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片刻的迷茫後，克來恩搖搖頭，讓這些悲傷難過悵然若失的情緒暫時從自己眼前消失。他把手伸進口袋，握緊了玻璃瓶，感受到鄧恩的靈魂正在沉眠，熟悉的涼意讓他漸漸地恢復了鎮定。

　塔利姆的葬禮，我可能是參加不了，愛德華也跟塔利姆很熟悉，很大概率會去參加，我去了的話那裡很有可能變成集體葬禮。遠遠地看著又太可疑，或許我只能在心中悼念他了。

　難過歸難過，活著就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比如，有一件同樣近在眼前的事情等待解決:今天周一，下午就要照例開啟塔羅會了。

　死而複生第二天就要立刻開會，這種事情居然也堂堂複刻了。

　埃姆林還沒回來，到了飯點，克來恩的肚子叫了幾聲。過了一小會兒，烏特拉夫斯基神父暫時結束了祈禱，轉頭看向凋刻著母神徽記的掛鍾，如夢初醒地說:“竟然已經十二點了。”

　神父站起身，看向克來恩:“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我的朋友。你似乎已經餓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來教堂後面的私用餐廳。”

　克來恩正在思考去哪裡解決午餐，聽到神父邀請他一起吃飯，當即露出笑容。他將報紙放在一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謝謝。”

　埃姆林不在，教堂裡不能沒有人，於是神父給他指明了前往餐廳的路後就坐了回去，開始低聲念誦大地母神的聖典。

　豐收教堂不算大，克來恩在後面繞了兩圈就找到了廚房餐廳的位置。櫃子上擺放著新鮮的肉和蔬菜，蔬菜上還有絲絲冰涼的水汽，看來豐收教堂應該有自己的供貨渠道，不用神父親自出門購買。但這些食物並不多，看上去只有一人一天的分量，估計是因為埃姆林·懷特是個吸血鬼，平時不吃飯。

　克來恩燒了一壺白開水，在燒水的時候開鍋給自己炸了一塊肉排，搭配上一些蔬菜和一個煎蛋，簡易且熱量足夠的午餐就做好了。倒上水，克來恩一邊慢慢吃飯，一邊開始思考。

　他剛才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羅塞爾大帝製作的“褻瀆之牌”具備反佔卜特性，用“黑皇帝牌”搭配灰霧的位格，製作的紙人天使或許能夠抵擋大部分佔卜試探。

　相應的，自己可能每天都要至少去灰霧上面一次，防止“天使之擁”的效果斷開。

　直接上灰霧估計不夠隱蔽，或許我還要兜個圈子，進行一個召喚自己的儀式，把“天使之擁”賜給我自己……而且這還只是猜測，說不定“天使之擁”根本就起不到任何效果，我還是會在某天突然暴斃……但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要還有機會，那無論如何都要嘗試一下。

　教堂裡應該算是安全的吧?

　大地母神的教會遠在費內波特，應該不會在意國外的小教堂吧?但烏特拉夫斯基是母神的神卷者，我在教堂的後廚召喚邪神會不會當場被回歸大地?

　克來恩忐忑地念了幾聲“讚美大地母神”，然後飛快地我召喚我自己我回應我自己一氣呵成，一步竄上灰霧之後他絲毫不敢耽擱，看向手邊的褻瀆之牌，準備對自己進行了一個快到不能再快的賜福。

　就在這時，他驚悚地發現放在自己手邊的“黑皇帝”牌詭異地翻了個面，還轉了九十度，羅塞爾的臉朝上，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彷佛就在看著他。克來恩感覺背後一陣一陣發冷，趕緊把“黑皇帝”翻了過去，和過去一樣放在右手邊。

　有人來過這裡了……那個人留下這些痕跡，難道是在警告我?克來恩冷汗津津，但既然已經上來了，還是得硬著頭皮完成儀式，不能耽誤。

　《控衛在此》

　層疊的黑色羽翼降臨，靈性的共鳴讓人沉醉其中，但克來恩稍微迷湖一下就恢復了清醒，飛快地結束儀式，回歸身體，整個過程大概還不到一分鍾。

　沉浸在靈性共鳴中的他沒有注意，有一層黑色的薄紗落在了他的身上，隱入身體中。

　我算是明白為什麽“正義”小姐、“太陽”先生他們會在得到“天使之擁”之後對我更加尊敬了……克來恩醒來，回味著剛才的感覺，同時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動都不敢動，大氣都不敢喘。

　呆坐了兩分鍾左右，自己沒有回歸大地，烏特拉夫斯基神父先生也沒有突然提著晨曦之劍衝進來殺自己，克來恩漸漸放松下來，想要再讚美幾句母神，又擔心被母神發現，隻好悻悻地閉上了嘴。

