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他為什麽要打那兩個男人。”

　　雪莉緊了緊衣領，撕下一塊雞肉，對同樣在觀看打架的光頭格倫發問。

　　光頭格倫的頭上塗抹了香油，油光嶄亮的。他並非是個純粹的禿子，而是他認為頭髮會影響自身與太陽神的溝通，影響他接收太陽神的神力。因此他剃掉了頭髮，以更好接近太陽神神聖的光輝。

　　“我不清楚，但顯然的是，這個人不是貧民窟的，甚至也不是北郊區的。”

　　“因為他抽紙煙?”很少說話的灰發寸頭男青年說道。

　　不論在誰眼中，安德納手上一根接一根的紙煙都太明顯了。

　　未經處理的煙草在貧民窟算得上是奢侈品，比回收肉貴一點。在這樣一個地方抽紙煙，顯眼程度可想而知，可比羊群中的狼顯眼得多。

　　“不，”格倫摸著自己的光頭，“因為他的氣質非常貴族，哪怕沒有紙煙，也一眼就能看出來。”

　　“您這麽一說，的確……”

　　貴族氣質，雪莉對這種氣質很熟悉，以前在皇家醫學院念書時候，她周圍大多數人都有著這樣的氣質，不過有些是紈絝子弟的貴族氣質，還有一些是道貌岸然的貴族氣質。

　　“您認為他是來這邊做什麽的?”雪莉問。

　　雪莉指動手打人的黑發男子。從入座開始，雪莉的注意力就被這人吸引了，不光是他帶著眼鏡的模樣與周圍格格不入——但沒光頭格倫顯眼——而且他讓她想起一個人。

　　格倫思考片刻，斟酌著回復道:“估計也是來這邊做事的，跟我們一樣。說起來，我本以為我們的打扮已經夠招搖了，沒想到還真有比我們還招搖的。穿著平民的衣服在貧民窟裡抽紙煙，他是不是不知道貧民窟裡沒人抽得起紙煙?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您看他點的東西，臭醃菜，他居然能吃得下，您說他會不會也吃得下回收肉?這人挺奇怪的。”

　　說話時，格倫見雪莉始終朝打架的方向看，專注的像是個暴力運動愛好者。

　　他拇指與食指摩挲著下巴，語調有些上揚地說:“您好像很在意他?”

　　“我覺得他的背影給我一種熟悉感。”

　　雪莉自顧自說著:“雖然他比他高，比他老，頭髮比他長，但我還是覺得他像他，真的很像。但絕不會是他，他那種人怎麽可能來到貧民窟呢?他恐怕連市中心都不會出，也不可能吃這些東西。”

　　“誰?”

　　安德納·卡佩。

　　雪莉沒說話。

　　……

　　安德納的腰腹像是被巨大的木樁猛錘一下。

　　隨即，他與刀疤臉男人在慣性的作用下一同向地面倒去。

　　地面上全是碎木板與灰塵，安德納清楚他躲不開，倒下的瞬間，他迅速地抓住刀疤男人的領子，調換雙方位置，讓刀疤男人作為砸向地面的緩衝。

　　“滾開！”

　　安德納低聲怒罵，他罵人不是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了被襲擊，而是落地後，刀疤男人像個樹懶一樣死死纏住了他，抱著他邊滾邊打。

　　不光這樣，刀疤男人抱得愈發緊致，頗有種耍無賴的架勢。

　　“喂喂喂，快看！”

　　圍觀的群眾不減反增，聽到這邊又聲音，一些已經進入睡眠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了。

　　“那個人不是被捅了很多刀嗎?怎麽還有這麽多的力氣，真是厲害啊！”

