祂們或多或少會表現出一些“感情”……
“其實你不救也無所謂。”雕零之主說道,“其實在神棄之地的時候我就一直在觀察你,我有無數個機會動手殺你,等到阿蒙反應過來的時候,你的骨頭縫隙中都應該已經長滿了雜草。不過我沒有動手到現在,就只是為了看你——能給地球幾乎既定的命運帶來什麽樣的變化。”
不過,如果克萊恩不去做這個變量,那外神也覺得沒必要留著他了。
你不救也無所謂的,外神想,我損失一個不錯的學生和一個分身,你損失生命和一個地球。
如果我殺了你,知識之妖會全力支持伯特利而不是跟我興師問罪。
最大的可能裡——祂會主動布置儀式,不顧伯特利·亞伯拉罕的意願直接在滿月之夜將祂召喚回地球進行“復活重塑”,然後支持祂先去霍納奇斯山吃“半個愚者”,再憑借聚合和“愚者”的身份直接去靈界尋找源堡。
祂勢必要和魯恩開戰,開戰就要選擇放出混沌之子,反正知識之妖的信徒主場並不在這裡,只要西大陸不受到太大的損害,祂根本就不會管南北大陸人的死活。
至於之後——詭秘逐步歸來,上帝也回歸,地球亂成一鍋粥,跟祂們有什麽關系?
等到事情真的發展到那一步,不說祂們了,就連外面圍觀的那群也早該看完熱鬧跑光光了。
就像祂自己說的那樣,給克萊恩的那些幫助鬥不過是舉手之勞,根本就沒指望一個小小天使會償還,也沒指望未來的詭秘之主會記得這點小恩小惠。祂所求的不過是一個能幫祂打開封印,並且不阻止祂搶奪非凡特性的詭秘之主,即便不是自己這邊的,也至少不要站到雷霆之神那邊就行。
可惜克萊恩還就是無法袖手旁觀的性格。
因此,知識之妖跟祂聊完之後沒得到滿意的回答,還是忍不住想伯特利的事情。
正好,亞伯拉罕家族那邊願意提交召喚材料和方案,支持把先祖找回來的也是大多數……
克萊恩想了想:“那你……”
外神出聲打斷:“你再問祂就要死了。”
克萊恩隻好收回了到了嘴邊的問題,但從對方似乎完全不擔心的表情上來看,他又覺得可能時間還沒到,事情還有轉機。
忽然,他靈光一閃,問道:
“那您希望我怎麽救?”
“耍小聰明?”凋零之主也並不是很介意,“要是我來看,我還是希望理查死掉,因為這個世界永遠不會讓祂快樂。不過你確實也有救祂的辦法,只要把幸福施舍給祂就可以了。”
克萊恩眉頭一皺,本能地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他看著外神不懷好意的笑容,這才更深層地體會到祂和愛德華·沃恩是表現不同的同一神靈。
“施舍給祂啊。”
外神低聲說道:“舊日遺民,周明瑞先生,你難道願意看到好不容易複興起來的高地共和國再一次淪為殖民地嗎?作為舊日紀元時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的後裔,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不說這個,理查也曾經幫助過你好幾次,嗯,祂騙了你的錢,能用錢買來的天使太便宜了。”
凋零之主坐在一塊石頭上,手半遮著嘴,遮擋著揚起的笑容:
“從各方面的表現來看,你會是一個還不錯的神,至少對信徒有著適當幫助和視而不見的美德。你的存在讓我想到了一個徹底拯救這個國家(徹底摧毀祂的未來可能)的辦法,那就是……”
讓理查不得不依靠一個神靈活著。
“……你去庇護這個可憐的國家啊。”
……
深冬,雲朵灰沉,而煤氣資源因戰爭受到管制,路燈還未亮起。
時至四點就已經天空黑沉,還沒到五點,貝克蘭德已經昏昏暗暗,但路燈依然沒有點亮。
前幾個月嚴格執行宵禁的夜晚,貝克蘭德的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偶爾有馬車經過,乘坐的都是有足夠身份的人士。現在,雖然警員們不再維持宵禁,但是路上的行人依然很少。
佛爾思穿著保暖的毛呢外套,出門前往附近的郵箱投遞稿件,順便準備購買一份報紙回去。
雖然已經是中序列的非凡者,但迎面刮來的冷風還是讓佛爾思不自覺地把衣領往高拉了拉,又把頭上的帽子往下壓了一些,只露出兩隻眼睛。
這樣黑的環境裡,如果不仔細分辨她的鞋子和背後的頭髮,幾乎都無法看出她是一位女性。
“煤氣公司也越來越摳門了……”佛爾思忍不住抱怨,“聽說還要漲價,還沒到十二月份就要漲價,到了過年的時候,普通人家真的還用得起煤氣嗎?”