　收拾好桌子，洗了盤子。神父已經免費招待自己了，總不能連一點餐後處理都不做。

　神父依然在默念聖典，見他回來也沒有反應。他觀望一番，恰好看到遠遠跑來一個黑影，吸血鬼埃姆林·懷特抱著一個皮箱快步跑來，一隻手還擋著照在臉上的陽光。

　看來我的運氣不錯……克來恩露出笑容。

　他進門，先尋找烏特拉夫斯基神父的位置，然後飛快地靠了過來。克來恩站在左邊兩米處，埃姆林站在右邊一米處，離得更近。埃姆林現在才開始警惕，克來恩感覺有些好笑，但序列6的戰士途徑真的很讓人安全感增加。神父就跟什麽都沒看到似的，放任他們兩個像門神一樣一左一右站著。

　克來恩微笑說道:

　“先讓我驗證一下是不是我需要的那兩件材料。”

　埃姆林·懷特伸手梳理了下頭髮，將皮箱提至胸前，啪的一聲解開了暗扣。

　“靈性之牆”隨之破碎，化做一陣輕風穿過祈禱大廳。

　早就開啟靈視的克來恩當即看見了陣陣奇異絢爛的光芒，那是諸多非凡特性綻放的靈性光彩。

　皮箱內有兩個小盒子，一個由白錫製成，多有花紋，古樸厚重，一個則是純粹的紙盒。

　埃姆林單手托著黑色的皮箱，打開了銀白但略顯暗澹的錫盒，裡面的物品彷佛剝掉外殼的胡桃，呈黃棕色，有大腦紋路般的凸起和凹陷。

　隨著燭火的搖曳，它不斷變化著外形，時而灰白，長出褶皺，時而深棕，光滑至極，時而兩色交雜，勾勒出沒有五官的“面孔”。

　一看到它，克來恩就感覺已徹底消化融入自身的魔藥力量有些許異動，就像磁鐵遭遇了異極。

　他以“小醜”的能力控制住身體，壓下了這種彼此吸引的感覺，心裡已然明白，那就是貨真價實的千面狩獵者腦部變異垂體。

　看來羅塞爾大帝在日記裡的猜測確有可能，同一途徑的高序列物品會間歇性地無意識地吸引中低序列的非凡者來到它的附近，且有彼此聚合在一起的傾向……

　我以前沒有察覺，一是相應的非凡材料品階低，二是自身的實力差，序列不夠……對了，每次消化完魔藥，我周圍都似乎會出現一片虛幻的星空，裡面有許許多多的璀璨，它們彼此間互相牽引，試圖靠近……這也許就是同一途徑內非凡特性“聚合”定律的圖景，而且“質量”越大，引力越強……

　那麽，相近道路的非凡特性會符合這個定律嗎?

　克來恩表情不變地回想起了羅塞爾日記裡的記載，並結合自身三次消化魔藥的體驗，大致確定了某條定律的存在。

　埃姆林·懷特瞄了他一眼，見克來恩的表情正常，便快速合攏錫盒，轉而揭開旁邊的紙盒。

　紙盒的內部墊著密密麻麻的棉花，中央躺著一個能裝200毫升液體的玻璃瓶，裡面一半空著，其余地方則流淌有能隨光線變化修改自身顏色的粘稠水液。

　“還有問題嗎?”埃姆林關上了紙盒。

　“我再確認一下。”克來恩掏出一枚金幣，讓它在指縫間旋轉跳躍，彷佛有了屬於自己的生命。

　錚！

　金幣彈起，又落了下來，攤於克來恩的掌心。

　這一次，人像朝上，表示肯定。

　克來恩輕輕點頭，從衣物不同口袋內分別掏出了一疊又一疊鈔票，有10鎊面額的，有5鎊的，也有1鎊的。

　“1650鎊。”克來恩將那些現金堆高，放到了旁邊的桌椅上，“你給我墊付的200已經加進去了。”

　“退後幾步！”涉及大額金錢，埃姆林還是謹慎地喊了一聲。

　克來恩笑著抬了抬雙手，向後退開一段距離。

　埃姆林小心翼翼靠攏過去，檢查了下那堆現金裡是否有白紙。略做點數，他將手中的皮箱扔向了交易對象。

　克來恩嚇了一跳，身手敏捷，判斷精準地接住了皮箱。

　他害怕玻璃瓶摔碎，讓千面狩獵者的血液滲透出來。

　而埃姆林·懷特趁這個機會，收攏鈔票，快步退到了烏特拉夫斯基神父的旁邊。

　他這才松了口氣，認認真真檢查起金額和真偽。

　看到這一幕，克來恩不由回味起剛才的畫面，忽然有些羞愧:

　他和埃姆林把好好的大地母神教堂弄得就像軍火或毒品交易現場一樣……

　確認好兩件材料的狀況，克來恩啪地打了個響指，讓衣兜內特意分出來的火柴燃起，讓陡然升騰的赤焰將自身包裹。

　等到火焰回落，他已是消失不見。

　這是克來恩早就想好的轉移方式，不用上街，坐車，省略了很多可能露臉的過程。

　接下來，他該去希爾斯頓區租房子了。

　322

　阿蒙盯著某個地方看了幾秒，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從自己的指縫間溜走了。

　他伸出手，對著天空抓了抓，沒有抓到空氣以外的任何東西。

　“有點不像……但剛才那個確實是佔卜和祈禱的波動……有隱約的‘扭曲’的影響，還有一點點‘太陽’?難道是一個密修會的成員在向查拉圖祈禱?她都已經精神失常很久了，能回應什麽?”

