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天文系的一名學生發表《天體軌道的新發現》一文。尤利婭·薛俄是那名學生的同學。
文章首次提出了地心說的觀點。此觀點猛烈衝擊了傳統天文學的根基——地繞月,月繞日的天體軌道模型。文章中指出,地球並不是圍繞月亮旋轉的,而是月亮圍繞地球旋轉。
同時,該文章在醫學界也掀起驚濤駭浪。若文章屬實,則間接證明了佔星醫學術從體系上就漏洞百出。正因如此,近些十幾年來,天文學革新派與醫學革新派建立了穩定的盟友關系。
尤利婭·薛俄會將安德納視為敵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安德納被綁架那晚,她一度向太陽神“芒”祈禱著。
乞求安德納是被暗殺。
可惜,她的祈禱並沒奏效。
另一邊,安德納躲在外套裡,大口喘著氣。
封閉空間內的空氣變得愈發悶熱,他想象著這是出租房的被窩裡,想象著睜開眼睛就能看到想見的人,逃避著現實。
他實在痛苦。
漸漸的,空氣渾濁得似乎有什麽東西扼住他的咽喉。
一瞬間,他的眼眸變成灰白色,在掀開外套時又變回綠色。
“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你再這樣就要憋死了。我復活你一次很難的。”鈴無辜極了。
“管你屁事。”
安德納揉著眼睛,突如其來的光明晃得他眼睛更乾。
他再次鑽回外套裡。
在這樣自虐的過程中,他會得到某種快感。
就像傷口結痂初期時,用指甲輕輕刮起血痂的一角時會疼痛,但反覆這樣後,直至撕開血痂,快感就來了。此後,再等著空氣凝固了血液,上癮般再扣開。
出獄後,我應該吃點有鎮定效果的藥,煙也得從一天二十根加到三十根,他想,這操蛋的日子。
他本可以直接找鈴要鎮靜劑的。
但他總是不肯的。
“你的精神看來不太好。”薛俄說。
“我承認。”
薛俄諷刺性地笑了一下。“你要是被判處死刑,站在斷頭台上時,恐怕會害怕得在台子上跳舞。”
“您說的那是絞刑架。”
安德納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開玩笑,他指人吊死的那一瞬,人的四肢會抽搐幾下。
他開始懷念一周前的自己了。
“在您活著的這些年,有沒有什麽東西,比如金錢,成為驅動您活下去的力量?”
安德納本來想問“您為什麽活著”。他又怕這樣問會被認為是在挑釁,轉而用了一個長句子表達同樣的意思。可說完後,他又覺得長句子的挑釁味道更濃。
“為了探索世間的真理。你呢?”
安德納思考一下,心虛地說:“為了夢想。”
若是一周前的他,他不會問這種沒用的問題。
“呵,真沒想到。”
話落,尤利婭·薛俄招呼來三樓的監獄侍衛佩羅戈依,塞給了後者一些錢。
嘀嘀咕咕說了些話。安德納並沒聽清。
勒林若西第四監獄的環境很不錯。每個人都有一間單獨的牢房,除了餐食很差,送餐時間不穩定,似乎沒什麽缺點。與其他地區十幾人一個牢房的監獄比起來,這裡跟皇宮似的。
許久後,值夜班的青年侍衛佩羅戈依端來了餐食,一碗菜葉湯,一碟醃菜,一塊黑麵包。
“您的晚餐我放在這裡了,您讓我兌換的錢也放在這了。
”他對安德納說。 四監送餐的時間很不固定,有時一天只有一頓飯,有時有三頓,餐食的質量也不穩定。
另一邊,薛俄的晚餐是整隻烤雞,幾片白麵包,一碗黃油蘑菇湯,一瓶葡萄酒。
薛俄的餐食香味四溢,引得安德納與許多囚犯一樣,直往301看。
安德納又看看自己的臭抹布味醃菜,深感無奈。
想在監獄裡吃上薛俄那種餐食,少說也要四個銀幣。
安德納印象裡,前幾日的薛俄不會花錢加餐。
“巴博教授的案子有進展嗎?”安德納無聊地問佩羅戈依。
“應該還沒有吧,從您入獄開始,這個案子的檔案就一直沒再動過。嗯……估計您要等上幾個星期,您前面沒處理完的案子太多了。”
“沒什麽,我就問問,謝謝您。”
“不……不客氣,您不用對我說敬語的。”
與安德納接觸不久,佩羅戈依就發現安德納對任何人的稱呼都是敬語。
安德納笑了笑,讓佩羅戈依別緊張,告訴他這只是個人習慣。
他很討厭愛佩蘭托語的敬語制度,討厭這種用社會地位決定稱呼的規則。他認為除了朋友之間稱呼“你”表示親近,或者吵架時表示蔑視,其余時間應該不論對方的身份地位一律使用敬語。
“其實,”佩羅戈依說,“我覺得您可以花一點錢,讓他們先查您的案子。”
“沒必要。”安德納搖頭,在心裡補完後半句話。
佐伊會出錢直接把我撈出去。
我沒必要在這上面花錢。
烤雞的汁水順著尾部的洞流在白麵包上。它浸透的地方變得金黃。除了肉味,烤雞還帶來了自由的味道。
安德納斜著眼, 觀察慢慢變小的烤雞。他免不得會注意到一旁閃閃發亮的葡萄酒。他口乾舌燥,喉結竄動的頻率越來越快。不能做愛也沒有煙時,酒是最好的朋友。
他餓得不行,就著刷鍋水味的湯,咽下臭抹布味的醃菜。
哪怕做好萬全的準備,他臉上的肌肉依舊不自覺地抽動,眉毛無法抗拒地擰在一起,又被他強行扯平,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美味啊!”薛俄豪爽地大喊,“爽!”
安德納抿抿嘴,沉默了。
他拿著兌換好的一枚金幣,長歎一口氣。
佩羅戈依少說私藏了七個銀幣。
安德納抬手一拋,金幣在他眼前反覆地翻滾打轉,最後落在他兩腿間的草席上。
他想跟佩羅戈依理論一下。沒想到看起來很老實的人,私藏錢財的時候也這麽誇張。他本以為佩羅戈依只會拿走一兩個銀幣。
他身上原本還有一些錢,被綁架時候丟了。
現在,他倒是的的確確只有一個金幣了。
“你不會連買點加餐都錢都沒有吧?你不是有個金幣嗎?”薛俄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我不想吃。”
“意志力很強。”
安德納收起金幣閉上眼,縮進外套裡。
香味與犯人打呼嚕的噪音刺激著他,他感到愈發饑餓。他餓得難挨,連睡覺都成了奢侈。
饑餓折磨著他,薛俄吧唧嘴的聲音把痛苦放得更大。
他猛地掀開外套,閉眼灌下刷鍋水味的湯。
有了湯的襯托,黑麵包也沒那麽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