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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探阿溪之海市蜃樓》二十九.尾聲
  阿溪坐在桌前,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但現在僅看到窗前遠處的樓上大片雲朵簇擁。

  她喝著一杯熱茶,想著昨天的夢,在兒時的河邊小道上走著,是如此無憂無慮,感覺未來不可限量,前途在面前緩緩打開。但只需一個不留神,就會偏離原來的軌道,從此疲於奔波。夢中的小屋飄著淡藍色窗簾,屋裡永遠有著熱飯菜,窗外下著雨的時候,看到人們去打牌,或是在園子裡乘涼,吃著大盤毛豆、藕片,喝著橙汁汽水。

  現在,只要看到眼前的事,就會不自在起來。皮探長那邊並沒有走出關鍵的一步,誰來推動事情進展?當然不能是她自己。但長遠來看,終究還是不佔優勢。現在看起來還是年齡相當,但再過上幾年,男人還是一枝花,女的花期卻如同春季接力棒般的花朵,如過江之鯽般層出,桃花之後有早櫻,早櫻之後有晚櫻,晚櫻之後還有一系列的花,粉的、紫的、淡紅色的,現在梔子依然正當時。

  她看看窗外,自己能夠識別旁人的心,但身在此中,卻不能看出皮探長的心意。事情在兜兜轉轉後,又回到一個月前的位置。誰說不是呢?下一步往哪去,她不知道。

  居然有如此費勁的事情。阿溪搖搖頭,喝了一口茶,這罐茶葉是去年買的,放在那裡沒有喝,現在想起來必須加緊。她找出記事本,把麵包、蛋糕、蛋卷的保質期寫在上邊,也是擔心自己記不起來,錯過日期。

  屋外陣陣雷聲傳過,但沒有用,光打雷不下雨。言過其實。她不喜歡這種,暑氣往上升,只有傾盆大雨才能衝刷出清涼的感覺。

  但現在雨還沒有下來。

  皮探長也坐在局裡喝熱茶,再過兩天,他就要返回長航總局,據說升任為副局長的報告已然提上日程表。他的事業運相當出色,從幾年前的懸崖山莊事件開始,並沒有漏過每一次升職的機會,而且之後在長航分局的碼頭上歷練過,越發會做人,知進退,人情世故也得到飛速提升,做事穩妥且虛心,會微微地點頭示意,周圍同儕對其服氣,稱讚有加。

  “皮局長,不準備請客嗎?”王警官擠擠眼,消息很靈通,而且他自己也得到嘉獎,最近很是得意。

  “請客。”皮探長拍拍對方的肩膀,“請你吃個雞腿。”

  正當他們放松起來時,屋外有人喊道,“皮探長,有人找。”

  “這盯得也太緊了。”王警官揶揄道,“是我就跑。”男人,就是如此,只要是被動接受的,哪怕再美、再妥帖,都會宛如一根長長的金鏈子般,讓人望而生畏。

  但他們這次想的不對,原來是小張前來辭別。對方的面色很衰弱,好像幾天沒有睡好覺,皮膚也有些粗糙。飲食、水果、睡眠缺一不可,看起來他什麽都沒兼顧好。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誰還沒個調整期。

  “謝謝你們及時趕到,否則很難辦。”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干擾你們的視線。”

  皮探長搖搖頭,“這很危險,當然,最重要的是沉沒成本。”說到這個詞,他想到當年的陳太太,“自以為是地給出一個判斷和選擇,事實上是浪費放到別處去的精力。”

  “當然,當然。”小張苦笑一下,“的確很愚蠢,可能是意氣用事,喝多了些啤酒,又很擔心,覺得之前有過相濡以沫的歲月。”

  “對了,蘋果沒來接你?”皮探長想到阿溪的推測,她不可能每件事都是對的,能夠抓住重點就已經很不錯。

  “沒有,怎麽會。”小張看起來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一下子褪去,“沒有想過蘋果是個如此現實的女人,沒有機會就是不給一點機會。”

  “人各有自己的打算。”皮探長只能這麽說,看起來阿溪對於人性的判斷還是有可取之處,雖然他不知道是怎麽分析出來的。

  “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看著小張頹廢的身影,他忍不住說。

  “誰?”對方的眼中掠過一點光。

  “一個你討厭的人,或者說討厭你的人。”皮探長輕松地說。

  小張的臉紅了,當然知道說的是誰。

  屋外的光線很強,六月的太陽堪比七月,六七八,每個月都充滿著暑氣。

  蘋果在屋裡準備打包的清單,原來要買這麽多的東西,收納袋,保鮮膜,還有裝小東西的袋子,她在粉色的小兔和貓咪之間選來選去,拿不定主意,只能每個都買一些。搬家真是個苦差事,想起來就得用很多的力氣。

  以前怎麽很簡單呢?因為那個時候的行李不多,兩三個箱子足矣。這些年買了些衣服,主要是大衣和棉服,很佔位置;還有一些雜物,又添置了點電器。早知道還是精益求精來得好,衣服也不用這麽多,二十件精致的衣服也就足夠。

