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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第二百九十六章 真正能釋放魅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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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希提島。

一幢四面漏風的茅草屋,這便是保羅·高更搬回來後一直居住的地方。

此時,屋外正圍了一群土著,

他們好奇地竊竊私語,對著屋內探頭探腦。

就在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人走了出來,

他環視一圈,看著土著人,

“你們……你們中,是誰一直在照顧高更先生?”

說的是法語。

土著們面面相覷,聽不大明白。

這時,有個女人走出來,

“是我。”

女人的法語說得磕磕巴巴,但至少可以聽懂。

醫生對女人點點頭,

“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屋。

此時,高更正在床上側臥著,右眼閉著,左眼睜開,用獨眼龍的方式緊盯角落處的一幅半成品的畫作。

那是一幅印象派側身像,

和高更的其它畫如出一轍,以明黃為基調,

畫面中的人物是一個英俊的亞洲人,星眉劍目、風姿颯爽,

顯然是陸時。

高更已經想好了,這幅畫叫《聖人》。

他對中國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那是對一個人的最高評價。

醫生來到床頭,

“高更先生?”

高更的右手食指跳了跳,表示自己在聽。

醫生繼續道:“你病得非常重。接下來這段時間,每天要保證充足的休息。還有,伱的病毒……總之,你要禁欲,不能再和任何女子有親密接觸了。”

高更聽得直搖頭,

“我患的病有傳染性。我能害人?”

醫生看了眼身邊的土著女人,沒搭腔。

他心想,

這一類藝術家,總有別人所不及的長處,對女人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就比如高更,

無論在塔希提島還是馬克薩斯群島,都為了給當地人爭取權益,和當局對著乾,甚至被起訴,

這樣的人,怎麽會沒有魅力?

也難怪此時的高更心臟病加重,雙腿布滿濕疹,仍然有土著女人願意照顧,還為他學習了複雜的法語。

醫生擺擺手,

“得了,我不說你。你別再招麻煩就好。”

高更“哼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醫生吐槽:“你也知道的,我學醫和你學畫一樣,半路出家,你就別給我製造麻煩了,好不好?”

高更回答道:“我又不想讓你治好我,維持住就可以。”

醫生聽得直搖頭,

維持?

那也得能維持得住才行。

保守估計,高更已經沒幾個月的時間了。

醫生歎了口氣,對女人點點頭,

“你會注射嗎?”

女人面露不解,

顯然,“注射”這個詞對她來說有些難理解。

醫生便打開了隨身的包鋁鐵盒,

“就這個。”

他對女人展示注射器。

女人連連點頭,

“會。”

醫生又問:“那換針頭……”

不等他說完,高更便打斷道:“這些她都會。你告訴她,每天打幾次,一次打多少就可以了。”

醫生大大地翻個白眼,仍然按部就班,教導女人打針。

高更有些煩躁,繼續盯著《聖人》,在心中思考這幅畫剩下的20%該怎麽搞定。

過了一陣,外面傳來嘈雜聲,

有土著推門而入。

他和女人說了幾句什麽,女人便翻譯道:“有東西寄過來了。”

高更“嗯”了一聲,

“我知道,我也大概能聽懂你們塔希提島的話了。好了,讓郵差進來吧。”

醫生借機告辭,

“我去叫。”

說完便快步離開。

屋內只剩高更和女人。

女人走到床邊跪下,握住高更的手。

高更歎氣,

“人不可能永遠地活下去,但作品可以。”

他能這麽說,是因為真的豁達。

畢竟他試圖自殺過,在生死邊緣走過一回,所以也算是看淡了。

女人說道:“醫生跟我說,沒辦法了。”

高更閉上眼睛,

從倫敦回來,他便有所預感,

一路上舟車勞頓,確實給身體造成了很重的負擔。

所以,他將東西打包,大部分寄到倫敦的陸氏博物館,其余的則從馬克薩斯群島帶回塔希提,

他希望在這裡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女人張張嘴,

她正要說什麽,門被推開了。

奇怪的是,來人不是郵差,而是一名身穿法國製服的憲兵。

高更不由得眉頭皺起,

“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的身體狀態,無法應訴。”

他多次為保護土著人的利益而遭到非難,

殖民當局總是想辦法折騰他,最近一次起訴,要求判處監禁3個月、罰款500法郎。

憲兵說:“我只是來送郵包的。”

說著,將一個紙箱放下,

“這東西被寄到了你在馬克薩斯的舊地址,當地的憲兵又坐船送來了。”

高更詫異,

這是誰寄的?

