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桌子上的日歷是幾月幾日。”夏仲高蓋上日歷後問道。
“12月19日。不過,這本日歷是1935年的。”許輕醉說道。
夏仲高右手的食指不經意且有節奏地輕敲桌面:“對於我放進抽屜的那幾張白紙,你有什麽發現?”
許輕醉道:“白紙上印有二行字痕。”
“哦!寫著什麽?”夏仲高眼睛一亮。
“窗台上的那盆紅梅,一夜間開出三朵花。”
夏仲高坐直身子,暗暗點頭,右手緩緩撥轉地球儀:“你剛進門時,看見這個地球儀上有什麽不同嗎?”
“有一圈人為的畫線。”
“畫線裡標注的是哪個國家?”
“英國。”
“這兩個字的顏色?”
“褐色。”
“你過關了。”夏仲高微笑著站起身,“歡迎你加入中央調查統計局。”
其實他早已選好許輕醉,這些考試只是過場,也是為了讓許輕醉感到被重視,但他沒想到對方如此出色,這些細微之處即便是老牌特工也未必能全部發現,這讓他有些驚喜。
“長官,我想知道,南京留守處的具體任務。”許傾醉問道。
昨晚老師夏雲際告知他被中統選中時說過,這是雙向選擇,他可以向面試官提問,如果覺得不適合也可以拒絕加入中統,但這件事必須保密。
既然他今天早晨來到這裡,就說明只要過了面試這一關,他從此就是中統的一員了。
夏仲高起身走到火爐前,用毛巾包住水壺把手給許輕醉和自己的杯子添水,然後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煙扔一根給許輕醉,自己點燃一根,深吸一口吐出,看著煙霧緩緩散開才說道:
“實話告訴你吧,南京城是守不住的,不然也不會遷都重慶。現在之所以對外聲稱死守南京,是因為我們需要為布置軍事防禦縱深爭取時間,同時也是為了爭取國際社會的同情輿論。我們留守的任務就是潛伏下來,等日軍進城後進行情報與破壞、暗殺活動。從某種意義上說,只要我們還在南京,南京就沒有丟。”
夏仲高最後這句話說的許輕醉熱血沸騰,緊緊握著手中的杯子,這一瞬間他想起謝晉元在上海四行倉庫時說的那句話:“只要我們還在上海,上海就在。”
看著眼前這位年輕人緊握杯子的手和明亮激昂的眼睛,夏仲高內心欣喜,臉色卻更加凝重,站起身夾了幾塊炭放進爐子裡,“這次留守南京的所有人都是單線聯系,我是你的直接上級,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你的檔案將保存在總部,沒有局座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查閱,這是對潛伏人員專門設置的保護。所以你潛伏下來是安全的。”
“在此期間,即便是我被敵人抓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拷打,你也要無視我的存在。切記!牢記!”
許輕醉被眼前這位愛國者感動,熱淚在眼眶裡打轉。
“據我所知,五天后,你們這屆黃埔軍校生除了少數人被編入守城部隊外,大部分人將離開南京直接開赴各處戰場,而你的任務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潛伏下來,等到日本人進入南京後松懈下來,你再瞅準機會對他們的重要人物發出致命的一擊,宣誓我們的存在,讓國人,讓世界都知道,我們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南京。”
夏仲高說得很有激情,連他自己都被感動。
這一刻,許輕醉覺得自己的形象忽然高大起來,他站起身立正:“保證完成任務。
” “年輕人,你是黃埔軍校的高材生,進入中統對你來說簡直就是如虎添翼,這也意味著你比你的那些上戰場的同學更優秀,更有權力,晉升的機會也更多。”
“五天后,你會和大多數黃埔軍校生一起離開南京,我會安排人在半路上把你秘密送回你的住處,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你的同學也不會說你膽小鬼。我給你安排的住處很安全,你在南京的身份等一切我已安排妥當,在此期間你只需要默默潛伏,等待我的指示,不要擅自行動。”
“是。”許輕醉再次站起身,感激的說道,“謝長官!”