  她懊惱著自己在衣服上花了這麽多的時間,現在還要收這麽多的東西,沒有半個月做不出來。看來古話總是對的,寧吃鮮桃幾個,也不要隨便吃很多不新鮮的水果。看著將近一百件衣服,雖說是一年四季,算下來每個季節不過二三十件,但又有什麽用呢?還是太多,穿不過來,浪費錢,浪費精力。還有口紅,陸陸續續也買了這麽多。

  蘋果坐在沙發上喝果汁,每做一會事就要歇息一下,夏天太熱。說到唇膏,她不經意間想起陳太太,看起來只有陳太太贏得老陸的心,但又有什麽用?既不當時,也不當令。而且經不起時間考驗,再過上幾個月,如果再有年輕的青蔥面容出現,老陸還是會摘取一段時間,這幾乎是毫無疑問的。但為什麽自己不知道他喜歡什麽色彩的唇膏呢?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因為老陸從來沒有真正注視過很長時間,所以並不知道那種色調會讓他的目光停留。想到這裡,蘋果覺得換個環境,搬走也是比較好的事情,在這裡住著,會讓她不時想到老陸,想到過往一些似乎充滿著無限可能的歲月。

  至於小張,不,不要以為感動就是一切。她心裡越來越清楚,到後來有一段時間,自己聽到小張回來的步伐就會開始感到緊張,實在是厭煩現有的一切,而對方總想著把底線拉低,好避免讓她跑掉。怎麽可能呢?這種做事手法讓人不明所以。在這個城市生活、工作,高昂的成本會讓人喘不過來氣,必須要非常努力往上才能夠得著底線,但小張這些年做過些什麽?晚上回來除了喝啤酒,就是放出很大的聲音,縱然機會的雨點沒有落到他的頭上,但本身這些行為並沒有提振半點精力,帶來升職的可能。

  換句話說,看不到半點希望。如果她需要早起,去上班,爭取更好的職位和待遇,小張會在晚上半夜放出更大的噪音,讓她無比疲憊,精疲力竭,這也就是為什麽成熟穩妥的老陸會一而再、再而三打動她的心。

  老陸是為她好的,升到更好的位置,加足薪水,不是為著錢,她沒有後悔過。希望旁邊那個女孩不要墜入轂中,一個人,靠感情或是同情是不能栓到一起的。再看看陳太太呢,當年一無所有的小陸贏得她的心,但卻並不能有半點承擔,所以這些軟弱的情感是不能當飯吃的。

  她還在打著包,克勤克儉,陽光透過窗子照過來,留著長長的影子。只有現實,才能擊敗一切幻想,而幻想卻是毫無依據,站不住腳的。

  園子裡的粉色月季開著,透出陣陣清香,風兒輕輕地吹過來,陳太太感到差點意思。

  “如果有點梔子花就好了,梔子花的味道更加濃一些。”她坐在窗邊,手裡拿著一把檀香扇。現在,沒有幾個人用扇子,但在三十年前,夏天扇扇子是很時髦的行為,運河邊散步的人,三三兩兩,手裡拿著把扇子。

  她自己就很喜歡檀香扇,扇面精致,雖然僅十幾塊,雕琢起來卻沒有半點偷工減料,而且香味渾然天成。拿著扇子,扇了幾下風,除了傾盆的大雨,這就是最自在的消暑方式。

  喝點綠豆湯吧。陳太太現在的生活是返璞歸真的,她更願意回到之前那個年代。那個時候,喜歡就是喜歡,沒有太多別的方式,投入而不自知。想起老陸,陳太太多少有些傷感,是不是時間不對?想要綁住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和三十多歲、四十歲的當然是不同的。之前,她認識的人在二十多歲時選擇比自己大個幾歲的,事情發展一切都很順利,因為年輕的一方是優勢所在。但誰知道呢?

  碰到誰,碰不到誰,是不是命中注定?綠豆湯的味道很好,但比紅豆沙還是稍微失色一點。陳太太突然意識到,把幾個東西放在一起比較,才知道哪個更好些。那麽之前紫藤別墅的夜晚,難道老陸是想把她和蘋果來進行對比嗎?

  如果有這種想法,真是謹慎得可以,老辣,不會吃一點虧,總是擔心做出錯誤的選擇。想到這一點的確讓人不快,但片刻過後,陳太太的臉上還是有些笑意,她想到自己當年對小陸是上風球的時候沒有贏,雖然,現在對老陸是下風球的時候卻也沒有輸。

  所以,兜兜轉轉,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是的話,再用盡百般法寶也是無謂。

  天氣越來越熱,頭天晚上洗的衣服第二天就可以乾。

  皮探長正在住處吃個簡單的下午茶,一杯咖啡,一個金槍魚三明治,一個人的喜好如果定下來,基本上很難改變。

  “咖啡是榛果的還是法國香草?”王警官看著小箱子裡有好幾種咖啡。

  “都可以。”

  喝了這杯下午茶,再稍微吃一點東西,皮探長就要乘坐高鐵返回長航總局。王警官特意前來,倒不是為著不可限量的前景,而是在這段時間的接觸中,越來越瞧得上皮探長。

  “阿溪怎麽不來呢?”王警官好奇地問,“當紅炸子雞、城中的鑽石王老五即將坐火車,她還能不盯緊點嗎?”