竟然能勞煩得動憲兵大爺?

在一般情況下,遇到地址更換的情況,郵包肯定會被丟掉。

他在女人的幫助下,艱難地撐起了身體,

憲兵上前,

“這是從倫敦寄來的。”

高更看了一眼,不由得笑,

“陸爵士?難怪。”

他擺擺手,

身旁的女人會意,將郵包拆開。

只見裡面躺著一份手稿,

用打印機打印,但有些地方用鉛筆進行了修改。

高更眯起演閱讀,

“《月亮與六便士》,真是一個好名字。”

他想往下讀,

但病毒的侵蝕讓他的身體機能退化嚴重,其中就包括視力。

而打印機的字體非常小,他在看的時候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只能躺了回去,

“幫我讀。”

憲兵“啊?”了一聲,

“什麽?”

高更十分無奈,說:“我不是叫你。”

憲兵摸摸後腦杓,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道:“高更先生,對你的所有起訴都撤銷了。”

高更一懵,

“怎麽會?”

憲兵說:“這部《月亮與六便士》,在巴黎已經出版。”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

但他沒再解釋,徑直離開茅草屋。

高更先是沉默了一陣,隨後道:“讀給我聽吧。”

女人的法語說起來都不流暢,何況是閱讀,

第一句話便遇到了攔路虎。

高更說:“把你不認識的單詞拚給我。”

女人便念出字母,

高更聽完,說:“那是一個人名,查爾斯·思特裡克蘭德。”

女人點點頭,繼續閱讀:

“毋庸諱言,當我初次結識查爾斯·思特裡克蘭德時,並未看出他有何過人之處。”

第一段又有大量人名,

高更依次講解,

他發現,那些人名都屬於藝術家,

而中的“我”將這些藝術家和斯特裡克蘭同列一處,也說明斯特裡克蘭是個藝術家。

在女人讀到斯特裡克蘭是金融從業者半路出家的時候,一種預感從高更心中升起,

斯特裡克蘭是以自己為原型塑造的人物!

難怪殖民當局會撤訴,

原來是畏懼於Lu的影響力!

高更猜測,陸時在完成手稿後,將之交給出版方校對完,便將其寄了出來,

但因為弄錯地址,耽誤了些許時間,導致原稿來到高更手上的時候,已經出版開售了。

所以,憲兵在送來郵包的時候才會同時帶來那個消息。

高更心思複雜,

自己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幫助土著人爭取利益,結果卻不如陸時一本書。

最要命的是,陸時什麽都沒說,甚至可能連塔希提的情況都不清楚,殖民當局便自覺地撤訴。

高更默默地歎氣,

“你慢慢念,我慢慢聽。”

女人看他一眼,

“你還是先睡一會吧。”

高更搖頭,

“不睡,我睡不著。你快念吧。遇到不會的單詞便拚給我,我教給你。”

女人沒有辦法,只能順著對方的意往下讀:



‘莫利斯·胥瑞在思特裡克蘭德逝世四年以後,才為這個畫家寫了篇文章,發表在《法蘭西信使》上,從此以後,這位寂寂無名的畫家開始為眾人所知曉。’

