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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周後。
清晨。
沃特金斯書店。
作為倫敦最早建立的獨立書店,這裡裝修典雅,書籍齊全,甚至超過了不少大學的圖書館。
畢加索扛著畫具走來,
身邊跟著蒙德裡安。
據可靠消息,今天是英文版《蠅王》發布的日子,書店一定會爆滿。
兩人是來尋找靈感的。
晨霧如同一層輕紗,籠罩在街道兩邊的店面,
陽光透過霧氣,形成柔和的光暈,將世界渲染成一片朦朧的景象。
畢加索尋個角落放置畫架,同時說道:“這次來寫生……”
話音未落,就被蒙德裡安打斷,
“等等!你來這兒不是要觀察人群擁擠時的情態嗎?用‘寫生’這個詞合適?”
寫生是一種以實物或風景為對象進行描繪的作畫方式,
畫人,很少這麽說。
畢加索攤手,
“咱倆畫的人,還能叫人?五官都是錯位的,說‘寫生’也沒錯吧。”
“啊這……”
蒙德裡安覺得有問題,
但又說不清問題具體出在哪兒。
他幫忙料理畫具,岔開話題道:“高更先生的那兩本書你看過嗎?”
畢加索點頭,
“看了十幾頁,但是沒買。”
作為畫家,他們卻不太能理解高更的感受。
兩人都是科班出身,從小接受繪畫教育,立志從事相關工作,搞不清半路出家之人的思路。
更何況……
“那兩本都不是好書。”
畢加索說:“讀得我頭昏腦漲。”
蒙德裡安歎氣,
“我也是。不過,我還是各買了一本,就當是紀念吧。”
畢加索想了想,
“嗯,我也買一本吧。”
高更來倫敦,兩人都是見過的,知道高更的身體狀況非常差。
“唉……”×2
他們異口同聲地歎氣。
太陽漸高,
堵在沃特金斯書店門口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全都是排隊買《蠅王》的。
議論聲四起,
“聽說這本書和《狩獵》、《洛麗塔》是一個題材。”
“只能說類似。”
“你讀過?”
“沒有。但我有個親戚在日本教醫學,寫信時提到了的大致內容。”
“伱快點兒告訴……算了算了,我不想被劇透!”
……
人頭攢動,
街道上亂哄哄一片。
偶爾有馬車經過,看到這個場景,只能繞道。
畢加索注視著人群,開始構圖,
同時喃喃自語:“我決定把這幅畫命名為《人滿為患的沃特金斯書店》……”
蒙德裡安好奇地湊過去,盯著看了幾分鍾便不由得怎舌。
畢加索畫的根本不是書店!
他細膩的筆觸仿佛描繪了世界末日的景象,
畫面中央,一群身人正在圍攻孤零零的城堡,身姿扭曲如同喪屍。
因為是立體主義,畫作的時間和空間十分混亂:
那座被圍攻的城堡部分石牆堅固穩定;
又有地方遭受嚴重的破壞;
還有的城牆坍塌,彌漫著戰火和死亡的氣息。
畫面充滿動態。
蒙德裡安說:“《人滿為患的沃特金斯書店》這個名字太普通了,應該叫《Lu的新書發售時》。”
畢加索的筆停了停,
“好好好!你也知道拍陸爵士的馬屁了~”
蒙德裡安白了對方一眼,
“畫家的事能叫拍馬屁嗎?我只會實事求是!別的作家發新書可沒有這麽壯觀。”
畢加索大笑,
“那倒是。目前,似乎確實沒……開門了,我們也進去湊個熱鬧。”
兩人匆匆忙忙收拾。
這麽一折騰,步調上就慢了別人半拍,
再進店的時候,堆成小山的《蠅王》周邊已經圍了規模更大、佔地面積更廣的人山,
如果從上面俯視,就像一個圖形:
⊙。
兩人嘗試著往裡擠,
結果當然失敗。
而此時,圈子最裡層的人已經開始買書了,
同時也爆出罵罵咧咧的爭吵,
“Shiit!你買幾本啊?”
“怎麽?有誰規定一個人不能多買的?”
“我看你是想挨揍!”
……
吵吵嚷嚷,弄得人頭大。
蒙德裡安小聲訊問:“咱們怎麽辦?”