  “少來這一套。”皮探長不滿地說,“挑撥離間。”

  “為你好。”王警官倒了一大杯汽水,“你是怎麽想的?”

  皮探長咬了幾口金槍魚三明治,他當然不知道,有些事情越去想,越感到壓力很大。但這次給阿溪說了自己晚上七點的火車,她卻推托說晚上有點事,這就想不通。

  到底是幾個意思?

  “依我看,晾她幾個月。”王警官一邊說一邊注意觀其表情。“想想吧,你這次回到長航總局,又有多少人看上你,搶著把侄女介紹給你。”

  “打住,平時看你還像個老實人。”

  “我當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你不同呀,副局長,年輕有為,上升期,皮爾摩斯。”

  阿溪在海灘邊上散步,她的眼皮突然一跳,想到皮探長。是不是有人在念及自己?

  但轉眼想到,自己實在是不佔優勢。真是奇特,她居然也想到皮探長這一去,長航總局那些精明世故的人想必會排著隊把認識的年輕女孩介紹給他。山雨欲來風滿樓,指望皮探長無動於衷,這是可能的嗎?當然這個比喻不是很妥帖,自己和他之間既不是一見鍾情,也不是如同傾盆大雨般不知所措。

  長久以來,倒是平淡得很,竟如同君子之交淡如水般。所以這一次,自己並沒有膽量前去火車站,實在是太過冒險。如果是普通朋友,皮探長並不缺朋友,多得是人願意去火車站;如果是相愛的人,如果可以這麽說的話,但定義幾時輪到自己來下?只要是自己牽頭的,對方就會不情願,想到這裡,才是對人性深刻的洞察。

  那就是不要勉強他,既不要勉強,也不要施加無謂的壓力。把選擇權完完全全交給他。

  想到這裡,阿溪的心情倒是自在很多,她站在海邊看著細小的浪花,拍打著岸邊。誰知道下一波有沒有大浪?書上說,小波動醞釀著大波動,大波動醞釀著小波動。

  她想著這些充滿辯證思想的話,覺得不無道理。

  遠處看著一個人走過來,也是來散步。天氣熱的傍晚,正適合出來乘涼。晚上七點半的時候,既看得到浪花,也看得到天邊的雲朵。

  原來是陳太太,看起來倒是氣色好一些。沿著海灘慢慢地走著,可以數出河邊的鵝卵石。不知為什麽,阿溪看到對方,感到很親切。

  “你也在這兒啊。”陳太太慢慢地說。

  “對,來散步。”

  “皮探長呢?”陳太太很關心,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之前在那讓人心煩意亂的事件中,每次看到阿溪的時候,皮探長都在左右。

  “我最近的運氣不太好。”阿溪搖搖頭,“今天上午扎頭髮的時候,平時用的紫色皮筋突然斷掉;中午加餐點了點雞肉,湯卻流在袋子裡到處都是;之後記筆記,筆芯又沒水。一天之內發生這些事情,雖然很小,但卻少見。”

  她莫名其妙說了很多話,平時倒不見得很快敞開來。

  但陳太太很有耐心,“所以皮探長是回去了?那也合情合理,他得上班掙錢呀!”

  看,人一旦養成一個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但現在阿溪已經充分理解對陳太太來說現實的意義,如同久旱逢甘霖,沒有實際的考量,其它都如同空中樓閣般經不起推敲。其實所有人都要面對麵包這個問題,而不僅僅是玫瑰花。玫瑰花在關鍵的時刻,並不能夠變成麵包。

  “所以我並沒有去火車站送他。”阿溪平淡地說,“我想君子之交淡如水,這是最好的辦法。”

  “那是因為皮探長沒有捧著玫瑰花,還有閃亮的大鑽戒。”陳太太找了塊石頭,坐在阿溪旁邊。“如果他又有花,又給你買鑽戒,你就不會這麽說。”

  “我不知道,這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事情。”她看著遠處的山,總得認清現實。

  遠處的海浪輕輕拍打著岸邊,海邊如同藍寶石般發出綢子般的光。

  “命運決定,是誰的就是誰的。”陳太太撿起塊石子,扔進海中,打水漂玩,年少時經常這麽做。“你把他扔出去,如果還回來,那就是你的。”

  “這是個好主意還是個餿主意。”阿溪心裡想,以她現在的年紀,如果想要再碰到一個皮探長這般人材,不是太容易的事情,那得需要多少運氣。但沒有辦法,越想抓越抓不住。遠處橙紫色調漸漸照進水平線。

  “不能進,不能遂。”她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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