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屬一輪混血般的晚照悠悠地懸在西頭,就更壯眼:闊闊地展開。
樹枝跟墳墓牽連不斷,雜亂且有法度;荒荒疏疏的蒿草之中,間有昆翅的婆裟與鳴叫。
未央縣城外,一道佝僂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走來。
他衣衫襤褸,身形佝僂,蒼白的頭髮和紛亂的胡須像枯草一般在寒風中飄搖。
「李青松,李青松,我要你死,要你死啊!」
形如枯槁的老頭猛然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深深凹進眼眶之中,像是在地底沉眠的古屍,在如血般夕陽的映襯下,愈顯瘮人。
此人不是別人。
正是白眉教的蘇難。
不過此時的他,已經是孤家寡人了,就連蜀王都不待見他,讓他滾出白眉教自生自滅。
當初在青柯縣搜尋李青松無果,攢了一肚子氣的蘇難前往滇南行省慶城縣,正欲把李家人全部抓起來炮製,籍此逼出李青松。
卻不料李府裡,竟然有個慈母教的地煞掌令使,見此情形,蘇難的眼睛頓時就紅了。
他就說這李青松身處微末,憑什麽能有這個實力殺死儒兒。
原來這一切。
都是慈母教在背後搞鬼!
忍受了數十天喪子之痛的蘇難徹底爆發,以碾壓之勢蹂躪了慈母教的地煞掌令使,將李府的人統統抓起來嚴刑拷打,卻只打聽出李青松早就叛逃出李家的消息。
一怒之下蘇難將抓起來的李家人全都殺死了個乾淨,卻也因此狠狠的得罪了慈母教。
不過數日,白眉教各個分舵就遭受到幾乎毀滅性的打擊,作為邪道中實力最為強盛的門派,慈母教跟白眉教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慈母教可是綿延了數個朝代的龐然大物,而白眉教只不過剛建立,後者根本承受不住慈母教的報復。
最後蜀王朱溟坐不住了,隻得上報朝廷,以鎮壓邪道的名義號令駐軍驅逐慈母教。
可是這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慈母教這群瘋子可不管你是不是朝廷的人,蜀王也因此遭受無妄之災,半個月內被接連刺殺十數次。
雖然靠著【香序列】的強大特性,朱溟毫發無損,卻讓他跟白眉教的關系公之於眾,以至於朝廷特地派人輔佐蜀王治理地方民生,在蜀王府左邊建了個太師府,右邊建了個右將軍府,一左一右的將其保護在中央。
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明知道是個誤會,可卻根本講不清。
慈母教可不管什麽誤會不誤會的,既然被殺了人,那他們就得殺回來,直到覺得人殺夠了,這才兩清。
白眉教因此元氣大傷,自己又被宗人府給盯上,蜀王只能被迫將白眉教的權力下放,老老實實的在蜀王府當個閑散王爺。
可以說,他十數年的心血,就此付之一炬。
朱溟氣得都想把蘇難這個蠢貨給大卸八塊,殺之而後快。….
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一來蘇難雖是棄徒,但他跟太上道宗的香火情還在,若真的逞一時之快把他給殺了,雖然不至於得罪後者,但是跟太上道宗的關系也好不到哪裡去。
二來是讓蘇難離開白眉教,可以引走慈母教的注意力。
白眉教只剩些薪火,不能再受到打擊了。
朱溟自己又抽不開身,所以在朝廷來人的前夕,他將白眉教中剩下保命用的奇物全部贈予蘇難,交代了事情的緣由,讓他獨自離去,避開朝廷的管控去替蘇儒報仇。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只有能夠控制好自己情緒的人,才能真正成就大事。
朱溟有著絕對的理智,對於蘇難的處理,是他權衡利
弊以後做出的最優選擇。
即使前半生的心血一夜之間毀於一旦,他依舊保持著最極致的冷靜,蟄伏下來,靜待機會的到來。
蘇難感激涕零,給朱溟磕了幾個響頭後含淚離去。
他也的確沒有辜負朱溟的期望,一路被慈母教的高手追殺,硬是衝出圍剿,自此在流浪江湖,在躲避慈母教的追殺同時,費盡心思搜尋李青松的蹤跡。
可這麽長時間,那李青松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找不到半點行蹤。
