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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冠冕》第20章 學院派與革新派(5)
  “鈴,你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

  安德納邊嚼著臭抹布味醃菜邊問。

  就在剛才,鈴撂下一句話奇怪的話就消失了。

  “未來四個月,自求多福。”

  等了半天,安德納都沒得到鈴的回應。

  “煩得要死。”他閉上眼,手掌撫過並不光滑的臉。

  四個月?總不會是這家夥未來四個月都不會出現了吧?

  那不是正好?

  就怕是這吃屎長大的又在搞什麽陰謀。

  正想著那話的意思,安德納聽到有人在叫他。

  “卡佩先生,卡佩先生!”佩羅戈依的聲音忽然響起。

  “卡佩先生,這是我給您買的烤羊排,”佩羅戈依說得很快,“真的很抱歉,請您原諒我的過失。本來……本來我換了一個金幣十一個銀幣,但被別的侍衛發現了,他們把銀幣都拿走了……”

  佩羅戈依說得誠懇,不像是撒謊。

  不過安德納對他是不是撒謊也不是很感興趣。

  “您一個侍衛,哪來的錢買烤羊排?”

  “您那個朋友,給了挺多錢,我用那個錢買的。”

  佩羅戈依又拿出兩塊嚼煙,“這個也是給您的。”

  “謝謝。”

  烤羊排,可真是突如其來的驚喜。

  嚼煙,湊合也能嚼。

  他瞟了下薛俄,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女士,吃嗎?”

  “我剛剛罵過你吧?”薛俄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

  “那是兩碼事,”安德納邊笑邊撕下一根羊排,“若是您和我都被流放了,作為流放團隊裡為數不多的非文盲,還得報團取暖呢,您說對吧?”

  “那倒是。”

  “給您。”安德納遞給薛俄一根羊排。

  他發自內心想跟薛俄親近一點。

  或者說,這是一種贖罪,為了使良心安穩,哪怕革新派捅了他一刀,他也不會計較。

  他很渴望聽到革新派人說話,哪怕是隱晦的詛咒,哪怕是唾棄的玩笑,哪怕是直接的汙言穢語,都可以。只要有革新派人對安德納說說話,他的焦慮會得到假性緩解。

  面對安德納友善的舉動,薛俄說話短暫地平靜,不再帶著刺。

  他們二人有意避開立場問題,談起彼此的過往。與敵人聊天是種奇異的、瘋狂的體驗。

  “我女兒比你小幾歲。”薛俄嘮起家常,“兒子要是活著比你大一點。”

  “女兒跟我一樣,喜歡數學,喜歡天文,但她更喜歡純粹的數學。兒子在鎮壓南暮因尼亞叛亂時死了。”

  聽到“南暮因尼亞叛亂”時,安德納愣了一下。

  他知道這場戰爭。

  在他離家出走後不久就爆發一場“復國運動”。

  簡單來說就是曾經的暮因尼亞王族——現在的暮因尼亞貴族——趁著饑荒發起的叛亂。

  “我的丈夫是個平民,他叫埃裡,”薛俄繼續說著,“我是在數學社團認識的他,後來他死了。我不應該喝酒的。”說著,薛俄又喝了一口。

  她的頭髮裡躺滿白絲,耳旁一對卷曲的發絲垂下來,像是沒水喝的藤蔓微微顫動。

  “我是個落魄貴族家的女兒,為了在天文學上有所建設,我把手上的領地都賣了。若是讓我父親知道,他定會打死我。”

  安德納拍拍薛俄的肩膀,分給她一塊嚼煙。

  現在的他,感性完全佔了上風。

  或許是由於白天的刺激。

  但同時,他本身也是借著那理由釋放了真實的自我。

  “我沒事,”她說,“有時候,哭只是一種發泄形式,這並不代表我是悲傷的,人總得找個渠道發泄。我其實很快樂。”

  “我明白。”

  安德納點點頭,他的確能明白。

  難受時候,他經常坐在河邊,拿著借來的書,抽一下午的煙。

  “我女兒其實更像我的丈夫,整天對著數學別的什麽也不乾,總出去宣講,我很慶幸,現在的數學領域已經不會再因學術問題出現流血事件了。”

  安德納本以為薛俄會在句尾譏諷醫學界,但出乎他意料,薛俄沒有。

  “挺好的……”

  安德納不太清楚數學方面前沿的知識,他僅是學到了《微分學與積分學原理》。

  兩個人像多年的朋友,嘮起過去,卻沒有一個人提起未來。

  人與人之間很奇妙,擯棄了相反立場後,可能在其他地方會很契合。

  薛俄認為農奴製會阻礙帝國的發展,安德納也認同。安德納說流放制度應該取消,薛俄也這樣認為。

  光芒停止了搖曳,飛蛾停止了飛翔。油燈不再是一盞從黑暗亮起又在黑暗中湮滅的孤燈,而是驅散隔閡的燈塔。飛蛾停在油燈周圍的牆上,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薛俄撿起一塊臭抹布味醃菜,向飛蛾扔過去,它們撲棱撲棱飛起一片,過一會又聚集起來。

  薛俄對安德納說:“我們革新派就像那些飛蛾,即便外力將我們傷害,我們也會向著唯一的光靠近。”

  一隻飛蛾撲倒燈芯上,安德納注視著它掉在地上。

  “當我們摸到真理時,也就是被燒死的那天,看,我們的命運與飛蛾多像啊。”薛俄也注意到了那隻飛蛾。

  “但如果飛蛾足夠多,”安德納說,“火總會滅的。”

  薛俄意味深長地看了安德納一眼,那眼神像是看清了後者的本質。

  “不說這些了,”薛俄轉變話題,“我以前見過幾次亞歷克斯·巴博。我去法師協會領補助的時候,見過他好幾次。”

  薛俄是個普通到不用法杖就是個普通人的法師,沒收了她的法杖,她完全可以關到普通人監獄。

  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她說:“我最開始也不知道他是醫生,他長得實在是太有特點了,那個大鼻子我一次就記住了。第二次看到他時候,他沒把頭髮梳到後面,注意到他左邊的鬢角更長,我才知道他是醫生。”

  安德納摸了摸左鬢角處的頭髮。

  從外貌判斷一個人是不是醫生很容易,只有醫生會把左鬢角留的得更長,或是把右邊的鬢角剃掉。

  “後來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他醫學院的巴博教授。”

  “您知道他為什麽總去法師協會嗎?”

  “他不是法師協會的法師麽?”

  聽到這話,安德納愣了一下,“不,他是在法師塔做的登記。”

  按照規矩,任何法師只能在法師協會或法師塔其中之一進行注冊。若是想通過某些手段同時拿兩份補助,極為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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