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8年,5月21日,二十三點。
一聲尖叫,周圍嬉鬧的聲音停了,所有人都讓這情況嚇得愣神。
夜色完全降臨前有段時間天是暖色的昏暗,這種暖色的暗光能把所有人都照的像個灰山羊。現在僅有的一盞油燈燈光也差不多,昏黃的,配上月亮的暗光,把人照得也像是灰山羊、灰烏鴉。
安德納的動作不再受他控制了——表面上是這樣。
憤怒怪異地在他體內膨脹,又迅速地消解,又再次膨脹。
他盛著酒的胃、裹著煙的肺都抽動著,鼓動他的心臟更劇烈地跳動,於是連他清瘦的身子都有了無窮的力量。
他低頭看向拿著刀的手,上面已被光頭男人的鮮血覆蓋著,大腦已感受到了血液的溫熱。
手腕用力抽送著,迅速又捅了五刀。
熟練的就像是曾經乾過無數次那樣。
“抱歉。”他邊抽送邊說。
這是場不知結局如何的鬥毆,安德納本人清楚這一點。他並不確定自己能打得過剩下的那個寸頭男人,也不確定周圍會不會有人幫助他們。可他想拿刀捅人的欲望太強烈了,他幾乎無法控制,無法脫離這種狀態。就像是整日吃草的狼遇到了肉。晚夜、清風、尖叫、煙酒、臭氣都讓他愈發興奮了。
他的胳膊反覆抽動,向外捅了二十多刀。
酒攤裡只有一盞油燈亮著,其他地方是灰茫茫的一片,顏色像是紙糊的窗子。
沒人製止安德納,一個人都沒有。
直至他走回自己喝酒的桌旁,都沒人製止,也沒人扶起血泊裡的光頭男人。
他把沾血的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根煙長吸一口。
開心嗎?
他問自己。
還好,沒有想象中開心。
倒不如去找個人約會。
我總還是活著的。
他看了眼雪莉,發現雪莉和那三個法師正看向他。
他們沒有逃走也沒有勸架的意思,全然一副看戲的樣子。
雪莉,原來您也能這麽冷漠。
我還以為您會出來勸架。
或是審判我的殺人的舉動。
殺人,不,總不該殺人的。
真是個奇異的夜晚,前幾個小時我在極不情願地救人,我在給人截肢。現在這個地方,這個酒攤上,婦女正在被買賣,被侮辱,被踐踏,但沒人來幫忙。而我,我在準備殺人,大家都是知道殺人是犯法的,那也沒人來幫忙。可是沒有辦法,誰願意去幫素不相識的人呢,更何況凶手拿著刀。
我不想鬧得太大。
這把刀,在我的設想裡原本會直接刺穿光頭的心臟,割斷他的喉嚨。
但我捅下去的十幾刀卻一刀沒落在致命處。
總不該殺人的。
我的良知如是說道。
啊,他流了好多血,會死吧,會的。
殺人是不好的。但為非作歹總是會讓我舒暢。
若是失血過多而亡,那是否就不算我殺的?
雪莉,你在看我吧,你是否幻想過,就像這樣,你拿著一把刀捅進安德納·卡佩的心臟,砍下胡安·查孔的頭,為你的老師報仇。
我不知道。
“大哥?大哥!”
寸頭男人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怒吼著,跟個熊似的抄起板凳衝向正在抽煙的安德納。
“去死吧!”
他每踏出一步,地面上的塵土就頃刻間飛起,融入進夜晚的昏暗。
接近安德納時,他對準他的頭,肩膀帶動大臂用力一輪向下砸去。
砰的一聲,斷木橫飛,木屑漫天,兩個板凳相撞的聲音清脆又明亮。
又是猛烈的撞擊聲,斷木從塵土中飛出,劈劈啪啪如千萬箭矢般飛向周圍的木桌。
其他喝酒的人已撤退到酒攤的邊緣,沒人受傷,還有一些跑到了別人家的屋頂上圍觀,他們趴在一望無際的黑夜下,竊竊私語著,賭起來誰會贏。
塵土散去,圍觀的群眾看清了煙塵後的二人。
他們都站立著,一個手上拎著殘破的只剩下兩個腿的板凳,另一個手上只有一條板凳腿。
隻拿了一條板凳腿的人把手松開。
板凳腿掉到地上,聲音清脆。
“別打了別打了,我的酒攤啊!”
