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劍可利?
李慕白這一句話,讓錢安良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刀柄,讓胡作飛將自己手中的短槍抱在懷裡。
一旁的廂房,立在門後,手中握著剪刀的翠雲已經淚流滿面,忍不住低低抽泣。
如果手中有劍,如果手中劍利,她怎能眼見父親身死而無力救援?
手中手中劍利,她何須輾轉玉檀舫,數年不得手刃仇寇?
雖然父親臨死時候說,要放下仇恨,要好好活著。
可是,怎麽能做到呢?
翠雲的抽泣聲讓小院之中的三人回過神。
他們沒有動,只是在那一時間都沒有言語。
不管是一肚子錦繡文章,卻幾乎少出玉淘縣的李慕白,還是十幾歲就行走商道,其實依然不算涉足江湖的錢安良,或者是家財萬貫,學藝歸來,熱血澎湃,對江湖充滿憧憬的胡作飛,他們到底都算不得江湖人。
他們還有著屬於自己的夢,屬於自己那份對未來的期許,他們還沒有被現實,被江湖磨平棱角。
小院之中化為沉寂,小院後的廂房之中,平躺在床榻上的趙平安雙手緊緊抱著木盒,手指骨節因過度用力而蒼白。
他緊閉的雙目震顫,面色一片慘白。
木盒之中升起一道淡淡的光影,將他身軀裹住,然後化為虛幻。
九玄空間的虛幻之處,趙平安跌坐在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乾嘔。
“既然每次殺人都讓你如此難受,為何你還要殺?”於道龍的身影出現在趙平安身後,眼中帶著憐愛之色,伸手輕拍趙平安的背,讓他稍微能緩和些。
在於道龍眼中,此時的趙平安一如十年前,第一次拔劍殺人樣子。
這麽多年來,只要出手殺人,趙平安都會這樣的難受。
他永遠過不了自己心中那一關。
用他的話說,我有什麽資格去終結另外一個人的性命?
“呵呵,我若不殺他們,他們便會殺我,殺我想護之人。”趙平安撐起身軀,手掌握緊,雙目中透出堅定之色。
“只要我的劍夠利,只要我的劍夠快,我就能,我就能……”
他的身影在九玄空間中散去。
於道龍抬頭,面上是閃過一絲悲傷。
趙平安曾經說過,他永遠忘不掉那一年,洛京皇城城頭上的那一幕。
一身宮裝跌落城頭的母親。
一身錦袍血灑城頭的小平安。
一人一劍,在城門口處流乾一身血的於道龍。
還有那一位位為了護他離開皇城,將性命永遠留在了洛京的那些軍卒,那些九玄山弟子。
這麽多年來,唯有於道龍一人知道趙平安修劍有多勤奮。
唯有於道龍知道,趙平安是為什麽這般拚命。
他想守護的,實在太多。
平安劍館。
九玄山。
蒼州。
天下。
……
他曾在這九玄空間中暢談“天下止戈”。
他曾豪情萬丈,訴說“天下大同”。
他曾說,等有一天不練劍,不殺人了,就將劍拋了,劃一條小船,泛舟天下。
“執一人手,棄手中劍。”
“素手羹湯,便勝卻江湖萬裡。”
“我什麽時候,可以不練劍啊……”
……
床榻上,趙平安微微睜眼,雙目之中透出一絲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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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初升時候,
鏢車從山村之中緩緩離開。 早起的孫家老夫婦將馬喂飽,還做了米糊早飯,蒸窩頭。
臨走時候,老夫妻倆送出村口,口中絮叨,說趙平安他們還是孩子,如今世道亂,最好少出遠門。
胡作飛臨走時候,悄然留了一錠十兩的大銀。
這十兩紋銀,夠這倆夫妻養老了。
當然,世道夠好的話。
鏢車前行十多裡,騎馬探路的胡作飛轉頭回來,伸手指向遠處的山嶺。
“那裡著火了。”
“我問了路邊的百姓,他們說那裡是吳元山。”
胡作飛看向鏢車旁面色平靜,腳步穩健前行的趙平安。
錢安良和李慕白都轉頭看向遠處那還冒著煙雲的山嶺方向。
昨晚他們在小院中分析過,吳元山山匪頭領何藏大身死,那山寨要麽內訌,要麽被滅口。
對視一眼,三人眼中透出幾分果然如此的興奮。
看來,江湖跟自己推測的差不多。
自己也越來越有江湖人的思維了。
他們轉頭看向好似無事人的趙平安,立時心中那股興奮勁少了一半。
“吳元山匪徒山寨毀去,沿途商道要安穩個半年,百姓也能稍微安生些。”
“不過蒼州若是依然動亂,吳元山上不可能少了山匪。”
趙平安低語一聲,雙目之中閃過一絲深邃的靈光。
朱大全所執行的文武相濟謀劃,若是能成,蒼州百姓多少能過幾年好日子。
洛京城中坐在寶座上的那位,還有皇城書院走出的國相文墨聲,他們是真的有心重立天下秩序?
他們,做得到嗎?
吳元山或許只是開始,道門已經出手了。
就不知西晉的人這一次因何事來蒼州,又為何被道門追殺。
鏢車前行,沿途或見百姓風貌,或識山川景色,山水重疊,村鎮通連。
錢安良和胡作飛探馬來回,趙平安埋頭趕路。
唯有李慕白時不時吟幾句詩詞,體悟幾分山川多錦,感慨幾句生民多艱。
這儒雅模樣,自然讓鏢車車廂中的翠雲撩起車簾,忍不住偷看。
用錢安良的話說,現在曬黑了幾分的李慕白身上多了幾分男子氣概,再加上一身正氣的假學道樣子,這對那些涉世未深的姑娘家來說當真是大殺器。
學不來,真的學不來。
跋山涉水。
不覺之間,鏢車已經前行十日, 走了千裡之路。
這一路上,他們遇到過山匪阻道,遇到過流民圍堵。
當然,他們也遇到過慷慨留宿的淳樸村民,沿途同行一段,熱心幫忙的行商。
如今的胡作飛不管是探馬前行還是安營守護,都做得井井有條。
用錢安良的話說,有幾分他們家鏢師學徒的影子了。
至於另一邊的李慕白,除了隨館主趙平安學了一手短劍劍招,調整了步伐運轉氣血的法門,還寫了幾十頁所見所感。
那些紙頁,都留在翠雲手上日日觀閱,夜夜不離手呢。
“館主,少鏢頭,前面山腳不少客商駐留。”
“他們說四陽幫和青山門火並,半個玉台縣戒嚴,城裡隻進不出,周邊的道路都被阻斷。”
探馬而回的胡作飛低聲稟報,手中提著短槍,目光投向趙平安和錢安良。
如今他已不是初涉江湖的莽撞少年,對這等江湖拚殺少了好奇,眼神中多了凝重。
“可能繞道?”錢安良轉頭看向李慕白。
這家夥就是活地圖。
從前沒走出玉淘縣,肚子裡卻裝著蒼州,裝著天下的山河。
“能繞道,不過需要走水路,而且,行程多出三百裡,沿途還要走幾條匪患極多的山路。”
李慕白輕輕低語。
錢安良和胡作飛看向趙平安。
怎麽走,最終還是要看趙平安的。
這一隊人,主心骨是話語不多,只顧埋頭趕路的趙館主。
“我們去玉台縣縣城。”趙平安淡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