畢加索攤手,
“算了,先不買。實在不行我找尼加提幫幫忙。他是陸爵士最信賴的學生,應該能弄到書。”
蒙德裡安了然,
畢加索和尼科利奇都是西班牙人,早就已經混熟了。
他又問:“咱們走?”
畢加索搖搖頭,
“難得有這麽好的取材機會,我得接著把《偉大作家——Lu,新書發售時》的構圖徹底弄出來。”
這特喵的才是拍馬屁!
蒙德裡安一陣無語,
“好好好!這麽玩是吧?”
“誒嘿~”
畢加索賣個萌,之後便選定了相對安靜的位置。
兩人又開始擺弄畫架。
如果在過去,書店的工作人員肯定趕他們走,
因為顏料可能汙染書籍。
但現在的畢加索名氣太大,沃特金斯書店如果能成為其畫作的背景,隻賺不賠,
為了蹭他的名氣,書店牆上甚至還裝裱著一張他簽字的支票。
蒙德裡安問:“構圖還沒結束?”
畢加索擺擺手,
“不行。我覺得還不夠滿。”
他拿著鉛筆繼續,
這一次,加入了更多、更複雜的意象,
在城堡周圍的荒蕪土地上,一摞摞書本不規則地堆疊,有的被濃厚的煙霧籠罩、有的則在燃燒,
畫面雖亂,卻有別樣的秩序。
蒙德裡安有些煩躁,
單看這幅畫,他已經意識到了,好友的畫技正在不斷進步,
立體主義也愈加完善,將來必然會在美術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知道,自己不該嫉妒,
可看到這一幕,心中還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站起身,
“我四處逛逛。”
畢加索“啊?”了一聲,
“不看一看我的完整構圖嗎?咱們可以交流啊。”
蒙德裡安擺擺手,
“你弄完再說。”
說完便不再多廢話,轉而在書店裡面轉悠。
不知為什麽,經歷剛才的事,他忽然有點兒理解高更那本《一個藝術學徒的私語》裡的內容了。
他循著記憶找到自傳類的書架,
結果,那本書並不在。
他有些驚訝,詢問旁邊的工作人員:“你好,高更先生的書搬去哪兒了?因為賣得太差就直接丟回倉庫,這樣未免也太功利了。至少,放幾本在外面啊。”
嘴巴連珠炮似的輸出。
工作人員幾次開口,都被打斷,
終於,他趁蒙德裡安換氣的當口,見縫插針地說:“沒有收!全擺出來了!”
蒙德裡安懵了,
“在哪兒?”
工作人員一指。
順著他的指尖看去,
大廳中,與《蠅王》對稱的地方同樣堆起了一座小山,
這座書山的地理位置也很優越,但人氣被《蠅王》吸得乾乾淨淨,根本就沒有讀者。
書山旁還有宣傳的立牌,
蒙德裡安眯眼閱讀,
“‘《月亮與六便士》,偉大作家——Lu,新書發售’。這是……陸爵士的新書?你們怎麽不宣傳?”
工作人員搖頭,
“這是出版方的要求。”
什麽大牌的出版方還能對沃特金斯書店提要求?
蒙德裡安更好奇了,過去拿起一本《月亮與六便士》,見出版社是皇家出版局,遂恍然大悟。
想來是伍德主編刻意為之,
因為《鏡報》雖然成立了獨立的出版部門,但隻發行過一些合訂本,
就比如《魔戒》。
發行獨立,《蠅王》還是頭一遭。
伍德的低調相當於賣陸時一個面子,
且因為兩本書的作家都是Lu,也可以避免在宣發上打架,不至於內耗。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伍德一定對《月亮與六便士》充滿信心,認為即使不宣發也不會弱於《蠅王》。
蒙德裡安翻開,
開篇點出主角:
“毋庸諱言,當我初次結識查爾斯·思特裡克蘭德時,並未看出他有何過人之處。”
而且,有趣的是,“我”竟然拿思特裡克蘭德和很多知名藝術家同列,
迭戈·委拉斯開茲,
生於塞維利亞,是文藝複興後期西班牙一位偉大的畫家,對印象派的影響很大;
艾爾·格列柯,
生於希臘,西班牙文藝複興時期的畫家,雕塑家,建築家;
埃爾·格列柯,
出生於希臘的克裡特島,繪畫師、雕塑師、建築師;
……
這些人,蒙德裡安自然是耳熟能詳的,
但普羅大眾聽說的應該不多。
陸爵士在寫作的時候,明顯是做足了功課。
蒙德裡安不免擔心,
陸爵士這麽寫,會不會因為專業性太強而提高閱讀門檻,打破其暢銷作家的神話?