……



高更因為生病,狀態一直不好,

但不知為什麽,在聽《月亮與六便士》的時候,他的注意力仿佛又能集中起來了,連帶著頭腦也變得清明。

伴隨中“我”的描述,劇情緩緩展開,

高更的腦海裡也跟著出現一幕又一幕,就像戲劇在上演。

雖然女人識字困難,需要常常停下詢問,

但高更依然十分滿意。

聽對方讀《月亮與六便士》,就像在聽自傳。

就這樣,兩人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全都耗在了上。

等到第三天晚上,

女人讀完,



‘思特裡克蘭德的孩子同另一個小夥子跳起舞來,在暗啞的手風琴聲中,他們瘋狂地跳著。頭頂上是一片碧空,群星熠熠,太平洋煙波淼茫,浩瀚無垠。’



高更忽然大笑,

“哈哈哈!還得是職業作家!這本《月亮與六便士》比我寫的《一個藝術學徒的私語》要好得多!哈哈哈……”

笑著笑著,突然沒了聲息。

女人嚇了一大跳,湊到床邊查看,這才發現高更只是睡著了,

他的呼吸十分平穩,如同嬰兒。

女人長出一口氣,

讀這本書時,她對裡面的女性角色的遭遇十分同情,

沒辦法,即使不從世俗的角度出發,在塔希提島的土著眼中,思特裡克蘭德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可這樣的人偏偏帶著難言的魅力——

衝出世俗的樊籬,走向了藝術的至境。

女人默默歎氣,將手稿整理好,準備躡手躡腳地離開。

結果,她剛到門口,

高更的聲音響起:“你等等!先幫我準備好顏料!”

不知何時,他已經勉力支撐起身體,正在研究那幅半成品的《聖人》。

女人說:“你才睡了一會兒。”

“啊?”

高更有點兒懵,

“我還以為已經好久了。”

他搖搖頭,

“算了,不睡了。你幫我弄好顏料,我要作畫。”

女人無奈,只能聽從對方,幫忙擺弄畫具,好奇地問:“這位就是你提到的陸爵士嗎?”

高更回答:“是的。他是一個偉大的人,一個高尚的人。我十分感謝他。”

……

倫敦,宮殿街,

陸時官邸,書房。

皇家出版局的總編賈絲明·伍德舒適地半臥在扶手椅裡,和陸時相對而坐。

瑪格麗塔也在,正埋頭處理廣告公司的事。

伍德說道:“陸爵士,我不佩服你都不行。”

說著,拿出一個表格,

“《月亮與六便士》出版發行才五天,單日銷量就破兩千了。當然,比起你其它的書,這個成績不夠看。但你別忘了,我們沒有宣傳就跟《蠅王》硬碰硬,能賣這麽多屬實不易。更何況《月亮與六便士》還是精裝版,單價非常高。”

陸時看著表格,

在下面,還有一張折線圖,

從趨勢上講,《月亮與六便士》的攀升十分喜人,甚至可能超過《蠅王》。

陸時問道:“讀者對這本書的反響如何?”

伍德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跟我們預料的一樣,很多人讀完,覺得膽戰心驚。說實話,連我都有些無法理解,怎麽會有人像思特裡克蘭德那樣活著?斷情絕愛,只是為了一件喜歡的事情。”

陸時點點頭,

其實,他自己也做不到那樣,

原作者毛姆也如此。

所以才說,梵高、高更那樣的人物多少有些“瘋”的因素在內。

也正因如此,他們的畫才能賣出天價,

藝術實力固然是重要的,

但不佩以好故事,總會差些味道。

伍德攤手,

“其實,自私、偏執、瘋狂,這些性格缺點都還好說。我最不理解的是思特裡克蘭德表現出來的共情力的缺乏,他竟然勾引了資助自己的好友的妻子,實在離譜。”

這時,瑪格麗塔開口了,

“我讀下來,感覺不是思特裡克蘭德主動勾引的勃朗什夫人。”

“啊?”

伍德有點兒懵,

“他沒有勾引嗎?”

瑪格麗塔說:“在思特裡克蘭德住進施特略夫的家裡時,施特略夫的妻子勃朗什夫人極力反對,因為她知道,她如果和思特裡克蘭德接觸,便將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伍德撓頭,

他不明白這和自己說的有什麽不同。

不還是勾引嗎?

