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麗醫生,”地主說,“您看看,這小農奴是怎麽死的啊。”
瞧著地主貪婪的樣子,安德納心中的蔑視感瞬間蓋過了緊張感。
可當夏麗蹲下去時,緊張感又從腳下的泥土順著雙腿爬上來了。
他微搖頭,眼神往四處亂看。
給農奴屍檢,這事兒多無聊,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伸張正義呢。
可憐的農奴、可笑的地主、可恨的我。
夏麗伸出手,用帶了戒指的右手開始檢查農奴的屍體。
月光下,那銀質戒托些微泛著光,上面的黃色寶石像是叢林中的螢火蟲,不快不慢地飛著。
或許是黃水晶,安德納的思緒漂浮著,思考起黃色寶石的細分種類。
隔著老遠我也看不出什麽,但感覺質量挺普通的。以夏麗的家室,應該買不起賽黃晶和水鋁石,大概率就是黃水晶。不過也不一定,也許她就喜歡賽黃晶,省吃儉用也要買一個,就像我以前總是喜歡購買根本不是我應該消費的紅酒。
他吸著鼻子,眼眸突地微張。
他看見黃水晶閃了一下。
於是他的目光依次掠過在場的所有人,試圖從旁人的臉上尋求認同。
可沒人注意到黃水晶微小的變化。
地主貪婪的眼一直盯著屍體,佐伊無聊的眼正四處亂飄,夏麗疲憊的眼正強撐著眼皮,而那屍體的清澈的眼睜著,始終望著他。
農奴小母雞的上衣全被堆到了脖子處,身體正讓夏麗醫生左翻右翻。
“就是突然猝死,沒什麽外傷。”夏麗把小母雞的衣服拉下來,平靜地說。
隨後,她給了安德納一個輕飄飄的笑,後者也回了一個同樣的笑。
地主咂咂嘴,長歎口氣,“真是……哎……”
隨後,他堆笑向佐伊建議:“算了算了!既然出來了,您要不要看看其他的農奴,我的這些農奴還算可以呢,您甚至可以帶走幾個您看上的,價格嘛……當然是您說了算。”
邊說,地主邊拍兜裡的銀幣。
每拍到一次,他更堅定地要讓佐伊多租賃幾張農奴憑證、多帶走幾個農奴,除非神來了,誰都不能阻止他。
什麽夏麗醫生的囑咐,什麽得罪法師協會的後果——去他的法師協會,要不是為了報酬,哪個太陽神忠實的信徒稀罕跟這些晦氣東西有接觸——都不及那小雜種商人的錢來得重要,沒有錢的日子真的是太痛苦了。
一種幾乎難以壓製的渴望,讓地主情不自禁地摟著佐伊往前走,仿佛親密摟住佐伊這雜種就是摟住了下蛋的雞。
迎著好幾個窩棚頂、擁著慘淡的月光,他摟著佐伊越走越快,將沒錢滋生的怨慕妒恨留在躺著屍體的地方。
從地主的步伐裡,安德納就能看出他很開心。
“辛苦您了。”過了一會兒,在佐伊的背影模糊後,安德納才口對夏麗說話,“您似乎有事想跟我說,方便現在說嗎?”
從夏麗發現他的真實身份後,他就做好了應對的打算。
直面而非逃避。
經驗告訴他,留下來直面夏麗是最好的選擇,趕快逃離才是愚蠢的舉動。
逃走,反而會使結果朝著惡化的方向發展,被懷疑來由、被質問用意、被上報信息、被剝奪榮譽。
一陣風吹過,吹得安德納與夏麗都抱緊雙臂拉好衣服,但農奴小母雞的上衣還掛在她的脖子上。
“您想對我說什麽?”安德納從原本的位置走到農奴小母雞的左手邊,
那是出風口的方向。 “沒什麽。”
“真的嗎?”
安德納遺憾地搖頭,他抿嘴不語,僅是盯著夏麗,沒有走的意思,“我並不是很相信。”
此時他冷得很,感冒導致的頭痛使他很難受,隻想趕快住處睡覺,而不是在這與夏麗打啞謎。
“您離開吧。“
見他不走,夏麗抬頭與他對視,不緊不慢堅定地說:“我要再看看這個農奴是怎麽死的。”
“我知道您要做什麽,”他停頓,間隔了幾個呼吸才再次開口,“不過既然您要我離開的態度那麽堅決,那我也不好硬賴在這。”
夏麗抬頭瞅著他,滿臉疑惑。隨即,疑惑成了猶豫。
又過了一會兒,當夏麗的猶豫消失時,安德納聽到夏麗讓他留下的話語。
他下蹲,腳掌全部緊貼地面與夏麗一同蹲在屍體旁,然後用手拂過小母雞屍體睜大的雙眼,卻合不攏它。
“沒用的,合不上的。”
聽了這話,安德納沒再嘗試,於是在心裡祝願小母雞能在彼岸幸福地生活,快樂地奔跑。
夏麗撥開他的手後,將自己戴了戒指的右手再次懸在屍體面部的上空,她手腕一轉,將整個手掌覆蓋在農奴小母雞的臉上,五指緊繃,食指更為用力。
這一幕看得安德納想發笑,那手勢很像舞台劇裡的反派。
這時,黃水晶閃了一下。
僅間隔幾秒,它再次閃爍。
這讓安德納確定了自己之前沒有眼花。
黃水晶在他面前閃爍著,且閃爍的愈發頻繁, 像有魔力似的。越看,他越覺得生動,那黃水晶就仿佛跳躍閃爍的魚眼。
他再一次看向夏麗的戒指,此前看見的第一眼的確是個常見款式的銀質鑲水晶的戒指。
而仔細一看,他隱約察覺到了戒指的特殊之處。
那似乎是個魔法物品。
黃水晶和金屬銀是較常見的魔法礦物,由它們加工成的魔法物品不算貴,但總還是比法杖貴。
為了檢驗自己的猜測,安德納開啟了“超感官知覺”,頓時感受到此前從未感受過的兩種氣息。
一種從夏麗方向散發出的,另一種是源自那枚銀質鑲水晶戒指。
後者的氣息濃鬱得能與周圍的槲寄生相媲美。
果然是魔法物品。
安德納心中略喜,感冒導致的頭痛都緩解了不少。
突然,銀質戒托上的黃水晶順時針勻速旋轉起來。
它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安德納皺眉,不確定地閉上眼,再猛地睜開,黃水晶的轉動仍未消失。
隨即,他感受到一股稀薄的、略熟悉的、混亂的魔法能量正在浮現,絲絲縷縷地遊向小母雞的頭部。他悄然按住口袋內沾了小母雞血液的手帕,確定此時屍體內的魔法能量與先前環繞小母雞的能量是相同的。
黃水晶持續旋轉著,在某個時刻,它的轉速忽然加快,又毫無征兆地停下,又加速旋轉,如此反覆。
夏麗的手猛上彈,就像手被蟲子咬了口那樣,懸在空中還有些顫抖。
漸漸的,黃水晶的轉速放慢,但沒有停下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