蘇難日夜受到心魔的折磨,還要提心吊膽的躲開慈母教高手的追捕,即使有朱溟贈予的保命奇物,也不免要奮力廝殺以搏出一條血路。
蘇難如今身家消耗得一乾二淨,除了燃燒精血燃燒壽命搏命以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法子。
不過半年的光景,他就從曾經風度翩翩的儒雅中年男子,變成現在這麽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還是讓他找到了李青松的消息。
「嘿,李青松,李青松……」
蘇難無意識的嘴裡恍惚的叨念著,被心魔折磨得身心俱疲的他已經忘記自己的初衷是什麽了,現在蘇難隻想殺掉李青松,然後自刎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
枯藤老樹,殘陽似夢。
蘇難的影子被拉的老長,直直摸到未央縣城的城牆腳,扭扭曲曲,形如地府中爬出索命的厲鬼。
「我來要你的命了……」
「李青松!!!」
……
「公子,我們這是賣野味的,這癩蛤蟆……這真的沒有。」
集市上,陳魚雁蹲在一處賣各種野味的攤位上,攤主是個獵戶,他此時苦著臉看著陳魚雁手上拿著的銀子,無奈道:
「沒有人會閑著沒事去抓這麽多不能吃的癩蛤蟆的,客人你要的話只能自己去山上抓了。」
陳魚雁頷首,繼續問道:「那你知道這癩蛤蟆哪裡比較好抓些嗎?」
「就城外的月牙山吧,那裡溪流比較多,現在又是春天,每次我去的時候那蛙叫聲都停不下來的。」
「好,謝謝了。」
將銀子放在獵戶的手上,在後者充滿驚喜的感激聲中,陳魚雁離開集市,前往獵戶口中所說的月牙山。….
古蒼的虯松,垂著長須,在晚風中,對對暮鴉從陳魚雁頭上飛過,急箭般隱入了深林。
果如那獵戶口中所言,到處是此起彼伏的蛙叫聲。
陳魚雁手裡提著幾個大袋子,閑庭信步之間,帶著個鹿皮手套不斷抓起癩蛤蟆扔進布袋裡。
這癩蛤蟆對他來說,大有用處。
前來這未央縣城,除了弄些梧桐子,陳魚雁可還有別的目的。
若非如此,他早就折返西域大殺四方了,心魔經只有在邪道肆意妄為的環境中才能茁壯成長,讓陳魚雁的實力迅速增長。
呱——呱——
鼓噪的蛙叫生不斷從手中的布袋裡傳出,上百聲接連不斷的響起,惹人生厭。
又抓起一隻青蛙扔進布袋,陳魚雁倏然間抬起頭,耳廓微動,目光看向前方。
只見些許黑點迅速放大,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清晰。
「前面的人快跑,這裡危險!!」
突然見到前方出現個背著布袋,傻站在原地不動的青年,祁舟心底著急,他可不願意因為自己,害的別人丟了性命。
這讓他的良心過意不去。
可是身後的白狼幫的人又窮追不舍,根本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
祁舟萬般無奈之下,咬破舌尖,血腥味直貫鼻腔,與此同時祁舟的速度更快
三分,幾乎是眨眼間就來到了陳魚雁的身前。
「聽我說,後面的人很危險,他們會殺了你的!」
祁舟語速很快,在說話的同時,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停下,徑直把陳魚雁背在身後,「你放心,是我把這些人引來的,我祁舟絕對不會讓你因此被害了性命!」
陳魚雁:???
若非他知道眼前這人是祁舟,也感覺到後者對自己並沒有惡意,不然在祁舟伸手的那一刻,陳魚雁就送他去見閻王了。
被祁舟背在身上,陳魚雁面色古怪。
他這是,強行被人「救」了?
什麽老好人啊這是。
算了,那就歇歇吧,抓了這麽久癩蛤蟆也挺無聊的。
陳魚雁提了提手中裝著癩蛤蟆的布袋,直接扔在地上。
這玩意還挺重,還是扔了給祁舟省點力氣好了。
祁舟雖然速度很快,但是身後追兵窮追不舍,速度極快,只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慢下來,然後重新提速。
根據陳魚雁的經驗,這些人應該都是靠著神行符提速的,所以速度才會一快一慢。
而祁舟原本只能靠著神行符失效的那段時間拉開距離,維持不被追上,但現在他身上多了個陳魚雁,速度頓時就慢了下來。
之所以還沒有被追上,只是因為他動用了消耗精血的秘術,以事後極度虛弱為代價,換來現在的爆發。
但這有能持續多久呢?
