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一夜的大雨直至凌晨方才休止,恍如中年男人那排泄不盡的膀胱。
雨水和強風媾和,使得裡斯特堡的海腥味兒愈發濃重。
林奇·格蘭瑟姆那雙琥珀般的棕色眸子空洞而悠遠,但唯獨沒有悲傷,似在眺望海的盡頭。
在他面前,三米長一米寬的墨黑色窄長橡木棺中,正躺著他的父親——裡斯特·格蘭瑟姆。
那個高一米九、重一百二十公斤,一頓飯可以吃十隻烤雞,能徒手掀翻一頭公牛的強大戰士,在昨晚喝了三升綠葉酒後,死在情人的床上,年僅四十二歲。
林奇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裝模作樣地擠出幾滴眼淚,以表達對父親沉痛的哀思。
但他並沒有做這理所應當的事。
他已不是綠葉島伯爵裡斯特·格蘭瑟姆的兒子,而是一名來自地球的穿越者,與原主同名。
昨夜,那個可憐的年輕人,在風雨交加中惶恐了整整一晚,已魂歸大海。
而這身體的原主人早就在其父搶奪原主的未婚妻為其繼母時,徹底恨上自己的父親。
之後多年被冷漠對待,更使其內心充滿屈辱和仇恨。
“弑父嗎?果然是大孝子......”
林奇面無表情,猶如一尊冷酷的石雕,心中卻在冷笑。
看來自己穿越的身份不錯,原主所作所為也貼合自己的口味,都算是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高尚之人!
辭世的貴族父親,心中冷笑的弑父兒子,這就是父辭子笑麽?
可惜,綠葉島伯爵的頭銜和領地,是落不到自己頭上的。
裡斯特伯爵要把一切都傳給他和年輕妻子生下的那個小雜種。
原主因此憤而出手,一夜驚懼殞命,自己才能借屍還魂。
可相比以前自己從底層摸爬滾打、給人當狗才能崛起的卑微身份,這具身體的地位無疑要好太多了。
“可惜,原主狠毒有余但謀算不足,爵位、財產的傳承並不會因父親的死亡而落到自己手中。”
“美麗年輕的繼母出身卡德爾王國的王室;以信仰異教為由廢黜自己繼承權的程序恐怕已經到了國王的桌子上......”
“父親多年的冷落和打壓,也使得綠葉島的貴族疏遠自己,就算弑父成功,這美麗島嶼的繼承權也終究和我有緣無分!”
思忖之間,這具身體本能地開始顫抖,一股怨毒油然而起。
林奇眉頭微皺,心道:“安心吧,我會替你拿回一切的,那些人也必將付出代價!”
片刻後,怨毒情緒散去,異界的靈魂和身體徹底融合,記憶紛至遝來。
話雖如此,但林奇明白眼下自己沒有任何機會奪取綠葉島繼承權。
就算有前世那厚黑的經驗和冷酷的閱歷相助,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權力的牌桌上,牌手必須手中有牌方可揮斥方遒。
目下自己唯一的手牌就是長子身份,而且還是即將被廢黜繼承權的長子。
靠這個,可沒法在牌桌上勾心鬥角。
林奇的腦海中無數記憶閃過,綠葉島內的信息一一湧現。
......
科技和生產力落後的世界,懸於海外的島國,位於兩王國交戰一線的綠葉島......
帝國、王國、大公國......殘暴強大的獨裁者、波詭雲譎的宮廷鬥爭......
百裡挑一的騎士和劍士,萬裡無一的神秘魔法師,
光怪陸離的傳說,種類無數的奇異生物...... 這是一個類似西方中世紀的低魔世界,也是一個野心家可以登堂入室的美麗天堂。
無論如何,自己都對這個世界愛得深沉,並無情地將那個文明和虛偽佔據主流的地球拋諸腦後。
帶著重生的喜悅以及對某些東西的渴望,他身體前傾,扶著棺木,做出一臉痛苦的神情,假意悲傷實則沉思。
死掉的父親、曾經是自己未婚妻的繼母、年幼而殘酷的弟弟、綠葉島上心思各異的貴族......
哪怕把大腦撬開用杓子刮乾淨內層的腦膜,林奇也想不出任何順利繼承綠葉島的方法。
父親要廢除自己。
繼母和弟弟得到王國的支持。
綠葉島貴族見風使舵,從不親近自己。
“哦~~!該死的,我親愛的父親,你為什麽去世得如此匆忙......”林奇假模假樣地嗚咽歎息,便宜父親死得太容易,沒給自己留下翻盤的時間。
這時,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群身穿黑衣的貴族,擁簇著一個同樣身穿黑衣的金發少婦款款走來。
少婦的左手邊,牽著一個眼神蠢動的十歲男孩兒。
而當少婦看向匍匐在棺木前的林奇的身影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便化作一股冷冽的堅定。
這位年輕美麗的繼母,早已與周遭麇集的貴族,議定了有關自己那俊美健碩的繼子的處理方式。
她給身邊的中年男人使了個眼色。
中年男人有著格蘭瑟姆家族祖傳的一頭紅發,但沒有林奇那麽血紅。他雙手在腹部交叉而握,氣質淵博,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對新寡的伯爵夫人微微頷首,朝林奇走去。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奇輕輕地轉過腦袋。
來人是自己的叔叔,裡斯特堡的學士兼顧問——肖恩·格蘭瑟姆。
寬大的手掌很快搭在自己肩頭,那張一向嚴肅的臉上露出微笑:“親愛的林奇,此地並非悲傷之所,跟我來。”
話音很輕,但不容置疑, 他不止在代表他自己。
林奇臉色一沉,馬上就要開始宣布治喪,接下來幾天還會接待前來吊唁的貴族,而叔叔肖恩卻要自己跟他離開。
這種行為就是在對所有前來吊唁之人宣告——自己將不會繼承父親的頭銜和領地。
“叔叔!”林奇面容悲戚,眼中閃爍著卑微的渴求,演技之精湛,連智慧的肖恩都看不出絲毫破綻。
肖恩輕輕地歎息著,仿佛在宣告最終的結局:“跟我走,親愛的侄子,這不是可以討論的問題。”
......
垂頭喪氣的林奇,最終還是跟在叔叔肖恩身後離開了葬禮現場。
金發少婦與治喪人們一道,站在黝黑而莊重的棺木前,訴說著淺薄的悲傷。
可治喪人與前來吊唁者的眼神,卻極少看向老伯爵的棺木,而是更多地落在金發少婦和她年輕的孩子身上。
死人可以得到尊重,但不配得到關注。
正如那句諺語所說——國王已死,國王萬歲!
......
一路上,林奇消化腦海中的記憶,出身貴族所能帶來的廣博見識,讓他很快消除了對這個世界的陌生感。
並在內心迅速燃起一股征服的欲望,這是來自前世從孤兒一路成長為戰爭販子的本能——對力量的覬覦、對全力的饑渴、對美色的貪婪......
“不過,在此之前我應該先保住小命兒。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裡斯特堡內若沒有機會,不妨跳出窠臼,以自己掌握的知識和技能,再起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