酒攤老板不敢湊上前,只能躲在一張桌子下向每位神靈祈禱,“太陽神保佑!月之母神保佑!暴雪女神保佑啊!”
場面一片狼藉中,安德納與寸頭男人對視而立,前者將板凳腿扔掉後手上只剩下了手術刀。
片刻後,寸頭男人空閑的手一把抄起手邊的斷木,雙手各拿著一把殘破板凳,像是個雙劍戰士衝向安德納。
他的一條大臂揮舞出去,一看就是個只會使蠻力的莽夫。
安德納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寸頭男人要再拿一把椅子,明明手上的那把已經夠用了。同樣的,他也不不理解為什麽對方在揮舞板凳時要喊出來。
他眼睜睜看著寸頭男人的大臂揮了個大圈子,做著華而不實的動作像自己襲來。
不想打了,他突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明明危險近在眼前,他的身體卻一動不動,沒有反應。
好累,打死我算了。
鈴,你這個吃屎長大的。
他媽的。
但只是一瞬間,他的余光瞄到了角落裡一直望著這邊、望著他的中年紅發女人。
從安德納拿刀捅向光頭男人後,中年紅發女人就跑到了酒攤邊緣,站在一個只有土沒有植物的花盆旁邊。
她全身顫抖著,像是一隻溫順的野狗那樣看向安德納。
眼底全是悲傷、清澈與感激。
隔著這眼神,安德納似乎瞧見了她的前半生,瞧見了她在向他呼救。
這故事關於鄉村,關於金錢,關於每一個貪婪又滿足的嘴臉,關於一個人殘破的命運,於是她的到來牽扯住無數人時有時無的“善良”,她生了孩子,她又生了孩子,她不知道孩子都是誰的,後來她死了老公。
這一刻,安德納以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速度抬腿勾起一個長椅,與從前方擊出的板凳正對相碰。
第二次撞擊的瞬間,他隻覺胳膊被震得酸痛。
隨即他側身一躲,擒住寸頭男人的另一隻手臂,狠狠向外側扭曲。
哀嚎與骨頭斷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這哀嚎剛起步,甚至沒預留呼吸的空隙,寸頭男人更慘更淒的叫聲就隨之跟上。
他被安德納的過肩摔甩飛了出去。
對於這個力度的過肩摔,安德納也是詫異的。
以他的力量,能做到過肩摔已屬勉強,現在居然將一個比自己高比自己壯的人扔了出去,就像剛剛將板凳用腿勾起那樣,都不是他能力范圍內能過做到的。
思索著原因,他扭頭看向角落裡的中年紅發女人。
那女人還是先前的姿勢,只是安德納覺得,她有些變了模樣,又或者是他自己的眼睛裡多了什麽。
另一邊,寸頭男人被摔在了裝有瓶裝酒的木櫃上。
被這麽一撞,那木櫃瞬間坍塌,瓶裝酒撒得滿地。
看到這一幕, www.uukanshu.net 躲在桌子下的酒攤老板雙手並攏,眼睛微眯,瑟瑟發抖地向著播種男神“銀”祈禱。
他也是剛剛才想到,酒是谷物釀造的,相關的事情應該像播種男神“銀”祈禱,而非太陽神“芒”。
“谷物之神,神聖的美食家,太陽神的守護者,頭戴花冠的美神,
“誕生於大地的播種男神,請聽我祈禱,
“如果我曾為您獻上谷物與羔羊,
“如果我的行為討得您歡心,
“請您組織暴徒們的惡行吧!”
煙塵彌漫,寸頭男人躺在木堆裡抽搐,一支尖銳的木條穿過了他被扭斷的大臂。
黃昏時楊絮一樣的灰紫色浮塵漂浮在空中,
安德納一直看著中年紅發女人,只是看著,像是能透過她能看到茫茫黑夜看清什麽似的。
“光墜”……
安德納默念魔藥的名稱。
在發現自身能力的異常增加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凌晨時喝下的那份“光墜”。
增加體能,強健身體,保護健康。
雖然他並不明白為何服用過“光墜”的農奴小母雞身體依舊孱弱,甚至疾病纏身,最後還因自己的失誤導致她慘死,但他確定,“光墜”的確能夠增強人的身體機能。
甚至還能擴大情緒波動。
一時間,他認為喝下“光墜”的自己是對的。
忽然,他看見中年紅發女人面露緊張,尖叫出來。
還未來得及去看發生了什麽,安德納的腰猛地吃痛。
刀疤男人從側面撞向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