他確實怕同學們誤會他貪生怕死,是個不敢上前線跟鬼子直接交火的膽小鬼。
夏仲高微笑擺手示意許輕醉坐下,然後正色道:“日本人進入南京後偽滿特務也會趁機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紅黨。日滿特務恨紅黨入骨,定會想盡辦法剿滅,你只需默默看著他們火拚即可,切不可暗中幫助紅黨。”
許輕醉沒有說話,雖然他一直認為國難當頭,兩黨應該精誠合作。
自抗戰爆發以來,紅黨抗戰救國的種種義舉令國人振奮,感動,他們為了這個國的自由甘願拋頭顱灑熱血,奉獻自己,甚至家人。
他敬重紅黨都是鐵骨錚錚,為國而戰的真漢子,不像國黨中有小部分人消極抗日,甚至有些中高層暗地裡親日,乾著損害國家的勾當。當然這些害群之馬早晚會被清除,他還是相信國黨的。
但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一名黃埔軍校生,不能在表面上表示同情紅黨。
自從四一二事變以來,國黨內對同情紅黨的人嚴厲鎮壓,導致人人自危,盡量避開提到紅黨二字。
因為在言論上同情紅黨而被學校處置的學生有過幾個,事後學生們都刻意避免在公共場合提及和紅黨有任何關聯的人和事,以免被學校安插在學生中的眼線知道,每每想到這些,許輕醉和同窗好友們都會不寒而栗。
接著,夏仲高臉色陰沉地說道,“上面對紅黨的態度度是明著合作,但抓捕的工作也不能全部放下,只要有機會就設法暗中除掉。紅黨永遠都是我們的敵人,除掉紅黨和除掉特高課、漢奸一樣是功勞。”
許輕醉點點頭,雖然他同情紅黨更不讚同夏仲高的話,但表面上還是要讚同接受的。他有他的主見,只要是抗日救國的人,他絕不會加害。
接下來,夏仲高將留守的一些事宜告訴許輕醉,期間還有一些簡單的授課。
不知不覺到了10點,夏仲高讓他先回校,接下來幾天都要來學習一些緊急事件的處理和應對方法。雖然這些軍校都有教學,但夏仲高認為表面文章和流程還是要做足的,以備日後上峰覆核。
回到學校已是午飯時間,許輕醉端著打好的飯菜回到宿舍,308室的兄弟們正在吃飯,見他回來,大家七嘴八舌問他這一上午去哪裡了。
黃埔軍校的宿舍又大又乾淨,十二人一個房間,正好是陸軍一個班的編制。
當然,戰場上他們不會被分在一個班。
自從日本人的前鋒逼近句容,學校就對學生的管理漸松,教官們整天無精打采,上課時都各懷心事。而在躲懶上學生們很會得寸進尺,乾脆把飯菜帶到宿舍來吃。
許輕醉的下鋪呂文峰是27班班長兼308室室長,是個典型的山東漢子,濃眉大眼國字臉,一身正氣,問道:“輕醉,你一個上午去哪了,讓我們好找。”
平時愛找花邊新聞的范厚笑道:“傾醉,你是不是去見喜歡的那位姑娘了?”
范厚是四川人,身材精乾卻偏偏長著一張娃娃臉,是308宿舍的活寶,平時大家都叫他范妹子。
范厚的上鋪是面相忠厚老實的廖志寬,他輕敲著碗:“是表白的時候了,不然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說著他環視一圈,平時人畜無害的臉上忽然有了哀傷,“我說各位,大家都要學習輕醉,該出手時就出手,等畢業離開這座城市,這兵荒馬亂的,可能就是和喜歡的人的永別。”
被廖志寬這樣一說,所有人都低頭乾飯不說話,一種離別的情緒瞬間湧上每個人的心底。
感到傷感的情緒在好友之間蔓延,許輕醉笑道:“范妹和志寬就像是沒事喜歡瞎打聽的長舌婦,我哪有什麽喜歡的人?我的一個老鄉經過南京,帶來我父親的一封信。我早晨跟班主任請過假了。”
范厚揉了揉鼻子,不厚道的道:“別掩飾了輕醉,去見喜歡的人我們都支持你,那位在銘遠中學教英語的女老師很漂亮, 算上這一次,我想想你們應該是第幾次見面了?”
“哈哈哈......鐺鐺鐺.......”
在這個年代,男生們就喜歡聽到有關愛情的故事,眾人聞言大笑,敲碗起哄讓許輕醉“招供”,一掃剛才凝聚在心底的離別情緒。
范厚趁熱打鐵:“輕醉你是怎麽表白的,快快坦白從寬......”
“滾滾滾......”
許輕醉嘴角含笑,一臉嫌棄的說道,內心其實還是帶點甜蜜的,他之所以同意留在這座城市潛伏下來,也有一點原因是喜歡的人在這裡。
“行了行了,敲碗敲碗,對廚師不滿。咱別把教導主任給招來了。”鬧了一會,呂文峰朝大家擺擺手,然後走到門口朝兩邊看看後回屋關門,低聲道,“輕醉,聽說了嗎,咱們這一屆要提前畢業了。”
他們308都是好兄弟,平時無話不談,包括紅黨的事。
許輕醉做出驚訝的樣子:“什麽?”。
呂文峰:“這個消息今天早上都傳開了,八九不離十是真的,我們這些畢業生將直接走上各處戰場和日本人戰鬥。我們308室除了你所有人已經決定申請留守南京,給日軍迎頭痛擊!怎麽樣,你也加入我們吧!?”
“對,輕醉,一起加入我們吧。”
大家說著一起看著許輕醉。
許輕醉的射術全校有名,有他做狙擊手,大夥兒內心篤實。
在戰場上,還有什麽能比和一個宿舍的好兄弟並肩作戰更讓人安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