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納知道佐伊去做什麽了。
我了解佐伊的。
坐在土炕上,他呆呆望著月亮,扣起手上的倒刺,嘴唇湊到出血的地方吮吸。
別想了,別想了,真是怪事,我何以至於如此失態呢?該死的,我在對誰發火呢?想點兒正經的,想點兒……媽的……
忘記,遺忘。別後悔,後悔是天下最無用最滑稽的事。
我無法挽回,我無法改正,我無法暢言,我無法,我無法停下,快停下。
十全十美的並非我。
停下!
恃強凌弱的才是我。
我的勇氣,毫無自知之明!
停!
停!
安德納從煙盒裡,拿出了最後一小瓶鎮靜劑。
停。
……
清晨,大約是六點多,安德納被地主的咒罵聲喊醒了。
後者踢著那條被下了藥的看門狗,本還在半死不活嗚咽著的狗一下讓他踹死了。
安德納揉著脖子,極少地吃了點大醬和烤土豆。
而佐伊,不知又從哪裡弄出一罐薄荷葉,吃得很香,吃肉一樣的香。
夏麗則是早早地去了另一個地主家。
佐伊與地主繼續談論著關於租賃農奴憑證的事情,最後定下要租賃五張,下個月令人送回來。
伴著地主滿足的笑聲,安德納坐著馬車離開了這。
回城的時候是晴天,跟換了條路似的一樣。
清晨的柔和晨霧中浮現出塊塊田地,安德納看著它們,仍是不是出神。
他這會兒靠窗坐著,閉眼聽話癆的佐伊講各種花邊新聞,從平民到貴族,從貴族到皇室,應有盡有。他總是很好奇,佐伊究竟哪來的這麽多消息渠道。
風和陽光從四面八方闖進馬車廂,帶來縷縷搖晃的光柱,恍惚間會覺得馬車不是行駛在地上,而是飛在空中。
“你說,像我這種醫生,究竟對這個社會有什麽作用呢?”他裝似自言自語著。
“大貴族無需醫生的診治,他們壟斷了治愈法師,而很多平民又沒有錢看醫生,現在的醫學,事實上可以說對社會毫無作用。
“簡簡單單的截肢死亡率在百分之六十多,可對於治愈法師,厲害的那些甚至能使斷肢重新長出來,還有傳染病,治愈法師能輕松靠著不知道是什麽的魔法隔絕醫生束手無策的惡魔,哪怕因傳染病屍橫遍野,大貴族們依舊載歌載舞。
“有時候我就在想,對於大貴族,比如德若西家族,或者說我家,卡佩家族,他們對醫學的看法是什麽。
“支持?無所謂?”
說完,他的視線從郊外轉到佐伊臉上。
佐伊放下咬了一半的蘋果,隨口道:“治愈法師,你也說了,大貴族才能用得起治愈法師,那東西整個帝國也就一百多名,肯定沒超過一百五十個。大貴族我不知道,小貴族們肯定很支持的,怎麽能說是無用的學科呢?”
“你不覺得很無用嗎?”
“沒,很厲害。”
“這樣啊……”
安德納看著佐伊手邊削蘋果的刀,思索問道:“你的刀快嗎?”
“當然快了,前幾天剛磨過,只要不砍骨頭就行,問我這個幹什麽?你想吃削了皮的蘋果?我就說你早上肯定沒吃飽,等會兒我們去吃烤雞。”
佐伊指指座位上完整的蘋果,地主硬要他們拿的。
“不,我只是問問。”
“好吧,我還以為你在暗示我給你削蘋果。
” “沒。”
他們都沒再說話,佐伊知道安德納是什麽意思,安德納也知道佐伊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對某件事不約而同地住口,是他與他與她之間的默契。
拿出“光墜”,安德納將它在手裡把玩著,悄然開啟超感官知覺。
從喝掉一瓶“光墜”到現在,除了“光墜”對他能力造成了直接的提升外,他沒察覺到別的異樣。
他本想凌晨研究“光墜”散發出的棕色煙霧究竟是什麽,卻意外頻發,拖到了現在。
赤金色和棕色的煙霧依然糾纏著,此刻馬車廂裡還有的顏色,還有一抹天藍色和金色。
安德納知道天藍色代表什麽,是希格維爾的魔力。
趁佐伊閉眼打瞌睡,他伸手抓向那天藍色的煙霧,撰在手裡,不肯放手。過了好一會兒,他將手放在面前,張開了它,才發現那煙霧是抓不住的。
他將“光墜”放在眼前,極為專注地盯著它散出的魔法氣息。
赤金色與棕色。
他想起很久前,久到還在卡佩家的時候,他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麽感知到的源於魔藥的魔力只有魔藥本身,代表魔藥的魔力是各種靈性材料的混雜物,還是製作者的魔力?
現在,他有了答案。
那些棕色的煙霧正是源自製作者,它是殘留在魔藥中的,魔藥製作者的氣息。
在“超感官知覺”未得到提升前, 他無法感知到魔藥製作者的魔力。
現在可以了。
他感覺棕色煙霧在向自己靠攏,帶來了它獨有的氣息。一抹他近乎天天都能接觸到的氣息。
迭戈·帕內。
一個最喜歡跟在校長周圍的老師,或者說助教,曾經差點沒能畢業的廢物,後來憑著關系拿到了本科畢業證,在皇家醫學院當了個助教。這個人的醫學專業技能都一塌糊塗,只能做個助教或是外科手術時的幫著按住病人的助理。
在他已知的消息裡,迭戈·帕內曾經只是個普通人,後來服用了不知道從哪而來的奇異魔藥,成為了奇異法師,這才中途加入了“新日新生”和法師協會。
法師塔和法師協會對奇異法師的態度並非趕盡殺絕,有時可以在裡面看見合法的奇異法師。
他對“光墜”的製作者是迭戈·帕內感到感意外。
因為在他的記憶裡,奇異法師並不會擁有與靈性材料溝通的能力,因此也不能製藥。
他抬眼,看向另一股金色的魔力。
它們均勻地環繞一個中心旋轉,像是天空的光暈。
“佐伊,你以前,就是你沒得白化病前,眼睛是什麽顏色的?”
“希格頭髮那種顏色。”
……
地主家後院糞池底部的某處,停留著一個人的屍體。
他的眼正讓屎尿蛆蟲侵蝕著,脖子上的致命傷已經開始腐爛,用不了多久,他的衣服就會讓屎尿泡得起酥,最後逐漸消失在這片許久不會被抽乾的化糞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