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識……”長衫文士胸口起伏,看著山林方向,抬手,猶豫。
“公,公子,這等人物驕傲的很,不是那麽好收服的。”李鑄看出文士的心思,壓低聲音開口。
文士點點頭,目光掃過四周。
從被圍到石壁前到逆殺何藏大,其實都不過盞茶工夫。
這麽短的時間,就是一場生死變幻。
“這就是蒼州江湖。”低語一聲,文士的目光落在何藏大的衣領之上。
“久亂求安,文墨聲此時讓朱無缺來蒼州,真有平定蒼州江湖的可能。”
“只是道門不可能給他機會,蒼州原本的局勢定然會被打破。”
“若是蒼州被道門掌控,我西晉就危險了。”
“父皇他——”
文士的話沒說完,抬頭看向不遠處,一道身影呼嘯衝來。
“公主,屬下來遲了。”說話的是一位穿著灰黑衣袍的老嫗,手中握一柄青桐杖,身上煞氣升騰。
“道門的牛鼻子有幾分手段,我被纏的脫不開身。”
老嫗打量一下文士,見其身上氣息平穩,微微松一口氣。
她目光掃過四周,雙目微微一縮,手中長杖握緊。
戰場上的慘烈,凸顯出這一場圍殺的凶險。
身為三品小宗師,一眼就看出整場爭鬥的局勢變化。
“李鑄,是你破陣衝陣?”老嫗轉過頭,看向一旁滿身鮮血淋漓的李鑄。
她對李鑄熟悉,以她所了解,李鑄還沒有這等本事。
“是一位十八九歲持劍青年。”李鑄一抱拳,低聲道:“這青年不但劍術超絕,更是戰陣純熟,領我等衝陣破陣,如無人之境。”
其他幾人都是點頭。
說真的,剛才那一番衝殺,真是痛快。
“此人可留什麽訊息?可有所求?”老嫗面色不變,開口問道。
李鑄搖搖頭。
“他說江湖路遠,相逢何必曾相識。”文士面上露出一絲遺憾神色,低低道:“他還說,平安活著。”
平安,活著。
老嫗目光之中閃動一絲難以覺察的光暈,輕“嗯”一聲,看向文士:“公主是貴人,自然有貴人相助。”
“這位不願留名的俠士,他日若見,再重謝就是。”
“蒼州雖是草莽之地,卻也不缺豪雄俠義之輩。”
“道門有心圍殺,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快些回晉城。”
晉城,西晉皇都。
文士猶豫一下,點點頭。
老嫗護著她轉身就走,後方七位持刀的武者散開,護衛隨行。
身後山道上,凌亂的殺伐場景,鮮血流淌,依然溫熱。
“相逢何必曾相識……”
“平安活著……”
走過數裡之外,長衫文士忽然頓住腳步,面上露出驚異神色,轉頭看向身邊的老嫗,“余婆婆,我,我知道他是誰了!”
“他,他的面容,跟姑姑有七成——”
文士的話語被老嫗抬手壓住。
“公主,莫想太多,平安活著,就好。”
文士面上神色變幻,轉過頭看向遠處月色下幽暗的山林。
“怪不得,他會出手……”
……
山村小院。
翻牆而回的胡作飛踉蹌著爬到石階前,大口喘氣,伏在地上的手臂,忍不住顫抖。
同樣跌坐的錢安良靠在木柱上,抬頭咧嘴笑。
“胡作飛,你他娘的不行啊。
” “就這點膽量,還想闖蕩江湖?”
“等這趟鏢走完,你回你那胡家莊,做你的土財主吧。”
錢安良絮絮叨叨的奚落著。
他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意。
館主當著自己面殺人,是幾年前?
那時候的自己,比胡作飛還淒慘吧?
當時直接吐了館主一身。
胡作飛伏在那,身軀微微震顫。
這一次,他罕見的沒有反駁。
之前那闖蕩江湖的激情,似乎被挫敗了個乾淨。
“你們,出手了?”握著短刃走過來的李慕白看著兩人模樣,輕聲問道。
他握著短刃,看著兩人狼狽樣子,有些緊張,又有些羨慕。
“哈哈,出手?”錢安良扭頭,大笑道:“你看他那慫樣,像是敢出手樣子?”
“我是不敢。”抬頭的胡作飛面上帶著一絲茫然,雙目之中有恐懼。
“我,我真的做不到館主那樣,那樣……”
他的面上神色透出蒼白,似乎剛才趙平安一劍四殺,冷酷到極點的畫面又映入眼前。
不只是那堪稱殘忍的殺戮,還有趙平安與七位武者的軍陣破敵,那文士的懸賞誅心,何藏大的坦然赴死……
殺意,能力,謀略,手段,勇氣……
這就是江湖嗎?
胡作飛覺得自己這樣的人要是一頭鑽進這江湖裡,絕對活不過三天。
從前時候,沒有人告訴他,江湖,如此殘酷,可怕。
李慕白看著胡作飛表情,有一種衝出去看一眼的衝動。
到底什麽樣的場面,讓胡作飛嚇到這等程度。
還有,館主做了什麽?
殺人嗎?
“館主,你出手時候在想什麽?”錢安良的話讓李慕白和胡作飛抬頭。
李慕白看到飄然歸來的趙平安,面上帶著好奇。
胡作飛臉上則是有掩蓋不住的恐懼。
趙平安看一眼胡作飛,然後看向李慕白和錢安良。
“我手中的劍,是我的一切。”
“我手中的劍,護我的一切。”
“我一無所有,只有這一劍。”
趙平安說著,往廂房之中走去。
“等有一天你們有了想要用性命去守護的,就會明白。”
趙平安頓住腳步,輕聲道:“我將自己手中的劍磨到鋒利, 更鋒利,就是希望真到那一天,我的劍能一往無前,能守住想要守護的一切。”
抬步走進廂房,趙平安徑直往床榻上躺臥去。
野外他守夜,有宿處,他就會休息。
“用性命去守護……”錢安良低著頭,握著自己手中的長刀,“我不知道揚威鏢局算不算,大約,我爹要是出事,我會去拚命吧?”
搖搖頭,他眼中閃過迷茫:“不知道我爹,在他心中是鏢局重要,還是我重要?”
他身側,胡作飛也抬起頭。
“錢兄弟,李公子,你們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是真的隻配縮在胡家莊做個土財主?”
胡作飛將自己手掌抬起,他的手掌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我連我的槍都握不緊。”
如他所說,他不可能有趙平安那等殺伐果斷。
他做不到。
他也沒有足夠的謀略和見識,什麽江湖規矩都不懂,就像個白癡。
他不配入江湖。
“如果可以,我也隻願在玉陶城做個教書匠。”李慕白深吸一口氣,輕輕開口。
“秦夫子說,世人碌碌,不過為衣食果腹,為碎銀幾兩,為平安喜樂。”
“可這幾樣,就耗盡了世間無數人的一生,卻不可得。”
“夫子說,在平安劍館,守著一份平安,便是世間最大的安寧。”
“小飛,錢師弟,館主說他磨手中劍,隻為當不得不拔劍守護之時,手中劍能一往無前,”李慕白伸手壓住面前兩人的肩膀,輕聲道:“你們的劍,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