小聲抱怨著,又是一陣冷風吹來,佛爾思無奈地裹緊了衣服。
環境的黑暗倒是沒什麽阻礙非凡者的視野,佛爾思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輛公共有軌馬車——這個天氣,馬兒們已經不願意出來拉車了,可以隨處上車隨處停靠的馬車減少,只剩下公共馬車還在運行——編輯部恰好就在有軌馬車會停靠的一個站台附近。因此,付了三個便士後,她坐了上去。
車廂狹窄冰冷,就連坐墊都透著一股寒氣,因為不斷有人進出而保存不住暖氣。
路過奧黛麗小姐經營的慈善基金會的時候,佛爾思從窗口往外看了看,見那裡已經關了門,只有最高處的幾個房間裡還亮著燈。
這個基金會大樓是街道上為數不多還能給員工在傍晚時就提供煤氣保暖和燈光的建築。
暖黃色的燈光從二樓和三樓幾個靠馬路的窗戶透出來,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路。幾個穿得很厚也很破爛的流浪漢靠在一起,擠在牆角打著瞌睡,似乎是希望員工下班後能夠施舍幾個銅板。
“今天是休息日,奧黛麗小姐應該不在這裡……如果那位‘正義’小姐走出基金會大樓的時候,看到牆角邊的流浪漢和乞討的孩子,肯定會忍不住施舍金錢吧。”
見到這一幕,佛爾思有所感慨,轉過了頭。
這段時間她看到的太多了。
本來東區是流浪漢和貧民的代名詞,而隨著國家的經濟不景氣,城區裡的流浪漢也越來越多。
很快,公共有軌馬車載著佛爾思穿過了一個街區,前往希爾斯頓區邊緣的編輯部。在路上,佛爾思偶爾看看窗外,偶爾思考下一篇投稿該寫什麽,車廂裡靜悄悄的,沒有人有心情說話。
在經過希爾斯頓區和皇后區相接的一個街道時,佛爾思恰好抬起頭來,看向窗外。
因為就在此時,天完全黑了下來,路邊的煤氣燈一盞一盞地亮起,照亮了徘徊在路邊的人們。
佛爾思窗外看去,燈光照亮了街道和城市,但街邊店鋪的門關著,隔著好一段才亮起一間商鋪。貝克蘭德似乎並沒有從冬日的下午蘇醒,反而透露出一股疲倦的神態。
佛爾思的作家神經被觸動,她下意識地做了個抓筆的動作,腦海中閃過一些不成句子的模糊意向和單詞,過了幾秒,她按著太陽穴,緩緩地坐了下去,歎了口氣。
“什麽時候能好一些呢……”
……
“快些,快到晚餐的時候了,趕緊把食材和今天剛剛送到酒莊的酒送過去。”
“今天的晚餐,伯爵大人選擇了從城外莊園供應來的牛肉作為主菜,還有來自封地的野味和蔬果,這都是上午加急運過來的,磕碰壞了把我們加起來賣掉都賠不起。”
“這些蔬果要做成餐前的番茄清湯和薯泥餅。”
“牛肉配生蠔醬還是魚子醬?”
