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所有人都給震撼了一把,一篇《關雎》,就能夠引伸出一大篇關於作品背景的討論;而一個小小的疑點,也能夠激發人尋找正確答案的各種證據。
而周至現在給出的解釋是有理有據的,邏輯嚴密扎實的,至少以課堂上同學們的現有水平,無法提出更有力的反駁。
麻蛋,不少同學心裡回想起周至剛剛說過的那句話,肘子現在說的,果然老師都不會講。
其實不是不會講,而是周至現在講的內容,已經徹底超過本科教學任務的大綱了。
但是就和理科愛好者會被奧數題徹底勾起興趣一樣,文科“大語文”的魅力展現出來,讓大家感覺這門課程不再是死記硬背,就和破解迷案一樣有趣,一點不枯燥了。
當然他們也自認暫時很難達到周至這樣的水平,能夠引用《禮記》內容來證明《孟子》,能夠根據孔子對芻靈和俑的態度,來證明孔子這話的原意,能夠引用無數古籍來證明孔子所說的“俑”到底是什麽形態,一切種種還能夠信手拈來,周至肚子裡裝下的書本,不知道有多少他們連讀都還沒有讀過。
“其實孔子對於人殉的態度,從《詩經》另外一篇《黃鳥》裡可以得到佐證。”
《黃鳥》是秦人的哀歌,秦穆公死,“從死者”一百七十七人,其中有三位賢臣,也就是子車氏三子,“秦人哀之,為歌《黃鳥》之詩。”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周至大致講解了一下這首詩,然後說道:“所以說,孔子對於《周禮》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對於人殉制度的態度,也是非常明確的。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嗎啊?”
見大家都沒有問題了,周至才開始正式講解《關雎》,而課上到現在,大家對《詩經》所反映的那個時代和地區背景,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關關兩個字,是開口音,大家回憶一下,真的聽到過什麽鳥兒這樣叫嗎?”
大家都一陣搖頭。
周至笑道:“猴子,你用粵語讀一下這幾句。”
“啊?”
“你用粵語讀,讓大家看看有什麽不一樣。”
“哦。”趙星還站了起來,就跟被老師點名那樣,用粵語念了起來。
然後大家就發現了,“關關”這個象聲詞,在趙星的嘴裡就變成了閉口音,不再明亮開朗,而成了一種低沉的聲音。
“大家聽見了嗎?這就是古代漢語到今天的流變,猴子的粵語裡保留了大量的古代發音,‘關’字在他讀來,就變成了類似‘古恩’,‘古嗯’的發音。”
“大家有聽過類似這樣的鳥叫嗎?”
立刻就有不少人反應了過來:“我知道了!這是鴿子求偶時候的叫聲!”
“對,”周至笑了:“不過不是鴿子,而是和鴿子同一科,叫聲也同樣類似的斑鳩。”
“大家在看看書本上,關於‘關關雎鳩’這句話的翻譯,卻是‘在河邊歡唱’的水鳥,這就錯了。”
“斑鳩是水鳥嗎?很明顯不是。什麽水鳥會咕咕叫嗎?很明顯沒有。那麽這句話該如何翻譯呢?”
“鄭玄給了我們一部分的答案,這句話裡其實包括了‘雎’和‘鳩’兩種鳥。”
“大家注意這個雎字,其實是一種異寫,雎的本字,其實應該是‘鴡
’。”
“這是一個會意字,且代表大嘴,這個字的意思就是‘有大嘴的鳥’。”
“這種鳥的名字叫王鴡,是一種捕魚的水鳥,有些學者認為就是鸕鶿。”
“鸕鶿求偶時是不叫的,而且它們會找一處隱秘的地方進行交配,而斑鳩求偶聲低沉委婉。於是古人便將之與周南這種‘王化之區’的婚戀風俗聯系起來,作為詩歌的‘起興’部分,暗示其‘溫雅守禮’,也符合孔子所說的,‘樂而不淫’。”
作為文科生,大家對《詩經》第一篇還是有一定認識的,不然也不至於自習半節課就開始放羊。
不過給周至這樣一講後,大家才知道之前對《關雎》的認識實在是太淺薄,“關關”二字一讀起來就理解成了鳥兒們的歡唱,哪裡曉得這兩字在古代類似“咕咕”,整個詩的意思,從一開始就給大家搞擰了。
接下來周至又講解了“荇菜”是什麽,是水中一種飄搖的水草,隻生活在水質非常清澈的地方。
因此它在詩歌裡的同樣有“起興”的作用,以之暗喻女子“既潔且柔”。
此外,將長短不一的荇菜采上來,使之整齊劃一地擺放好,有人認為還有“齊家”,“讓后宮井井有條”的意思,認為《關雎》其實是歌唱“後妃之德也”。
具體是否後妃之德暫且不論,周至又講解了禮製當中關於“琴瑟”和“鍾鼓”的規製,這些樂器只能出現在貴族的宴會上,普通人是不能用的,而且荇菜在古代也是珍貴水產,不是普通人可以吃的。
所以《關雎》所反映的社會事件,即使不是什麽“後妃之德”,起碼也是是一次貴族的“相親會”,貴族男子在組織音樂會,貴族女子們則指揮人手準備宴會的食材,采摘荇菜。
而男子對自己“寤寐思服”的女孩子的表現當然非常滿意,認為她是“好逑”。
“逑”通“仇”,匹配的意思,因此“淑女”是能夠與君子匹德的好伴侶。
於是“琴瑟友之”,接下來還要使用更加正式的樂器,“鍾鼓樂之”, 暗示婚禮會在不久的將來舉行。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一首婚禮上的歌曲,是男方家庭讚美新娘、祝頌婚姻美好,回憶甜蜜的認識過程的歌曲。
這首詩描寫了愛情,可又不全是愛情。
它所寫的男女雙方,乃是“君子”和“淑女”,表明這是一種與美德相聯系的結合。
它所寫的愛情,一開始就有明確的婚姻目的,最終又歸結於婚姻的美滿。
而不是當時青年男女之間常見的短暫邂逅、一時激情發生的“野合”。
相反,詩歌所寫戀愛行為是克制的。雖是寫男方對女方的追求,但絲毫沒有涉及雙方的直接接觸和私下接觸。
也就是說,雙方都愛得“很守規矩”,表現為對對方的小意與尊重,既有真實而深厚的感情,又表露得平和而有分寸。(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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