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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第一百二十五章 嚴謹與科幻
第二天。

 陸時、蕭伯納受邀前往巴黎歌劇院。

 歌劇院由查爾斯·加尼葉於1861年設計,是折衷主義代表作,

 其建築將古希臘羅馬式柱廊、巴洛克等幾種建築形式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規模宏大,精美細致,金碧輝煌。

 凡爾納帶眾人進入場地,

 他介紹道:“在戲劇開始之前,會有簡單的串場表演。”

 蕭伯納輕笑,

 “那可比英國的劇院會來事。”

 凡爾納哈哈大笑。

 他們被安排在了第一排視野最好的地方,

 幾人依次落座。

 不多時,表演開始了。

 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登上舞台,隨後讓助手搬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盆橘樹的盆栽,

 這些東西顯然是表演用的道具。

 陸時詫異,

 “竟然是魔術?”

 聽他這麽說,羅蘭不由得好奇,問道:“陸教授也見過這個嗎?”

 陸時笑著搖了搖頭,

 “沒,沒見過,但是聽說過。中國有一本志怪故事集,名叫《聊齋志異》,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故事。”

 正聊著天,舞台上的魔術師已經開始表演了,

 人們眼看著橘樹上結出一顆顆小橘子。

 驚歎聲四起。

 凡爾納嘀咕道:“縱使已經看過很多次,我還是看不穿其中的奧秘。”

 他轉頭,問陸時:“陸教授,能講講中國的魔術嗎?說不定,我能從中看出什麽秘……啊……抱歉,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一旁的龐加萊說道:“儒勒就是這樣,什麽東西都喜歡刨根問底。”

 陸時擺手,隨口講了一段,

 “在《聊齋志異》中有一個故事,說的是鬧市之中,有個耍把式的將繩子拋向空中,然後順著繩子爬上去,許久都沒有回來。他的孩子等不及了,爬上去尋找,然後上面便會拋下來一些殘肢斷臂。”

 “嘶……”×4

 蕭伯納、羅蘭、龐加萊、凡爾納同時倒吸涼氣,

 說好的魔術,怎麽忽然變驚悚故事了。

 陸時輕笑,

 “耍把式的下來後,會告訴人們,只有自己有資格上天庭,孩子上去尋父犯了天規,被大卸八塊了。看熱鬧的人看表演者可憐,便會掏錢。”

 龐加萊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結局應該是皆大歡喜的吧?那個小孩很快便會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人群中。”

 陸時說:“是這樣沒錯。”

 羅蘭好奇道:“那原理是什麽呢?”

 陸時攤手,

 “這種東西是人家吃飯的本事,怎麽會對外公開呢?”

 其余人紛紛應是。

 龐加萊用右手手指繞著胡須,笑道:“不過,我覺得這類事件可以用嚴謹的方法來解釋,正如儒勒那些科學幻想作品一樣。”

 說著,他對舞台頷首示意,

 此時的魔術師正把“摘”下來的橘子分給第一排的觀眾。

 凡爾納聳肩,

 “你可別給我戴高帽了。”

 龐加萊看過去,

 “怎麽?”

 凡爾納說:“我寫的也不是本本都是科學幻想題材啊。就比如接下來要看的《八十天環遊地球》,這本書就沒什麽創新,說是遊記或許比較合適。”

 一旁的陸時笑著說:“若論嚴謹,這本書可一點兒也不差哦~”

 沒想到陸時會忽然插話,

 龐加萊嘿嘿一笑,

 “看,人家陸教授都這麽說了。”

 凡爾納也來了興致,向陸時這邊前傾身體,問道:“陸教授為什麽會這麽說?”

 陸時沒回答,而是拋出了一個問題:

 “凡爾納先生,您是一個法國人,為什麽用英國紳士作為主人公,寫出《八十天環遊地球》?”

 凡爾納不由得愣了愣,

 當時創作這本書時,他隱約記得自己確實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問題的答案,他說不清。

 凡爾納沉吟,

 “應該是某種靈感的啟示吧。”

 蕭伯納打趣地說:“說不定真是某種靈感,因為作家在創作的時候,不是每一個設定、每一句話都能解釋出個所以然的。”

 納博科夫在講課時還說過一個論調:

 許多時候,作者寫作的某個細節也許只是潛意識,但讀者卻能夠從中提煉出作者自己當時沒意識到的意圖。

 凡爾納也說:“人的念頭難免起滅無常、稍縱即逝嘛~許多技巧運用或想法也許是無意識的,但也可能是作者內心寫照。只不過,作者自己未必知道。”

 羅蘭一拍手道:“那我能解釋陸教授剛才的問題了。”

 凡爾納問:“怎麽講?”