瑪格麗塔歎了口氣,

心說,

呵,男人。

她繼續解釋道:“說到底,勃朗什夫人並不愛自己的丈夫。因為她很清楚,施特略夫的畫技平庸、毫無天賦,而她自己喜歡的是那種真正能釋放魅力的人。”

真正能釋放魅力的人……

伍德反覆咀嚼著這句話,多少有些明白男、女對愛情的看法確實有些不同。

他剛要開口,卻發現公主殿下正緊盯著陸時,

眼神癡纏,仿佛能拉出絲來~

“嘶……”

伍德牙疼地倒吸一口氣,

明白了,

公主殿下在說“真正能釋放魅力的人”的時候,根本目的其實是撒狗糧。

自己竟然當真了,還仔細地分析,結果被喂了一嘴。

伍德搖頭,

這地方實在是沒法待下去了。

他起身,

“陸爵士,銷量的事溝通完,那我先走了。”

說著,他又想起什麽,補充一句:“還有一件事,就是高更先生那兩本書,全都售罄了。”

陸時和瑪格麗塔對視一眼,努力憋笑,

他們已經知道了,畢加索在各大書店掃貨,買走了大概五百本。

隻搞到這麽多,是因為有投資眼光的大有人在,

高更的兩本作品現在是奇貨可居。

陸時說:“高更先生如果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開心。”

伍德點頭,

“那我先走了。”

他推門而出。

等到書房門關上,瑪格麗塔繃不住笑出了聲,說:“畢加索先生可太會做生意了。而且……”

公主殿下微微停頓,繼續道:“他也會拍馬屁。”

陸時大笑,

“哈哈哈哈!”

《偉大作家——Lu,新書發售時》組畫距離完成還有一段時間,

不過,構圖線稿已經送過來,給陸時過目了。

必須得承認畢加索的悟性之高,

《偉大作家——Lu,新書發售時(其一)》的構圖,讓陸時想到了那幅名畫——

《格爾尼卡》。

只是,前者初具雛形,

而後者已經是畢加索的集大成之作,

現代藝術品中,只有極少數作品可以像《格爾尼卡》這樣,與西方古典油畫中的重量級作品相媲美。

瑪格麗塔又說道:“關於《月亮與六便士》,應該會有不少大學邀請你進行演講。”

陸時了然,

道德和藝術追求的衝突,確實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題材。

他沉吟片刻,

“嗯,我也有此打算。”

瑪格麗塔輕笑,坐到他的懷裡,勾住其脖頸,小聲問道:“我剛才說,‘真正能釋放魅力的人’,你有沒有得意~”

言外之意,

陸時就是這樣的人。

陸時捏捏對方的臉頰,

“還說人家畢加索先生會拍馬屁?我看你才是真的會,都能做到潤物細無聲了。”

瑪格麗塔回答:“我是認真的。”

她歎了口氣,說道:“不過,我覺得刻畫的思特裡克蘭德夫人和勃朗什夫人未免有些過於淒慘了。”

陸時對此並不反駁。

原作者毛姆經常被人評為“仇視女性”,

這可能跟他的人生經歷有關,

這老哥的取向,男女通吃!

所以,他在寫作時既可以把自己當成男性中的一員,也可以是女性中的一員,

這就導致他缺少了一些對女性的溫情、多了一些“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麽《聊齋》?”的冷酷,

《月亮與六便士》裡有些文字,

——

如果一個女人愛上你,除非擁有了你的靈魂,她才肯罷休。

男人的靈魂在天際遊蕩,女人卻想將它囚禁在自己的帳本兒裡。

“為什麽漂亮的女人總是嫁給無趣的男人?”“因為有腦子的男人不娶漂亮的女人。”

……

——

這類句子很多。

陸時或多或少地進行了處理,使之看上去不至於太像指責。

他攤手,

“沒辦法,思特裡克蘭德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直接把鍋甩給了主角。

瑪格麗塔嘴角勾起,

“某種程度上,說的也沒錯。”

“啊?”

陸時懵了。

瑪格麗塔可愛地眨眨眼,說:“我也喜歡真正能釋放魅力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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