他繼續往下閱讀,
坦白講,前兩章是有些乏味的,
從“我”的視角出發,講述了作為金融從業者思特裡克蘭德的枯燥生活。
蒙德裡安讀得有些煩躁,
但很快,一個想法從他的腦海中冒了出來:
陸爵士是刻意這麽寫的!
他有預感,再往下讀,的劇情和文字都會變得澎湃。
事情也不出所料,
從思特裡克蘭德搬到巴黎開始,整個的氛圍都發生了改變,仿佛作者的心境也在隨著思特裡克蘭德起伏,從乏味中逃離出來。
蒙德裡安露出會心的笑,
陸爵士還真是喜歡玩這種手段,
《洛麗塔》也如此,通過風格的變換,來揭示亨伯特在見到洛麗塔前後的心情變化。
當然,《洛麗塔》玩得更大膽一些。
讀完第三章,蒙德裡安已經能猜到後續的發展,
一個平穩木訥的中年男性,突然放棄自己衣食不愁的生活,逃跑去追求朦朧的月亮的故事。
他拿起書,走到畢加索旁邊,
“巴勃羅,快看!”
畢加索還沉溺於畫作,
“等等!我這邊兒馬上就要結束了。”
蒙德裡安湊去欣賞,
構圖又多了一些內容,
那些“喪屍”似乎被分成了兩撥,
一撥動作僵硬地向前衝鋒,動態逼真,仿佛能讓人聽到在空氣中回蕩的嘶吼聲,令人毛骨悚然;
另一撥則是防守方,他們在城堡上奮力抵抗,射出一道道致命的箭矢。
蒙德裡安差點兒笑出聲,
喪屍打喪屍?
這不就是那群搶購《蠅王》的人的模樣嗎?
外圈的想往裡擠;
內圈的則卡住身位,死活不讓外圈的擠進來,還想一個人買幾十本。
上了車便準備把車門焊死,
畫得實在是太形象了!
又過了一陣,
“搞定!”
畢加索放下鉛筆,有些得意道:“怎麽樣?”
蒙德裡安讚許地點頭,
“畫得很好。即使是最嚴苛的批評家,也很難有吹毛求疵的余地。”
畢加索露出狡黠的笑容,
“即便吹毛求疵,我也會花錢收買他們。”
艸!
一萬匹草泥馬在蒙德裡安心中狂奔而過。
他擺擺手,
“行了,我就不聽你的生意經了。”
說著,把《月亮與六便士》遞過去,
“你看看這個。”
畢加索只看了一眼作者欄便露出無比驚訝的表情,立即搶過仔細閱讀。
同為畫家,他關注的點和蒙德裡安非常像,越讀越癡迷。
不知過了多久,
“咕咕咕……”
畢加索的肚子發出叫聲。
他這才抬頭,發現已經到了中午飯點。
他問道:“這本書在哪兒?”
蒙德裡安朝大廳點點頭,回答:“《蠅王》那堆書所對應的另一側。”
放眼望去,
《蠅王》的讀者一點兒沒少,
裡三層、外三層,書堆被團團圍住。
《月亮與六便士》那邊,依然一個讀者都沒有。
都是Lu的作品,遭遇天差地別。
畢加索嘀咕:“諷刺。”
蒙德裡安讚同地連連點頭,
“我也這麽覺得。”
隨後,他將話題繞到了上,詢問對方:“你覺得這本如何?”
畢加索說:“它會成為不朽的傑作。當然,文學、藝術是非常主觀的,陸爵士不是說過嗎,‘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或許,有人更喜歡童趣三部曲,我也能理解。”
蒙德裡安皺眉,
“會嗎?”
畢加索笑著點頭,
“當然會。因為大部分人是沒有那種感受的。”
他掂了掂《月亮與六便士》,
“試著想象一下,你是一個不喜歡學習、不喜歡考試、不喜歡論文的人。但你不得不努力學習,進入大學,只為了選擇一個你自己也不喜歡的專業,就為了糊口。之後,你又娶了一個平淡如水的妻子……”
說到這兒,畢加索沉默了。
蒙德裡安也沒接茬。
“……”
“……”
“……”
寂靜橫亙在兩人中間。
畢加索說道:“前兩章,講的就是這麽一個事。陸爵士很狡猾,故意控制語言,使之沉悶、乏味……對了,我是不相信憑陸爵士的水平,沒法把它寫得引人入勝的。”
蒙德裡安點頭,
“讚同。”
畢加索繼續道:“這部的轉折點在那個字條。誰能想到,一個‘正常’的人,留下一張字條說‘晚餐準備好了’,之後便拋家棄子,跑去畫畫了?”