也只是飲鳩止渴罷了。
數刻鍾以後,祁舟已經氣喘噓噓,速度在漸漸變慢,他能很清晰的感覺自己的肺在燃燒,渾身筋骨都在發熱。….
等到這熱感褪去,便是秘術結束之時。
到時候,就是自己的死期。
「祁公子啊祁公子,我看你還能跑到哪裡去,繼續跑啊,乖乖到我白狼幫的地牢裡來吧!」
身後的追兵見狀,有人冷笑,出聲譏諷道,以打擊祁舟的心神。
白狼幫?
陳魚雁聞言,眼神微眯。
而祁舟則是充耳不聞,只顧著埋頭直奔。
不過他轉變了方向,不再往山下跑去,而是選擇往另外一座山頂衝去。
「你先跑。」
「我會留在這裡拖住他們,盡量給你多爭取些時間。」
來到一處懸崖邊,祁舟放下陳魚雁,上氣不接下氣,極為艱難的跟陳魚雁交代道,「對不起,是我害的你淪落到這個境地,你快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陳魚雁抿了抿嘴,「你把我的癩蛤蟆弄丟了,你得幫我重新抓回來。」
祁舟聞言,人有些懵。
不是,這都什麽時候,你還想著那些癩蛤蟆呢?
祁舟現在也顧不得去想,為什麽會有人大半夜跑到山上來抓蛤蟆了,他有些氣急敗壞,「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別想著你那些什麽破癩蛤蟆了,是你的命重要還是癩蛤蟆重要?」
「癩蛤蟆重要。」
祁舟無語凝噎,他本想著自己在這給他拖延時間,最後跳崖看看能不能給自己撿回一條命。
結果時間就這樣硬生生被眼前這個蠢貨給浪費掉了。
「你這蠢貨!」
看著已經追上來的白狼幫幫眾,祁舟終於忍不住罵了陳魚雁一句。
這麽會有這麽愚笨的蠢貨,命都不要了!
看不出眼前這群白狼幫的幫眾都不是些良善之輩啊,未央縣附近的山賊,可基本都是白狼幫幫眾假扮的。
「你得幫我抓癩蛤蟆。」
陳魚雁拍拍衣袖,活動下筋骨。
「
好好好,你要多少我幫你抓多少,行了吧?」
祁舟隨口應和著,放下背著的劍匣,拿起手中長劍,準備殊死一搏。
他已經認定陳魚雁腦子不太正常了,可能得了癔症或是失魂症。
蠻可憐的。
白狼幫的人獰笑著,圍了上來。
昏暗月色,刀光劍影。
「祁公子,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吧。」
為首的壯漢露出享受的表情,作為【惡序列】的武者,他最喜歡看到的就是弱者在十死無生的境地下流露出的絕望的表情。
快痛哭啊,快跪下求饒啊!
壯漢在心中呐喊著,他要看著眼前兩人涕淚縱橫,然後在他們哀求的眼神中踩著他們的頭顱肆意碾軋。
最後再一刀把旁邊那個無關緊要的給砍了,至於祁舟,幫主既然有交代,那就打斷四肢,帶回去丟進地牢裡。
「嘿嘿嘿……」
十幾個白狼幫的幫眾跨步上前,手中的兵器在月色的照耀下愈發顯得鋥亮冰冷。
倏然之間,那壯漢隻覺得自己眼前有道白光閃過,痛楚一閃而逝,便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而在其他人的眼中,那名面容普通的青年帶著淡笑,眼前佇立著道無頭屍體。
脖頸的裂口還散發著溫熱的血氣,緩緩升騰。
陳魚雁收回手掌, 前方沾滿著碎塊的內氣手印便悄然散去。
「跳梁小醜。」
「真無趣啊……」
他轉過身,只見剩下的白狼幫幫眾全都目光呆滯,隨後舉起自己手中的兵器,直勾勾的***自己喉嚨裡。
頓時,刀劍入肉的聲響此起彼伏,血色升騰而起,遮蓋了月色。
「哦對了,你剛剛說誰是蠢貨來著?」陳魚雁似笑非笑的看著震驚到下巴都合不上的祁舟,隨口問道。
此時此刻祁舟還在懵圈,懷疑是不是自己得了癔症或者是失魂症。
聽見陳魚雁問話,他張了張嘴,咽了口唾沫,很是艱難的說道:
「我……我是蠢貨。」.
西北擺爛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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