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真是有趣的治療方式。”安德納說,“那您是想開藥?還是放血或是灌腸?我事先聲明一下,我們診所不提供放血和灌腸服務。”
“放血?哦,哦不,我每天都在放血。”
“您自己給自己放血?”安德納反問。
很多人無法控制下刀的深度,也找不到準確的位置,會直接將自己弄死。就連很多大學畢業的科班醫生都把握不好下刀的深度。
幾個月前,皇家醫學院的一個學生在黑診所裡給人放血,直接放了動脈血。那個可憐的病人就死掉了,安德納聽說家屬還沒有得到賠償,因為那個醫學生說“這是由於病人對太陽神的信仰不虔誠”,總之,這事的過錯方成了死掉的病人。
說來也是諷刺,反對放血的安德納,他的放血實操是年部裡出名的好。
“對對對,我自己給自己放血。”
一提到放血,病人的精神立刻好了很多,他興奮又炫耀地說:“我屁股上的那個大痔瘡,這麽大,每天都在出血,我覺得特別健康。”
安德納沉默了,“痔……瘡?”
“是啊,痔瘡。怎麽了醫生?”
“沒事。”
安德納很想捂住臉,“我再問個問題,您會服用永生丸嗎?或是使用催吐杯。如果是,我建議您趕快停了。”
許多腸胃有毛病的人都經常用這兩個東西,所以遇到腸胃不舒服的病人,安德納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停用它們。
但他知道,病人不會聽的。
無論是催吐杯還是永生丸,都是大多數平民們舉家攢錢才買得起的東西。永生丸,一種可以清洗反覆利用,做到真正的一丸傳三代的“神器”。而催吐杯,是一種用於裝承酒水的容器。當酒中的酸性物質與杯中的銻發生反應產生的酒石酸銻鉀對人體有害,長期射入會導致持續性惡心、嘔吐、發熱等症狀,繼而出現腹腔積液、出血和肝性腦病。
“停永生丸!這可不行,這可是我父親傳給我的傳家寶!”
“好吧,那您繼續。”
安德納起身,不再對病人說話。他覺得他的面孔由於強按下的不滿而繃緊了。
他轉頭,用古愛佩蘭托語對吉楊說:“給他開一點兒養胃的藥,別的不用管了,至於他的痔瘡,如果他沒提出想切掉的話,不用主動提。”
吉楊沒第一時間點頭,神色複雜地看向安德納。
“我先上樓了。”
安德納也不在意吉楊的態度,也不想關心吉楊等一會兒如何跟病人溝通,直接往二樓走。
站在半層的品台上,他看見二樓有些家具變了位置。
原先靠窗的寫字台被搬到了樓梯口處,也不怪他在半層就能瞧見。
“露絲克,晚上好。”他對正在看書的露絲克說。
“卡樂夫先生?”露絲克難掩喜悅之情,仰起圓潤的面龐,“我就說好像聽到您的聲音了,但我在學習就沒下去。您好久沒來診所了,這次間隔的時間好長,我還以為您近期不會來了。”
安德納通常是每周的周六來一趟診所,他上周六還在監獄裡。
“我正在看您寫的《系統解剖學》,彼得不知道在裡面做什麽呢。”
露絲克一直不肯用“你”稱呼安德納,即使彼得和吉楊都這麽與安德納交流,她還是堅持自己的叫法,搞得安德納也要回以敬稱。
“可能是在睡覺吧。”安德納笑著說。
二樓的這間房是留給吉楊、露絲克、彼得居住的區域,
一個客廳和一個臥室。經過三人的探討分配後,最後決定讓吉楊住客廳的沙發上,彼得和露絲克住裡面的臥室,若是安德納要留宿,他就住在一樓最左邊調配藥劑的房間。 安德納掃了眼露絲克書桌上的書籍,還是以前那六本,沒有新增的書。一本《系統解剖學》,還有幾何、天文、古愛佩蘭托語、辯論、演講各一本書。後面五本都是皇家醫學院的必修課,但自從被皇家醫學院開除後,露絲克其實也就沒必要再學習這些了。可她認為,作為醫生,尤其是在皇家醫學院讀過書的醫生,必須要掌握這些學科。
如果醫生不學習幾何、天文學和其他高級學科,很快皮革匠、木匠、皮毛衣製作工將會放棄他們自己的工作成為醫生。
(注:出自14世紀法國醫生Guy De Chauliac所寫文章Inventarium Sive Chirurgia Magna)
露絲克拿出書簽,夾在合適的位置,而後再次抬頭對安德納淺淺一笑。
對安德納來說,這樣的笑容,在某種程度上能緩解一些他焦慮、緊張又恐懼的精神,但一想到這樣對他笑的是革新派的同學,是“放血運動”的受害者,他的精神狀態又會不禁緊繃。
“露絲克,您知道‘燭火女神’麽?”
“知道一些,但更多的您得問彼得,他見過‘燭火女神’本人,我幫您去叫他。”
“謝謝了。”
看著起身去了臥室的露絲克背影,然後他聽見臥室內傳來彼得睡意未減的聲音,安德納知道,至少要等上三分鍾才能見到彼得·洛佩斯。
趁著這空閑時間,他翻了翻露絲克剛剛合上的書。
露絲克的書籍與她的外貌看起來一樣,雖然破舊,但乾淨整潔,一看就是愛書之人的書。
安德納合上《系統解剖學》,北面朝上,手指一直在右下角打旋。
右下角的位置寫著一個極為潦草的簽名,。潦草到除了A,後面的都看不清,只能隱約看見那名字裡有兩個上凸起的字母。自然地,露絲克他們都以為這寫的是潦草版的Aschito,而非。
內頁的第一頁,同樣的地方寫了三個字母LXH。
這本書的原稿是他寫的。
事實上,他不光寫了《系統解剖學》,還寫了《免疫學概論》和《細菌致病理論》。但他隻給診所的同僚們帶來了《系統解剖學》前半本的手抄本。並非是他不想將知識分享出去,而是他寫的《系統解剖學》算是完全顛覆了傳統的解剖學,即使是革新派的同僚,接受起來都有些困難,他只能先給他們前半本,再用經常買來的屍體讓他們實踐,等熟悉並認可後,再帶來後半本。至於《免疫學概論》《細菌致病理論》這兩門肉眼看不見的學科,他只是根據記憶很粗略地寫了寫,不打算給同僚們看,畢竟,他們才在一年前弄出了一台能看見精子的顯微鏡。
“阿司脫?好久不見,你好像很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