兩人對視,心照不宣地笑了。
或許,在普通人眼中,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私主義者,披著“追求藝術”的外衣,行道德淪喪之事。
說思特裡克蘭德道德淪喪,並不為過,
看看他做的事吧,
拋妻棄子、
綠了資助自己追求藝術的朋友、
又把朋友的妻子拋棄、
……
樁樁件件,確實讓人作嘔。
不過,
“這對Lu都不是問題。”
畢加索說道:“有《洛麗塔》的亨伯特在前面壓著呢,《月亮與六便士》只是塑造了一個偉大的混蛋而已,根本就……哈哈哈!對了,說不定童趣三部曲加上這本書,會變成道德四部曲。”
蒙德裡安也被逗笑了,
“那應該改叫‘不講道德四部曲’。”
“哈哈哈!”
畢加索大笑出聲。
幸好,那幫讀者還在圍著《蠅王》打轉,發出的噪音更大。
他收斂笑意,
“說起改名的事情,我覺得,這幅畫又要改了,應該叫《偉大作家——Lu,新書發售時(其一)》。”
蒙德裡安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你這是準備創作組畫。”
畢加索嚴肅道:“現成的題材就在眼前,可遇不可求。”
他對《月亮與六便士》的書山方向投去視線,又閉眼沉思一陣,在腦海中構思。
這之後,他換了另一張紙,提起筆。
僅僅十分鍾,
一棵大樹孤獨地屹立著,枝葉或舒展、或蜷曲,仿佛蘊含著生命力,
大樹之下,堆砌著一摞摞的書本。
在粗壯的樹乾上,畫著一張詭異的人臉,
那張臉很普通,甚至有些平庸,可蒙德裡安還是從眉眼間輕易辨認出了那張臉的主人——
保羅·高更。
蒙德裡安“嗯”了一聲,說:“顯然,《月亮與六便士》是以高更先生為原型進行的創作。”
畢加索皺眉凝視畫作,似在沉思。
看他的表情,蒙德裡安趕緊解釋道:“我不是瞎猜的,我有證據。你看那邊,《月亮與六便士》和《一個藝術學徒的私語》、《之前之後》擺在一起出售。而且,《月亮與六便士》中的‘我’能了解主角思特裡克蘭德的心理活動,兩相對照,和高更先生的自傳《一個藝術學徒的私語》中的內容有大量重疊。”
畢加索擺擺手,
“我知道。我沒懷疑你的說法,我只是在想……”
他又沉思了一陣,
“高更先生那那兩本書,首次印刷的量是不是很少?”
蒙德裡安點頭,
“當然少。編輯們又不傻,能看不出什麽樣的書會滯銷嗎?而且,那兩本書的銷量上不去,鐵定不會加印的。”
話音剛落,
哐當——
畢加索踢倒凳子站了起來。
蒙德裡安懵了,
“你幹嘛?”
畢加索說:“我去把《一個藝術學徒的私語》、《之前之後》全都買下來!你幫我收一下畫具。”
蒙德裡安也是聰明人,立即就懂了,
“你這麽投資不怕賠錢……唔……確實不用擔心。反正你都是簽支票的,人家也不會兌付。”
畢加索白了好友一眼,
“賣了這麽多書不兌付,你當人家傻?我的臉也沒那麽好用啊。”
蒙德裡安又說:“那你不擔心會加印嗎?”
畢加索搖頭,
“加印又如何?首版的價值有多高,你不可能不知道。更概況還是皇家出版局。”
他也不再多廢話了,安排道:“你別多問,只要我有賺,肯定分你兩成。當然咯~我也不一定會賣就是了。”
蒙德裡安無語,
自己這個好友,還真是藝術家與投機商人的特點兼具。
他問:“收拾東西幹嘛?你不畫了?”
畢加索說:“構圖都搞定了,之後就該上畫布了,沒必要再在這兒待著。不如去別的書店把高更先生的兩本書都掃光。咱們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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