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群聊“超級無敵美少女囡囡後援團”的“上善若水”，申請添加好友。陳道長坐在宿舍椅子上，按下了發送鍵。

　　在“大學生素質培養課”後，他就被拉進了這麽一個群聊，裡面正是上衫囡囡，荊小刀和陳汝言三人，毫無疑問，這正是上衫囡囡的傑作。她在群裡與陳汝言熱火朝天地聊著，荊小刀則詭異地時不時插入一兩句:

　　“囡囡天下第一棒。”

　　“全世界最愛囡囡。”

　　“囡囡說什麽都對。”

　　陳道長一言不發。他放下手機，跟著另外兩名室友一起站在長者背後，看他《大將軍》裡打國戰。《大將軍》是款一刀999型的中老年熱血遊戲，深受長者楚澤西喜愛，平日氪金有加，添得全服前十，此次正是齊魯兩國國戰，卻無兵法陣列，不過是玩家混打作一團。長者大聲指揮著自己的小弟們衝鋒陷陣;散人陸新誠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提刀上陣;學霸白學前則嘴裡低聲喃喃著“己方三成機器號，對方有gm下場作弊，長者危矣。咦?此處有系統bug！“學霸立馬上前對長者道，”長者，你對著這棵樹放爆殺技，再快速平A三下，可以無限回怒氣條。”長者一試，果然如此，瞬間大殺四方，扭轉敗局。

　　十分鍾後，長者被封號了。

　　宿舍響起哀嚎，卻是把早已神遊物外的陳道長驚醒了。他低頭看手機——你已添加了“一把殺豬刀”，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荊小刀終於出現，他必須要想辦法了解詩人情況，因此，他主動添加了荊小刀微信。但他從沒在網絡上跟人聊過天，竟不知從哪裡開始。還好，“一把殺豬刀”主動先發來了問候。

　　“哈哈哈，小道子是吧。你好你好，聽說你是囡囡最忠誠的小弟，她的小弟，就是我的小弟。以後出門就報我刀哥的名號，在P大，包你橫著走。”

　　網上的荊小刀就給人強烈的油膩感，與現實不苟言笑的冰山男人簡直判若兩人。據說網絡往往會滋生人的隱藏人格，壓抑被釋放的部分，看來確實如此。

　　“好，刀哥。”陳道長回到。

　　“一把殺豬刀”回了一個“摸頭”的表情。

　　“刀哥，我想找個時間跟您聊聊那天晚上未名湖的事情。”

　　“什麽晚上?什麽未名湖?我不知道！以後別跟刀哥提什麽未名湖，什麽晚上的，小心刀哥翻臉。”“一把殺豬刀”發來了荊小刀的自拍表情，肩上P了一把血淋淋的大砍刀。

　　“好。”陳道長只能作罷。

　　“刀哥很忙的，走了。”“一把殺豬刀”發道。

　　“刀哥慢走。”陳道長道。

　　“一把殺豬刀”發來了一隻小黃鴨騎粉色電動車遠走的表情。

　　陳道長退出聊天界面，長歎口氣;正欲放下手機，又鬼使神差地點開群聊裡上衫囡囡的頭像。她的頭像是她的自拍——坐在一大堆美食前，雙手捂臉驚呼。個性簽名裡寫著:不要因為害怕，就放棄自己喜歡的事情。朋友圈不可見。

　　陳道長把手指放在添加好友上，最後還是關掉了手機。

　　又一日無事。

　　周六下午，約莫一點出頭，陳道長的手機響了。

　　“哪位?”