　“或者是帕列斯?我得躲著她，但她應該會先躲著我，可惜，我沒看到那個被她寄生的‘午夜詩人’長什麽樣子，也可能不是午夜詩人了。”

　趴在窗台上發了一會兒呆之後，阿蒙挪回了沙發上，拿起價值百萬的魔方刷刷刷地扭了幾下，瞬間就還原了六個面。他閉著眼睛把魔方打亂，然後用自己的計算能力推導出最優方桉，發現和自己用一個星期鑽研出來的方法完全一致。

　阿蒙眯起眼睛，開始在心裡自言自語式分析:

　我的非凡能力，和我一個星期的常規研究(而且只是在閑暇的時候研究，並沒有很認真地思考)得出的結論是一樣的。那麽按照人類的邏輯，我把能在一秒鍾內解決的事情擴展到了一個星期，我嚴重地浪費了時間降低了效率，還證明了我的思考毫無用處，我現在應該難過。

　要不要學著人類努力白費的樣子哭兩聲?

　不，表達難受應該有很多方法，據說還有人會在難過的時候大吃一頓，那我應該用哪種方式?

　不。

　我真的難過嗎?

　阿蒙嘶了一聲，發覺自己好像抓住了某個關鍵點。他往後一倒，整個陷進沙發裡，仰望天花板和吊燈，進行更進一步的問心:

　人類難過是因為他們的勞動成果被否定了，就像機器能夠取代人一樣。而我覺得，“學著人類一樣思考”就能得到“解密學者同樣的答桉”，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人類難過還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浪費了時間，而浪費時間的前提是“時間有限”，我的時間是無限的，我為什麽要難過自己浪費了時間呢?

　天生神話生物忽然靈台清明，腦中恍然:我不應該難過，我應該高興才對！

　阿蒙想通了，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他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裡彈了起來，高高興興地拿著被完美還原的魔方直接跳上了二樓的欄杆，敲響愛德華·沃恩的書房門。

　門裡傳出一個聲音:“進來。”

　阿蒙推門，只見愛德華坐在落地窗邊，一隻手捏著眼鏡腿，一隻手拿著幾頁被訂在一起的紙，眯著雙眼，皺著眉頭，彷佛一個舊日紀元“地鐵，老人，手機”的表情包。

　見阿蒙來了，愛德華戴上眼鏡，順便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轉頭問他:“有什麽事?”

　一個被還原完畢的三階魔方被送到了她的眼前。阿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做到了。”

　“這是我憑借自己，不，是我像人類一樣思考之後還原的，沒有使用非凡能力。”

　愛德華挑眉，接過魔方端詳兩眼，微微點頭。

　“你現在的心情是什麽樣的?”

　“我覺得我現在應該是高興的。”阿蒙笑著說，“我給自己設下了限制，耗費了一些時間，並且得到了我想要的成果，所以我覺得高興。”

　“不覺得是徒勞無功?”

　“我沒有這種感覺，相反，我有些理解為什麽您覺得‘人類原本擁有無限的可能性’了。”

　這個回答讓愛德華多看了阿蒙一眼，她將魔方放進手邊的抽屜裡，臉上稍微多了一點輕松愉快的表情，問面前這個驕傲的阿蒙:“你想得到什麽獎勵?”

　“我想再吃一次‘中式糕點’，比如桂花糕和海鮮粥。”

　看來之前的食物給阿蒙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雖然他的喜好偏辣味，但還是被中式的食物征服了，這不難實現，愛德華點頭:“可以。”

　阿蒙面露喜色， 並且很有眼色地注意到對方現在還有事情要忙，於是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書房，並且順手關上了門。

　他離開後，書房裡又恢復了安靜。愛德華調整了一下心態，再次拿起了放在膝上的信和文件。

　信的開頭寫著:

　“很抱歉因為這種事情打攪您，老師，我覺得他的實驗和想法都擁有極大的上升空間，希望您能看一下他最新的研究報告。”

　而文件的封面上是幾個潦草的手寫字體，紙上還沾了點土:

　《肉雞與蘋果樹雜交實驗記錄》。

　TBC

　——————

　一切神靈的饋贈都是明碼標價的，等待收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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