“這是菜單,餐後甜品準備好小姐最喜歡的那款水果蛋糕,還有一份傳統風味餡餅。”
“嘿,這是東切斯特郡城堡產出的佐餐酒,誰把拿過來的?伯爵大人和夫人要求的是凜冬郡的起泡酒,快送去,就在旁邊的巷子裡……餐具,女仆長,餐具都準備好了嗎?”
“可以了,搭配今天的菜品的要用那套純銀鑲金的餐具,去擺放吧,我們還有一個小時。”
霍爾家豪華別墅的高處,一扇門無聲無息地打開,“秘之聖者”布提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警惕地觀察了片刻,並沒有第一時間出來。
剛一到來,他就注意到府邸中有著三個中序列非凡者保護,且全部來自黑夜教會。安保力量在沒有半神的情況下非常充足,幾乎不可能遇到任何危險。
布提斯站在門邊,確認這裡完全安全後才走出來,小心翼翼地躲在暗處觀望霍爾家的宅邸。
下面的傭人們正有條不紊準備伯爵一家的晚餐,他們訓練有素,端著各種昂貴新鮮的食材進出,合作起來頗具美感。雖然他們的交談聲被布提斯聽得一清二楚,但那些人真實的說話聲音非常小,小到從身邊路過也難以聽清,基本交流隻依靠眼神和肢體動作來傳達。
亞伯拉罕就算沒落,在各地也都能算上不錯的中上層家族,生活水平優越,活過成年並且能夠晉升的成員都能獲得房產和不少股份。
但是和霍爾家奢華的作風比起來,布提斯覺得那些迂腐的老家夥們還是很節儉老派的。
如果只是世俗貴族,那麽無論做大到什麽程度,布提斯都不屑一顧,甚至不介意隨手殺死他們,並且直接進入金庫搜刮一通。但他目前為止都很謹慎,一舉一動都沒有太過逾越,還是因為這個霍爾家的霍爾小姐是一位能夠晉升半神的天才。
半神,力量,這才是家族真正的財富和地位保障。
觀察了一會兒傭人們的反應,布提斯摸了摸下巴,有了個猜測:
“這些人並沒有注意到霍爾小姐不在,甚至,家裡的霍爾小姐還能正常應答,正常活動。”
“看來這個姑娘不簡單啊,她應該有一名同伴,或者有一個‘秘偶’,‘替身’之類的封印物,能夠在她出行的時候代替她活動……但是,封印物會有這麽高的智能嗎?”
思考片刻,布提斯也沒得出答案,只能理解為這位霍爾小姐恐怕不簡單。
在心理煉金會之外,或許還有別的組織渠道。
“既然要使用替身,那應該只是短期外出,現在也快要到晚餐了,難道她的替身能吃飯?”
“那麽我等她回來就行了,沒必要去南大陸冒險,賭那個救命恩情。”
布提斯安然地坐在了屋頂上,決定守株待兔。
與此同時,奧黛麗的房間內,再一次應付走了女仆的問話的蘇茜已經有些焦急。
它忍不住想要在屋裡來回走動緩解焦慮,但又擔心被門外的貼身女仆安妮聽出腳步不同。
“奧黛麗,你平時不應該已經回來了嗎?”
它焦急地在盥洗室、浴室和書房往返,但始終都沒看見那些儀式魔法有再次發動的痕跡。而奧黛麗的身體也依然還躺在床上,安逸地躺在柔軟的絲綢被子裡休眠,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奧黛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不會有事吧?”
……
“水沒有退下去的痕跡。”莎倫說。
馬裡奇點頭,淌著齊腰深的水把載著十幾個孩子的課桌木筏推向高處的避難所:“還在不斷上漲。”
莎倫飄在天上,身著黑白兩色簡樸布裙的她依然如同鬼魅般浮動著,她用非凡能力控制著另外兩艘坐滿了老幼的船隻,看上去比幾乎變成泥人的馬裡奇乾淨體面許多。
她微微蹙著眉:
“你為什麽不用怨魂的狀態?”