 羅蘭說:“打賭是英國人的惡習,凡爾納先生表示我們法國人不會。”

 一陣詭異的安靜,

 “……”

 “……”

 “……”

 隨即,幾人哈哈大笑。

 歌劇院的觀眾們不由得紛紛側目。

 龐加萊拍拍羅蘭的肩膀,低聲說道:“你啊你……我敢打包票,陸教授一定不是這麽想的。”

 陸時點頭,指指舞台,

 “要開始了,我們一會兒聊。”

 戲劇表演開始了。

 其實《八十天環遊地球》的故事非常簡單,

 英國紳士福格先生和俱樂部的會友以兩萬英鎊作為賭注,打賭“八十天裡可以環遊地球一周”,賭約定好後,他便帶著綽號為“路路通”的仆人從倫敦出發,開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環球旅行,

 他制定了詳細的計劃:

 從倫敦到蘇伊士。鐵路和郵船。 7天;

 從蘇伊士到孟買。郵船。13天;

 ……

 從紐約到倫敦。郵船和鐵路。9天。

 最後總計是80天。

 演到這裡,陸時問:“伱們注意到福格先生制定路線的特點了嗎?”

 蕭伯納將手伸進口袋裡,捏了捏煙草包,隨後將手指伸到鼻子下輕嗅著煙草的香氣提神,

 良久,他說:“大英的殖民地。”

 一語點醒夢中人。

 凡爾納說:“沒錯,我當時應該就是這麽想的。”

 按照的背景時間1872年,英國人幾乎可以沿著殖民地繞世界一圈,

 主角福格先生要想快速從各地之間穿行,來自宗主國的身份能讓他取得非常大的幫助。

 陸時解釋道:“看看路線就能想明白了。蘇伊士運河由英國控制,印度、新加坡是英國的殖民地,日本是英國的盟(小)國(弟),唯一麻煩的是美國……”

 凡爾納卻搖搖頭,

 “美國雖然與英國關系不睦,但至少在語言上相通,能保證交流無障礙。”

 羅蘭好奇,

 “如果是法國人呢?”

 陸時說:“那可就麻煩了。從阿爾及利亞南下倒是可以跨越半個非洲走到剛果,但這條路是南北走向的對於環行地球完全沒有幫助;走海路可以經過馬達加斯加到也門,但是要繞好望角一圈額外浪費很多時間……”

 陸時一邊說,一邊手在空中無形地比劃,

 就好像他面前有一幅世界地圖。

 除蕭伯納,其他人無不看呆。

 蕭伯納低聲道:“早跟你們說了陸教授是跨學科的全才,你們還不信。”

 不是不信,

 實在是有些超出認知了。

 一般人,能對世界地理如此熟悉嗎?

 但想到陸時的著作《槍炮、病菌與鋼鐵》,好像又十分合理。

 龐加萊暗自慶幸,多虧了昨天讓陸時留下墨寶,

 看陸時居然如此博學,就不難判斷他將來必成人類諸多學科歷史上閃亮的明星,法蘭西學院能有他一份墨寶,與有榮焉。

 這時,旁邊的羅蘭問道:“為什麽一定要走殖民地呢?”

 蕭伯納好笑道:“不走殖民地會很麻煩。途經別國控制的地區,審批的出入境程序非常繁瑣,還有被當成間諜抓起來的可能。”

 在19、20世紀,許多殖民地是軍管,

 進去了,有理也說不清。

 羅蘭又問:“可麻煩還是找上了福格先生啊。宗主國的身份反而讓他被英國的警探全球追捕。”

 凡爾納嘴角勾起,

 “這才是戲劇性的地方。”

 羅蘭撓撓頭,

 因為討論過於深入,他把這個問題當成了現實問題,卻忘了實際出於情節。

 陸時風趣地說:“換成法國人,《兩百天環遊地球》,一點也不科幻了。所以凡爾納先生才要用英國人,讓幻想中帶著嚴謹。”

 眾人聽了,都不由得想笑,

 但表演已經開始,他們努力憋了回去。

 凡爾納抿唇打趣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陸教授,您竟然覺得《兩百天環遊地球》是科幻作品。”

 陸時趕緊擺手,

 “您可別取笑我。什麽‘兩百天’,就是《八十天環遊地球》。”

 凡爾納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您為什麽會覺得這部是科幻?”

 陸時說:“最後,福格先生說他這一路上花了差不多一萬九千英鎊,還不夠科幻嗎?”

