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安良騎著馬探路回轉時候,李慕白硬要搶了馬,踉踉蹌蹌去前方探路,說是怎麽也要體驗體驗。
錢安良將馬讓他,轉頭看向車架,又看向一旁的趙平安。
原本坐在車架上的翠雲已經鑽進車裡。
趙平安神色平靜,背著木盒,腳步穩健。
“搞什麽……”
錢安良疑惑的嘀咕一聲。
中午在半道的茶肆打個尖,鏢車不停,繼續前行。
第一日,行了八十余裡,鏢車停在一處山道的寬闊處。
本來錢安良是準備就在日落之前宿在街鎮的,只是胡作飛和李慕白探馬不停,精神頭不錯,便繼續往前行了十多裡。
按照趙平安說的,趁著才出玉淘縣,大家精力不錯,夜宿山野也成。
先吃點苦。
搭帳篷,堆篝火,再將帶水壺架起來燒水。
趙平安動作熟練,錢安良在一旁幫忙,胡作飛幫了倒忙之後被錢安良呵斥,就隻敢去山林裡找柴火。
李慕白有些不知所措。
面前這些事情,他這李家大公子都不會。
同樣有些慌亂的是從車架上探出頭的翠雲。
她越發後悔,自己怎麽就敢這麽輕易的逃出玉檀舫,然後和面前這幾人一起去五原縣。
抱緊懷裡的古琴,那古琴上傳來的溫潤,讓她稍微心安一點。
“翠雲姑娘,下車活動活動吧。”將篝火點燃的趙平安轉身,看向車架方向。
李慕白渾身一僵,忙扭頭道:“我,我去再撿點柴火。”
篝火,熱水,松軟的饅頭。
此時已經不算春寒料峭,但夜色降臨的山林邊依然有些寒意。
一口熱水,搖曳的篝火。
圍坐的幾人沉默。
雖然才走一日,不到百裡,但之前那等闖蕩江湖的激情已經平複許多。
胡作飛探了一日路,坐在那,低頭啃著饅頭沒說話。
李慕白坐在趙平安身側,端著杯子喝口水,再掰一點饅頭,動作有些心不在焉。
“李老七,你是不是不行啊?”錢安良吃完饅頭,拍拍手裡的面屑,看向李慕白。
李慕白一愣,抬頭道:“我行的很。”
錢安良哈哈一笑,伸手指著李慕白,轉頭看向趙平安道:“館主,你說他現在這樣子,是不是叫那什麽,魂不守家?”
趙平安點點頭,看著面前的篝火,拿一根木棍撥一下:“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只要沒做虧心事,一般人不會心神不寧的。”
“君子坦蕩蕩,君子坦蕩蕩……”李慕白面上露出一絲茫然,然後好似下定決心,轉過頭看向隔著錢安良坐在火堆邊的翠雲。
“翠雲姑娘,我不該騙你,今日我,我不是一點都沒看到,我看到一點點,你放心,我——”
他的話沒說完,翠雲已經滿臉通紅,慌亂起身,埋頭衝回車架,鑽進車裡。
火堆邊上,胡作飛和錢安良抬頭看向李慕白,面上都是好奇和疑惑。
“什麽看到了一點點?”
“看到了什麽一點點?”