　　“我，你囡姐。我在中關村，過來陪我逛街。”

　　滴滴滴……

　　陳道長放下手機，一頭霧水;他站在邱德拔的服務台，抱著自己剛買好的泳衣，心下嗤笑一聲“我堂堂現任‘清水觀’觀主，

莫非真如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接著朝游泳館走去……三分鍾後，出現在了體育館外。　　上衫囡囡總是這樣神出鬼沒，而他似乎永遠無法拒絕。

　　陳道長騎著共享單車走在中關村北大街，車水馬龍間，響起摩托車猛烈的轟鳴聲，一輛他叫不出名字的黑色改裝機車迎面駛來，停在他身邊，騎手摘下面罩，朝他笑了笑，正是荊小刀。他穿著純白色的學生樣襯衫，新做的髮型格外乖巧，與身下狂野的玩具形成強烈的反差。打完招呼，他又風馳電掣而去，陳道長目送，撇見他襯衫上仍掛著未剪的吊牌。

　　雖然如此，陳道長看其背影，再看自己，心裡仍浮現四字——雲泥之別。

　　中關村很大，人潮如織，陳道長差不多到了，卻不知上衫囡囡在哪。

　　他拿出手機，頓了頓又收回去，換成一個羅盤;嘴裡念念有詞，天南地北各一指，最後雙指並攏道一聲定，羅盤指針指向了其斜右方。此法名曰“機”，算的乃是接下來他陳道長的因果方位，他此行最大的因果，除了上衫囡囡還能是誰?

　　隨著羅盤的指引，陳道長左拐右拐，最後卻指向了路邊石凳上，一個忘我敲著代碼的年輕男子。他身上掛著藍色系帶的工牌，一隻常人看不見的紅眼呲牙的怨猴騎在他的頭頂上，雙手不停地從他的頭皮上揪起一根根虛幻的頭髮。

　　此物名“揪毛猴”，常寄生在用腦過度的人身上，吸取其毛發精華，若無正確的應對之法，七日之內必禿。

　　陳道長豈能讓他得逞，偷偷放出一把手指長短的小桃木劍，兩指夾中，空中虛寫“散”字符，而後往這程序員頭上一指，怨猴應聲而散。年輕男子正撓頭，撓一半，忽然停了下來，而他渾然未覺。

　　陳道長繼續讓羅盤指引，又相繼斬殺了一個兩百斤左右中年女子身上的“暴食蟻”和一家網紅店前的“流量虎”。前者停止了她長達三個小時的進餐，後者排著的長隊忽然一哄而散。

　　越靠近商圈中心，羅盤越發劇烈抖動起來，最後乾脆來回胡亂轉。人有千種欲，欲念橫生處，妖魔怨靈生。城市商圈，近乎盤踞著無數的欲望，由此滋生的怨靈，可謂殺之不盡，充斥四面八方。陳道長身為清水觀主，身負斬妖除魔化怨驅靈之責，與之皆有因果。眼見得四周怨靈密密麻麻，天地間的欲念如有實質，自小青山綠水長大的陳道長聞所未聞。

　　當下，尋上衫囡囡之事被他拋諸腦後，陳道長覓得一處空地，雙手一甩不存在的下擺，腳踏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卦，丟出精銅羅盤，口中爆喝一聲“起！”，一個八卦陣在虛空中成型。

　　可惜等身的桃木劍未佩戴出門，隻好以符紙代替。只見他雙手一甩，隨身所帶三十余張符紙盡數飛出，各佔方位，一聲“吒”！三十余張符紙盡數自燃，周圍的怨靈如聞著腥味的貓，紛紛直撲而來，而後撞上火光，化為烏有。

　　周圍的遊客看不見怨靈，但看見陳道長神神道道地走來走去，又是掐手又是撒紙，那紙片還能定在空中自燃，可謂奇觀;早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等陳道長喘著粗氣收法定身，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陳道長一睜眼，嚇一大跳，幾百號人烏泱泱地圍著他，排手鼓掌的;還有無數的手機舉著拍他錄他。正當他不知所措之際，一人從背後擠出人群抓著他手，說一聲“走”，扯著他就跑。

　　陳道長迷迷糊糊之間，跟著跑出老遠，定睛一看，正是上衫囡囡。

　　“讓你來陪我逛街，你來這跳大神來了?”