 “噗!”×4

 其余人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蕭伯納“嗯”了聲,說:“福格先生這趟旅行一共花了將近兩萬英鎊,折合50萬法郎。而《茶花女》裡瑪格麗特窮奢極侈的生活一年,花費才十萬法郎,所以說,《八十天環遊地球》確實挺科幻的。”

 用小仲馬的作品打趣法國人,惹得凡爾納更忍不住笑了。

 他連連咳嗽幾聲,這才勉力平息下來,

 “哼!以後不用英國人做主角了。”

 蕭伯納攤手,

 “不用就不用吧。福格先生在途中抱得美嬌娘,這明顯是你們法國人擅長的事。”

 凡爾納微微得意道:“你們英國人也不用妄自菲薄。”

 兩位文豪竟然像小孩子一樣互相開玩笑。

 又聊了幾句,話題繞了回去,

 凡爾納繼續問:“陸教授,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為什麽你會覺得《八十天環遊地球》是科幻作品?”

 文學評論家們認為,這部的主題很豐富,

 漫遊主題、偵探主題、愛情主題……

 多種主題相互交叉、融合,讓讀者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喜歡的部分。

 甚至還有人在其中讀出了人文主義思想,

 就比如印度的那一段兒,凡爾納借筆下人物之口,表達了對印度野蠻殉葬制度的憤慨;還有舊金山大會上福格挨打的一幕,譏諷了美國民主選舉的混亂。

 但是,這麽多主題中,評論家們覺得唯獨沒有科幻。

 陸時說:“科幻……諸位先生,你們覺得科幻是什麽?”

 此話引得眾人沉思。

 過了片刻,羅蘭率先開口道:“科幻作品,應該像《海底兩萬裡》那樣,有許多神奇的科技。”

 這話都用不著陸時反駁,

 一旁的龐加萊搖搖頭,

 “羅曼,科幻的鼻祖作品是什麽?”

 他雖是數學家,卻有極強的文學功底,所以問這種問題並不顯得怪異。

 羅蘭回答:“應當是《弗蘭肯斯坦》。”

 蕭伯納自豪地說:“這是我們英國人的作品。”

 《弗蘭肯斯坦》瑪麗·雪萊的作品,這本書讓她被譽為“科幻之母”。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丈夫名叫珀西·比希·雪萊,是英國文學史上最有才華的抒情詩人之一,那句“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龐加萊說:“《弗蘭肯斯坦》中有許多未來的科技嗎?”

 羅曼微微皺眉,

 “這……”

 龐加萊說道:“雖然我不知道科幻該如何分類,但我可以很明確地說,《弗蘭肯斯坦》立意相當深刻。”

 陸時接過了話茬,

 “沒錯,那本書的經典就在於探討了人類和類人的倫理問題。”

 龐加萊愣了愣,隨即一拍手,激動道:“好!好一個‘人類和類人’!不愧是陸教授,總結得太好了。科幻不只是狂想,還可以往深度上發展。”

 說著,龐加萊對陸時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陸時難免有些尷尬,

 他岔開話題,說:“其實,科幻的分支很多。我能想到的,就包括世界探索、文明之間、平行世界、時間旅行、災難與重生、人類與類人……”

 越說越多。

 眾人用詭異的視線看著陸時,

 盯——

 陸時趕緊住嘴。

 他問:“有什麽問題?”

 蕭伯納說道:“有些我能理解,比如世界探索,凡爾納先生的《地心遊記》、海洋三部曲應該都算在其中;人類與類人,剛才也舉過《弗蘭肯斯坦》的例子了。其他的該如何解釋呢?”

 陸時說:“文明之間,就是兩種智慧文明之間的接觸、交流。”

 眾人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問道:“這類作品,有前例嗎?”

 陸時讀過的作品何其多,當然能舉例,

 但他一時半會兒只能想起克拉克的《童年的終結》,而那本書發表於1953年,肯定不能拿來舉例。

 他說道:“我就是這麽一說。 ”

 神特喵的“這麽一說”。

 凡爾納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貓抓似的,又問:“那別的類型呢?陸教授可否舉個例子?”

 陸時想了想,說:“我之前給夏目講過……唔……夏目就是我的室友,我給他講過一個故事,叫《最後一個人》,只有一句話,‘地球上最後一個人獨自坐在房間裡,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此話一出,三個法國人看陸時的目光都變了,

 尤其是凡爾納,簡直像是剛成年的小夥子見到了赤身果體的美女,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蕭伯納拍拍陸時的肩,

 “你啊,真適合出來做交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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