李慕白此時似乎心中心結都散開,面上又多了該有的儒雅與自信。
他向著趙平安一拱手,面上神色真誠:“怪不得夫子說館主是世間第一等天賦超絕之人,無論修文修武,都定然是超凡脫俗。”
“君子坦蕩蕩,慕白受教了。”
你受教歸受教,我們隻好奇什麽看到一點點,
錢安良和胡作飛擠眉弄眼。 趙平安將背後木盒放在膝頭,然後看向錢安良:“說說吧,複盤一下今日所見所遇。”
聽他這話,錢安良面上神色化為鄭重,身軀也坐直。
胡作飛和李慕白不知道什麽是複盤,但見兩人神色,忙也跟著坐正。
車架上,翠雲悄悄探出頭。
“今日我們從出玉陶城,一共行八十余裡,沿途經過三合鎮渡口,富林鎮,白水鎮,如今落腳在永嘉縣白水鎮外。”
“日行八十不是我們的極限,不過目前小飛和七師兄還未習慣,等過幾日,我們能日行一百裡。”
“今日三合鎮渡口之事也怪我,忘記交待這路上規矩。”
“我們是鏢局,不是逢山開山,遇水搭橋的行軍打仗,以和為貴才能走的遠。”
……
從當初第一次招募趙平安參與走鏢,並且在趙平安的的指點下,每日複盤當日路線和得失,不知不覺,錢安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過程。
在他看來,這也是為何自己要入平安劍館,老爹不但沒有反對,反而大手一揮給出五百兩學費的原因。
跟隨趙平安,是真的能學到東西的。
胡作飛開始聽到說三合鎮渡口事情時候還有些尷尬,但後面聽著錢安良再複盤今日所行,面上慢慢露出沉思。
一旁的李慕白也同樣神色多出些鄭重。
出來一趟才發現,館主和錢安良都有著另外一面。
這是他們所沒有的一面。
“明日行程我們要重新安排,早間先走三十裡,然後修整,晚間尋村鎮住宿。”錢安良最後總結,然後看向趙平安。
“胡作飛,你可有所得?”趙平安看向胡作飛。
胡作飛有些局促,但還是開口:“今日我是莽撞了,後面會注意,還有,還有探馬之事太過輕松,我還想再學些別的……”
對於他來說,本來是覺得能與錢安良他們行走江湖,該是暢快事情。
可現在看看,好像反而比較枯燥。
但他也知道這才一日光景,總不能才走一日就回胡家莊吧?
何況錢安良和趙平安說的那些江湖規矩,也挺有趣。
“李慕白,你呢?”趙平安等胡作飛說完後,目光落在李慕白身上。
李慕白一時間有些茫然:“我,我高估了自己……我,好像真的是,百無一用……”
“蒼州三水是哪三水?”趙平安的聲音忽然響起。
“滄瀾江,永寧河,嘉寧古運河。”李慕白毫不猶豫回答。
“過永嘉縣往五原縣去,路上沿途會過多少大河,沿途城鎮多少?”趙平安再次開口。
“按《蒼州志》記載,從永嘉到五原,沿途大河三十一條,大城有裕騰縣,故三寧郡郡製三寧城,豐裕縣城……”李慕白面上雖然帶著茫然,但話語卻毫不磕絆。
“永寧河上如今據說有不少水匪,最好能繞過去。”錢安良忽然出聲。
李慕白頓了一下,從篝火堆裡抽出一根木柴, 在地上勾畫出幾條長線。
“要完全繞過永寧河不可能,不過可以先繞道豐裕縣的余家鎮,那邊有當年大秦行軍浮橋。”
“雖然多行了百裡,但這般安全一點。”
抬起頭,李慕白面色凝重:“才走八十裡,我已經明顯感覺出了玉淘縣後,沿途百姓穿戴破舊不少,眼神中也多有戾氣。”
“錢師弟,你跟我說說,這一路上會有哪些山匪水匪,我們要重新規劃路線。”
此時,李慕白身上多了一絲勃發的銳氣。
蒼州各處縣志他都早已熟讀,各處風土人情也都從書上看過,走江湖他不懂,說山川風土,他懂。
篝火堆前,錢安良和李慕白開始低聲討論,有時還辯駁幾句。
胡作飛在一旁聽著,哪怕是不懂,也不敢絲毫分神。
便是車上的翠雲,也大眼睛中透出新奇,豎起耳朵。
趙平安悄悄站起身,提著木盒,往一旁的山林之中走去。
火堆之前,李慕白抬頭,面上帶著疑惑:“館主去哪?”
胡作飛也是皺眉,低聲道:“他不聽聽路線安排嗎?”
錢安良沒有抬頭,只是看著地上勾畫錯亂的路線,搖搖頭:“他是劍客,真正的劍客。”
胡作飛不解道:“劍客又怎麽樣?”
“劍客,他手中的劍,就是路。”錢安良將手中木柴劃一下,“繼續說,木魚山這裡能繞就繞,只是再繞路可就遠了。”
“劍客,手中劍就是路……”胡作飛口中低語,輕輕道:“這才是江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