“在汙水裡行走,據說很容易染病。如果劃傷了腿腳,還會感染,甚至送命。”
馬裡奇怔了一下:“剛才收拾糧食太急,我忘記了。沒關系,不著急,等把這些孩子都送過去,我待會兒就用怨魂去救人。”
“你說得對,他們行走在水裡太危險了,很容易出事。”
莎倫點頭,正要說話,忽然看見身邊一塊空間的色彩變得明豔。緊接著,一個穿著高地王國傳統長袍的高個子男性出現在半空中。他從靈界中短暫地出現了一下,手中還很不禮貌地提著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女性,看打扮似乎是醫生。
“沒有人放縱。”黑袍高個子掃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莎倫臉上,低聲說,“也沒有人節製。”
莎倫稍微有些不悅。
橘紅色頭髮的醫生跟著看了過來,看到莎倫之後略有驚訝,接著,又看向了馬裡奇,更加驚訝。
“這裡的非凡者狀態很穩定,交給他們就好了。”黑袍高個子看完,立刻帶著醫生走了,而在靈界通道重新關閉的那一瞬間,莎倫仿佛聽到醫生說了句什麽。
“跟我想象的有點不一樣啊……”
奧黛麗回憶著剛才看到的兩個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世界”先生曾經提到過的節製派成員。在“世界”先生的描述中,那位端靜矜持,總是衣著整齊體面的“莎倫小姐”穿著平民的衣裝,搬運著婦孺,而那位喜歡自己和自己打牌的“馬裡奇先生”站在泥水裡,一身泥漿地推著孩子們。
過了片刻,她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不僅僅是他們,就連我,也變得非常……非常……”
“不像我自己了。”
她的心情剛剛變得好了些,抓著她靈界穿行的陶菲克就突然停了下來。
“前面的空間被封鎖了。”
陶菲克伸手用力往前一揮,拳頭像是打到了什麽東西上一樣,前方透明的空氣微微凹陷下去。陶菲克繼續用力,這層“膜”越發凹陷,最後成為了一個深坑,卻始終沒被打破。
“我們遇到敵人了。”
他收回拳頭,臉色不善,再次說:“警惕,不要離我太遠。”
奧黛麗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嚴肅起來,她點點頭,雙目變成金色,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緊接著,她看到陶菲克不自然地搖晃了一下頭顱,嘀咕了聲什麽。與此同時,她也聽到了一首仿佛原野上回蕩的安魂曲,遙遠而安寧,像是自己年幼時,母親和年長的女仆會哼唱的搖籃曲。
但奧黛麗在陷入沉睡的瞬間就清醒了過來,而醒過來之後,她的一顆心迅速沉入了谷底。
她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僅僅是聽到這個模糊的聲音,奧黛麗就能在腦海中完全勾勒出對方的形象。
她參與過這個聲音的主人主持的許多次祈禱,許多次聖事活動,她聽過他的布道,聽過他的演講,在自己參與慈善基金會成為理事,並且在戰爭中幫助了許多人之後,這個聲音的主人還誇讚了她。
他們的對手是貝克蘭德教區的大主教。
聖安東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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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第三道雷霆落下,再一次砸在了站在山巔的那道身影身上。
這一次, 雷霆終於劈斷了祂的骨頭,讓祂倒了下去,摔進了坍塌的山峰形成的碎石和土堆上。
托爾茲納沉默著,仰躺在泥水坑裡,讓樸素得全是補丁的苦修士長袍浸透雨水和泥水,祂看著頭頂陰雲密布的天空。神罰的來處如此遙遠,而祂又如此弱小,不值一提。
雷霆之神的神力留下的雷霆,僅僅三下就讓祂這根“避雷針”徹底垮掉。
短時間內,應該沒有第四道雷霆……如果還有,那估計在落下的瞬間,就會將自己打得粉碎吧。
安靜了片刻後,被縛之神習慣性地忍受著骨頭和血肉再生的疼痛,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雨水快速地衝掉祂身上的泥漿和血水,勾勒出祂看上去孱弱瘦削的身體。
被縛之神每走一步,身體就變得虛幻一分,三步落下,祂已經完全消失,進入了靈界的范圍。
祂還有一件事情要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