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納走到通往診所的小門,習慣性敲門,在聽到吉楊的一聲“進”後才推開門。
“阿司脫!”
吉楊回頭看向門口,又回頭放下聽診器,腦袋有些錯亂地轉了一個來回。
他對坐在椅子上的患者說,“您等一等啊,馬上。”
“好的。”
作為診所資歷最老,也是年齡最老的醫生,吉楊的頭髮沒剩下多少——據說訥拉·安提菲時期,吉楊就沒多少頭髮。他沒有太多錢買假發,為了維持帥氣的外表,他戴了一頂黑色帽子。但礙於頭髮過於稀疏,只有些許褐色碎發從帽邊溢出,安德納認為有點兒像個長了五官的畫了三分之一圖畫的雞蛋。
“哎呀,你好久都沒來了。”吉楊向門口走去。
“是啊。”
吉楊比安德納高,身材有著發福的趨勢,與安德納擁抱問好。
“等會兒再招待你,我先把病人看了。”
說完,吉楊拿起聽診器,握緊聽頭的手伸進患者衣服裡。那個聽診器是安德納做的。
“露絲克呢?”安德納隨口問。
他不是太著急尋味“燭火女神”的事情,只是單純問一下診所裡其他醫生在哪裡。
他比較驚訝的是,瑪麗瑪瑞兩姐妹還沒到。
“她和彼得都在樓上。”
安德納微點頭,站在旁邊觀察吉楊熟練的動作,以及避開病人的視線打量著病人。
那病人的肚子跟六個月的孕婦差不多大,面色不好,臉上全是小坑。
他沒興趣知道病人是怎麽了,畢竟他根本不喜歡當醫生。
對他來說,給自己招攬工作就等於給自己找大麻煩。
他站累了,搬來了個椅子,坐在旁邊等吉楊結束,然後問問他“燭火女神”和麻醉劑的事情。他相信,吉楊會知道有關“燭火女神”的消息。
環顧一圈四周,他把燈籠袖挽起來,瞅著吉楊耐心聽著病人軀乾內的聲音,目光筆直又堅定。
那是信仰的色彩,他想。
在他眼裡,吉楊才是個真正的醫生,露絲克和彼得也是。
屋內的窗簾都是拉上的,煉礦燈高高掛在牆上,煉礦燈周圍的金屬柵格被擦得嶄亮,就像外面掛在牆上的衣服,以及吉楊的心。
“醫生,”那病人忽然轉頭面朝著安德納,甕聲甕氣地說,“我可以讓您幫我看病嗎?您看起來長得比較成熟,更讓人放心。”
安德納皺眉,不解又煩躁地看向吉楊。
“可以嗎?”他對病人現在的主治醫生發出了疑問。
“當然了。”
“嗯。”
雖然吉楊這樣說,但安德納知道他心裡肯定不好受,沒有哪個兢兢業業的醫生在此刻會無所謂的。
“我只能粗略給您看看。”安德納對病人說。
他微起身,屁股轉移到吉楊的椅子上,“我是個純粹的外科醫生,吉楊醫生才是內科專家,他的診斷定是比我準確的。”
他這話是假的,無論外科學科還是內科學科,他比較強——不過這有個前提,舊醫學。
接過聽診器,他沒有絲毫熱情地問病人:“您是怎麽了?那裡不舒服?”
“醫生,我最近很虛弱,我覺得我的體內有惡魔在撕咬我。”
胖病人邊說邊做手勢,一說話口水都快從肥厚的嘴唇裡噴出來了。
本著職業道德和個人素質,安德納維持住了表情。
“醫生,救救我!”病人突然雙手抱胸,
情緒忽然失控。 “請您相信我!真的,真的有個惡魔在我體內的撕咬,上一個醫生跟我說,那個惡魔纏上我了,它纏上了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還有父母,我還有妻子和孩子,我不想死掉。”
“停,停,”安德納把剛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扔在桌子上,“對,別亂喊亂叫。”
他煩透了這種病人,以往,他還能克制住摔器械的動作,但今天不行。
即便他知道自己是醫生,知道病人求生的信號是由於沒有文化導致的迷信行為,即便他能理解一個又一個隱瞞既往病史的人,理解認為醫院在騙錢的病人,但他對這類人的不耐煩已經超出他對醫生這職業的厭煩。
所以他對吉楊的評價非常高,他從沒見過吉楊因病人不聽醫囑或是無理取鬧而生氣,面對每一個病人,吉楊都很有耐心。
“冷靜好了嗎?”
他身子向後靠,翹起二郎腿。一旁的吉楊歎了口氣。
病人沒回答,安德納就等著,手指有規律地敲打膝蓋。
他已經知道了之後會出現的對話,無非是病人找了招搖騙市的神棍,或是什麽虛假的法師,然後他們並沒治好他,就用上面的說辭推脫責任。再後來,病人不知道從哪得知這邊的診所不收錢,抱著僥幸的心態就來試一試。
“您先說說,您具體是哪個地方感覺到有被惡魔撕咬,”安德納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以及最近有沒有吃過什麽藥,上次給您診治的醫生是怎麽說的,怎麽治的。”
他想著,如果這個病人喝過一堆銀水, 那就可以不治了。
“啊,好,好的。”
胖病人似乎是被安德納的冷臉嚇到了,他摳著手,回憶起最後一次治療。
“我總是吐,我的這裡,”他的短粗食指指向胃下面的地方,“就是這裡,我感覺像是有惡魔把它們打成了結,然後在我的肚子裡玩跳繩,特別疼,上個月我請了一個醫生,他收了我七個銅幣,七個!這可是我在工廠裡一個月的收入啊。他說等處理完我就好了,可我現在還是好痛,根本沒有效果。”
“他怎麽做的?”
安德納想著要不要給他開點養護腸胃的藥,再告訴他一些養護腸胃的知識。
“他說我的胃從食道上掉下來了。”
安德納輕笑一下,心裡不知道已經笑成什麽樣子。
他不是笑病人,而是笑江湖醫生胡編亂造的能力。
“您繼續。”
“他是這樣跟我說的,‘我需要收七個銅幣,您的胃就能再次掛回食道上。’,於是我就給了他錢,他在我睡覺的地方放了很多我不認識的草藥和符咒,然後一把火都燒了,隨後他躺在我的地鋪上,做出了扭曲的動作。
“他說這樣做,他的胃也就掉下來了,然後又在地上摸爬滾打滾了一個多小時。他起來後,就說我的胃已經複原了。
“如果還是痛,那就是有惡魔纏上我了,那需要再收七個銅幣!”
若是放聲大笑不符合做人的道德,安德納很想好好笑上一場。
這醫生的診治方法已經可以進入封神殿了,他想,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