　　這話完全說出了安德納的心聲，以刀疤男人糾纏他的力氣，完全不像是身負重傷的人。

　　不過轉念一想，他認為這與刀子沒有捅向要害有關系。

　　他們邊滾邊拉扯，一會兒安德納在上，一會兒刀疤男人在上，完全沒有了傳統印象裡打架的樣子，倒像是為了一團泥巴塊大打出手的兩個小孩。

　　這樣的打法，打得眼鏡從安德納的鼻梁上脫落。

　　他一驚，生怕假發片與胡子也隨之掉落。

　　若是這些都掉了，他不相信雪莉會認不出自己。

　　原本，他不想使用魔法。但為了快點脫離這種於他而言危險的鬥爭，他將魔力凝聚在他的身側。

　　若他開啟了“超感官知覺”，他將看見一片試圖聚集但邊緣並不明顯的魔法能量向二人襲來，將他們向著酒缸方向狠狠推去。

　　隨著弱具象化魔法的一擊，二人重重撞到了路邊裝酒的缸上，早有準備的安德納再一次將刀疤男人作為了緩衝。

　　這麽一撞，安德納立刻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他單手撐地，借力抬起上身，摸到酒缸裡的酒瓢。

　　他猛舀一杓，拽著刀疤男人的頭髮對著他眼睛澆下去。

　　貧民窟的劣質酒雖然度數不高，但異物進到眼睛裡總歸是疼痛。

　　刀疤男人痛得立刻松開裹住安德納的四肢，捂住雙眼，止不住打滾。

　　安德納扶缸起身，第一時間摸向面部，摸向腦後，確定假胡子和假發片還在。

　　隨意踢了踢地上打滾的刀疤臉男人，他猛地感應到從斜上方有飛來的石頭。

　　是那些看熱鬧的人從房頂上扔的。

　　幾乎不用想，安德納就知道扔石頭的是下賭注時候賭那兩個男人能贏的，現在輸了錢，開始找他發泄情緒了。

　　刺耳的風聲呼嘯著傳來，仿佛有投石機在瘋狂投擲石頭，碎石頭一個接一個飛向安德納，像是不怕砸到倒地的刀疤臉，瘋了一樣飛來。

　　當機立斷，安德納右手拽著嗷嗷亂叫的刀疤男人擋在身前，聽著痛苦的嚎叫。

　　他甚至不清楚那些人扔了多少石頭，只是聽著刀疤男人的慘叫，他大概就能想得出慘烈的畫面了。

　　石頭雨停止了，他這才放下刀疤男人，發現對方似乎已經咽了氣。

　　而自己，也沒什麽力氣了。

　　要是以前的他，根本無力單臂拎起一個成年男性。

　　他走向斷了手臂趴在碎木板裡的寸頭男人，那寸頭男人微抬頭，朝著他的鞋子吐了口水。

　　安德納蹲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討厭您，以及您同伴的行為，我不是指扔雞骨頭。”

　　看著寸頭男人不服氣的眼神中多出了份不解，安德納接著說:“醫生的職責是救人，以‘高速、高效、高度責任感，一切為了病人’為宗旨，但這是我曾經當醫生時候的要求，而不是現在，所以您的夥伴若是死了，那也就死了。”

　　聽了這話，突然地，不知寸頭男人哪來的力氣，在安德納以為大獲全勝的情況下，他被寸頭男人鎖住了脖子。

　　安德納掙脫開一個手臂，整個背部都在發力，一下子翻過身，頭對頭正撞寸頭男人，膝蓋猛地頂向寸頭男人的下體，然後站起來，接著用腳踢，用的力氣似乎就是衝著斷子絕孫去的。

　　“先生，先生！請您停一下。”

　　安德納側身而站，低頭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又抬眼看向手的主人。

　　手的主人是個光頭，就是他之前一直在觀察著的法師之一。

　　此刻，搭上他肩的手上有一枚戒指，正是同樣造型，銀戒托鑲有黃水晶的魔法物品。

　　他開啟“超感官知覺”，看見黃水晶的核心並未變色，整塊黃水晶依然是最原始的清澈顏色，但環繞在黃水晶周圍的薄薄煙霧證實了這枚戒指就是魔法物品。

　　一枚新的戒指，安德納做出判斷，但下一秒，他看見戒托上有一些霧蒙蒙的黑色。

　　是金屬銀氧化後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