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看看陸時,又看看斯科特,有點兒懵,
這是什麽情況?
他指著稿子低聲問:“陸先生,我能讀一下嗎?當然,這是還未發表的作品,如果你覺得不合適,那就算了。”
陸時說:“當然可以,您請。”
史密斯拿起稿件仔細閱讀,
良久,
“呼~”
他長出一口濁氣,之後有些讚許地說:“難怪陸先生能看出《A Study in Scarlet》這個標題的藝術性,原來是因為對英文寫作如此熟悉,而且寫得特別地道。”
陸時連連擺手,
“您過獎了。”
看他謙虛,史密斯臉上的笑意更盛,
“你應該清楚,這並非過獎。”
在陸時的手稿中,前序是一首童謠,改編自《鵝媽媽童謠集》,
由於這本童謠集成書在18世紀末,黑暗的時代背景導致內容多有血腥、殘酷、現實主義的句子,保守的人對這方面的接受度並不高,所以每次再版,都會有所刪減,
前序引用的這一首便在刪減的行列中。
陸時能將之發掘出來並善加利用其詭異的氛圍,已經遠超史密斯見過的絕大多數作者,如果不是夏木介紹過,史密斯甚至會以為陸時在倫敦已經生活過幾十年了。
這小夥子是個天才!
史密斯說道:“而且,你這種寫法很新穎。這個童謠……是預言嗎?我的意思是,主要人物的死法跟童謠中相同?”
說完,他自己就否認掉了:“不對,應該是凶手在模仿童謠作案。這世上哪有什麽預言呢?”
一旁的斯科特插話:“還有一點設計得很好,故事發生在封閉、孤立的荒島上,在案件發生之後,警察短時間內無法介入,且封閉環境內的條件比較有限,破案只能依靠純粹的推理。”
“還有還有……”
“沒錯,我覺得……”
“你看看這裡……”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著前三章的內容積極討論。
這就是莎婆牛X的地方了,別人一本書能有一個創新點就算厲害,而《無人生還》一書是兩種模式的開山鼻祖之作:
暴風雪山莊,
童謠殺人。
後人太多抄這種孤島連環殺人模式的了,
讀者看多了可能覺得尋常,可事實是,他們都抄的莎婆。
陸時輕咳一聲,打斷兩人討論,
他抽回桌上的稿件,臉上寫滿遺憾,說道:“斯科特先生,既然《曼徹斯特衛報》沒有小說連載的版面,那我只能另投他處。”
啪——
斯科特按住了他的手,
“你等等!”
他臉上陰晴不定。
史密斯說:“查爾斯,別耍小孩脾氣,你應該很清楚這部小說的價值。”
斯科特緩緩地點頭,心裡盤算了起來。
作為高銷量報紙的主編,他的能量不容小覷,幫陸時在一些周刊、雜志上連載不過是舉手之勞,
只是,請人幫忙是要花人情費的,
這個來自中國的青年人能擔負起自己的信賴嗎?
他問道:“有大綱嗎?”
陸時搖搖頭,說:“沒有大綱。不過我可以列個表格,把這些主要人物的相關簡介一一列出。當然,這麽做無疑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劇透,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話音剛落,史密斯走到窗邊,
“我看看街景。”
斯科特一臉無奈道:“Fxxk,劇透……我第一次如此討厭自己的職業。”
他拿出紙筆,遞給陸時,
“請。”
陸時埋頭疾書,文不加點,房間中傳來筆尖和紙張摩擦的聲音。
一旁的斯科特低聲讀了出來:
“
勞倫斯·約翰·沃格雷夫,法官,罪行是宣判了愛德華·塞頓的死刑;
維拉·伊麗莎白·克萊索恩,教師,罪行是謀害了西裡爾·奧格爾維·漢密爾頓;
菲利普·隆巴德,軍人,犯有殘害東非部落二十一名成年……
”
史密斯暴跳如雷,說:“你別念出來啊!”
然而,斯科特沒有搭理,只是皺著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陣,他忽然打斷陸時,說道:“你能不能把菲利普·隆巴德犯下的罪行從東非放到布爾?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擔保你這本書賣個好價錢,而且能大量出版。”
陸時深深看了眼對方,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布爾?”
莫名地,斯科特立即有了一種被看穿的感覺,渾身別扭。
他問:“不行嗎?”
陸時回答道:“不,我覺得挺好的,畢竟大英帝國現在在南非地區跟布爾人打得有來有回呢。報紙上天天長編累牘地報道,讀者們都已經對布爾很熟悉了,確實比東非更有實感。”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額頭,
“對了,昨天的《曼徹斯特衛報》的頭版頭條好像就是關於英布戰爭的,丘吉爾先生炮轟政府在英布戰爭中的政策,並堅決反對擴軍計劃。嗯,真是一篇精彩的新聞稿。”
聽到這話,斯科特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經被戳穿了。
既如此,那就沒必要再偽裝什麽,
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無論是支持戰爭還是反對戰爭,大英帝國的市民們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力,你說呢?至少,不能像《每日電訊報》那樣對戰爭歌功頌德。”
不歌功頌德就藝術加工?
陸時低聲說:“呵呵,斯科特先生,你真應該從政。”
斯科特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
“不,那樣太無趣了。我更喜歡辦報,用《曼徹斯特衛報》組成一把遮天蔽日的雨傘,將倫敦的天完全遮住。”
他從1872年開始擔任《衛報》的編輯,持續了整整57年,正是在他的任職期內,《衛報》從一份地方性報紙發展成為一份全國性報紙,也成了世界有名的大報。
而且,斯科特是徹頭徹尾的自由黨,
他曾經宣言:“評論是自由的,而事實卻是神聖的……反對者的聲音和朋友的一樣有被聽到的權力。”
不過現在看來,這種傾向有沒有可能是掩蓋雄心壯志的偽裝呢?
成為報業大亨的願景和堅持評論自由的理想,到底哪一個在他的價值排序中更高?
很難說。
陸時大大方方地評價:“嘴上都是主義, 心裡都是生意。”
斯科特不以為忤,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
陸時點頭道:“那我把能改的都改改好了。就比如前序的童謠,我準備改成原文。”
這時候,一旁的史密斯也插話了:“對,我剛才就覺得奇怪,童謠原文明明是《Ten Little Niggers(黑人)》,怎麽變成《Ten Little Indian Boys(印第安男孩)》了。”
當然是因為現代歐美那蠢到不行的政治正確咯~
陸時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斯科特,
“怎麽樣?”
這個“怎麽樣?”自然問的是稿費。
斯科特能明白陸時改用《Ten Little Niggers》的弦外之音,也準備暗示英布戰爭,
他會意地笑了,
“陸先生這麽配合,我當然也該拿出誠意,前三章的質量很高,我能出到一章50鎊的價位。當然,小說火了的話可以再漲價。”
必須得用高稿酬把陸時綁住,
否則,這小子跑去給《泰晤士報》或者《每日電訊報》的那些老混蛋效力,可就虧大了。
陸時又說:“《曼徹斯特衛報》沒有連載版面,那我的小說要在什麽地方刊登呢?”
斯科特想也不想,回答:“《蘇格蘭人報》周三的增刊,也沒幾天了。”
陸時眨眨眼,
《蘇格蘭人報》的總部在愛丁堡,
道爾的家鄉也在愛丁堡,
這不是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