　　“對不起，囡姐。”

　　“把式倒是挺帥的，哪兒學的呀?”

　　“師傅教我的，我其實……”

　　“下次有空教我！”上衫囡囡打斷了他，把手裡大包小包的袋子都掛到陳道長手上，“走，先隨我大殺四方！”

　　陳道長徹底淪落為了貨架，隨著上衫囡囡在各類服裝店，彩妝店，首飾店，玩具店奔波遊走。她挑選試換的時候，他就在一旁裝著閉目養神，實際上，仍指揮著自己的小桃木劍，殺殺小怨靈。忽然，他再次見到先前那個坐石凳上敲代碼的程序員從身邊經過，他頭上隱隱又有模糊的“揪毛猴”的雛形。

　　然後他又見到了抱著一堆零食邊走邊吃的兩百斤婦女，和排起更長長蛇的那家網紅店鋪。

　　陳道長忽然升起一股無力感，或許這些人，這些行為，這些現象，跟牛鬼蛇神的關系並不大;他看向四周，怨靈仍擠得密密麻麻。

　　聳聳肩，陳道長收起拇指小桃劍，抱著上衫囡囡的東西，跟在她屁股後面。他看向自己手上的東西，琳琅滿目;從口紅香水，到吊帶長裙，甚至內衣內褲，應有盡有。少數幾個袋子，放著男人的用品，有一個袋子的logo看著特別眼熟，陳道長想起來，那跟荊小刀衣服吊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

　　上衫囡囡突然拍了拍他，遞給他一杯奶茶，“呐，請你的，今天你辛苦了。”她看了看他的左右雙手，兩手上都掛滿了東西，乾脆直接拿吸管插開包裝，把管嘴遞到陳道長的嘴邊，“烏龍桃桃，可好喝了。”

　　陳道長苦澀地笑了笑，低頭喝了一口，很甜，但有點難受。

　　他又喝了一口，有點難受，但還是很甜。

　　他又提起了幾分興致，陪上衫囡囡一直逛到了晚上。

　　另一邊，新太陽地下三層。新太陽是P大的學生活動中心，地下一二層是各個社團的活動室， 一般學生從未聽過有地下三層。這是屬於異能社等少數幾個神秘社團的活動中心，異能社的幾名核心成員現在都圍坐在一個巨大的冰櫃周圍。荊小刀在門口跟兩名身穿警服的人交談完，送走兩人，轉身進屋，站到上首位。

　　眾人看著冰櫃，面色凝重。這是一個夾層裡添滿了液氮的特製冰櫃，兩米長，一米二寬。冰櫃裡，此刻正躺著一名面帶微笑的美國留學生。

　　幾個小時前，荊小刀接到手下部員消息，未名湖昨夜再現投湖事件，第二天清晨被打撈起時早已溺斃，便是眼前這位可憐兒，戴森。經調查，戴森添為燕京學堂中國學經管方向大二學生，打得一手好籃球，有一個啦啦隊的漂亮女友，近期無與人矛盾衝突，昨夜前往未名湖夜跑後離奇失蹤，卻原來成了湖底亡魂。

　　荊小刀幾經周折，弄到了短期之內，對屍體的探查權。在他點頭示意後，一個扎著髒辮的女孩走向屍體，揭開冰櫃玻璃，雙手懸浮於屍身之上，異能——“波”發動。一道道肉眼不可見的特殊射線輻射屍體全身而後又傳回女孩雙手。

　　“無明顯外傷。”

　　“無殘留異能波動。”

　　“面部神態與先前死者吻合度99%。”

　　“怪物還在湖裡。”

　　髒辮女孩吉思收回雙手，合上冰櫃。

　　“辛苦了”，荊小刀道。一把純白的小刀出現在荊小刀手上，在他手指間上下飛舞，這是他陷入沉思時的標志動作。

　　在離這不遠的特別隔離房裡，詩人無聲咆哮，狀若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