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約定

　　在救護車的吱哇聲中，周珩意識昏沉，恍恍惚惚的他好像覺得有人在他耳邊說“當年的約定，你別毀約”，他胡亂的笑道:“當然不會。”

　　周珩和寧桉有個孩子氣的約定。

　　那時候他們都在一個訓練營，那幾年特別流行各種選秀，這個訓練營就是其中一檔選秀節目的“糧草庫”。兩人不是一個組別的，原本沒什麽交集，後來相識也是在一片吱哇聲中。不過那次的吱哇不是救護車，是寧桉的媽。

　　“小桉，你啥時候能出道呀?我看電視上那些小孩不是十來歲就能唱歌拍戲掙大錢了！”寧桉爸媽是做海鮮生意的，他媽張嘴就是一股海蠣子味兒。再加上海風裡練出來的大嗓門，幾句話惹的整個訓練室的人紛紛側目，不少人毫不掩飾的笑出聲。

　　寧桉臉色發白，但仍然好聲好氣的對他媽說:“媽，我會努力的。你先回去吧，我們還得訓練。”

　　他媽不依不饒，“啥叫努力啊?家裡為了你學跳舞花了多少錢啊，那些錢要是算成海鮮，能夠咱們整個村吃好幾年。你說你都離家好幾年了，怎還是不行?”

　　周珩晃晃蕩蕩的走過來，指指寧桉問他媽:“他是你兒子?”

　　寧桉媽有點反應不過來，瞪著眼瞧這個和自己兒子差不多的小屁孩。

　　周珩笑得天真無邪，“那你為什麽讓他這麽丟人?”

　　寧桉媽石化了三秒鍾，然後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周珩身上。而周珩，在她的髒話蓄勢尚未完成之前，迅速補了一句:“以後他出道你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黑歷史。”他用眼光掃了一下周圍的同學。

　　寧桉媽臉色憋的醬紫，硬是忍著去了訓練營辦公室告狀。

　　從那以後他媽大半年沒再來過訓練營。之前他媽每回出來送貨都能順道過來一趟，問他什麽時候能出道掙大錢。

　　周珩總共三句話，搞定了寧桉十七年搞不定的中年婦女。寧桉說起這事來就特別感慨，他後來對周珩說:“我媽很少聽我說話……其實，我也很少和她說話。”

　　周珩表情輕松:“不想說就不說唄，有什麽大不了。”

　　寧桉笑笑沒接話。

　　周珩和他不一樣，周珩什麽都不在乎。他囂張，他飛揚跋扈，好像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他也能一腳踢開，然後說一句:“好星不擋路。”

　　周珩和寧桉一樣是草根出身，但寧桉好歹有個不著調的媽，再不著調也是媽。

　　而周珩，據說他爸好賭，輸光了家裡所有的錢，他媽就帶著家裡剩下的值錢的東西走了。走的那天，看見周珩巴巴的看著鄰居小孩吃冰淇淋，他媽就跑到附近的小超市給周珩也買了一個，然後跟他說，“媽媽有事出去，你在家乖乖的。”

　　周珩小時候一點不像現在這麽反人類，他硬把冰淇淋放在他媽嘴邊，讓他媽咬了一口，然後告訴他媽他一定乖乖等她回來。

　　等了好多年，這些年裡他爸窮死了，他自己洗過盤子，在工廠乾過流水線，也當過夜總會的保安，三百六十行他上過手的能有一半。

　　可是他媽一直沒回來。

　　他進訓練營也是個偶然，他就是一次在地下通道裡唱歌的時候被公司的一個部分負責人看到，負責人覺得他長得還不錯。

　　寧桉性格溫良，周珩無意的幫了他一次以後，兩個人就逐漸的熟了。

　　寧桉很意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氣勢的周珩訓練的態度居然比誰都好。

完成訓練營給的任務別人已經是脫層皮的狀態，他卻要留下來再加兩個小時。　　後來寧桉也留下來陪他，累到快要靈魂出竅的時候，倆人就一起躺在地板上休息。

　　周珩問寧桉，家裡條件又不差，幹嘛還來受這個罪。因為他媽想讓他“出道”?！

　　寧桉搖頭，說當演員是他自己的夢想，他想在聚光燈下穿別人的衣服，過別人的生活。然後燈光一暗，他就又做回了寧桉。

　　他還說，他和他媽一直都有隔閡，但是只要是他喜歡的東西，他媽一定盡力做到。

　　周珩聽了沉默了半晌，說，“我來參加訓練營，就是希望有好多人看到我，沒準有我媽呢。”

　　寧桉默默的遞了一瓶水給他。

　　周珩說:“你說我要成了大明星我媽能不能回來?哪怕是圖我錢呢。”

　　寧桉下意識的回答，“會的，一定會。”

　　周珩眯著眼瞧他，挑著嘴角嗤了一聲，“切。”

　　寧桉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對不起。”

　　周珩臉色暗了一瞬，換了一個話題:“你敢不敢和我做個約定?”

　　“什麽約定?”

　　“當我的朋友。”

　　 05前行

　　估計周珩和寧桉緋聞的發源地就是那家訓練營。一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人打著兩人當年訓練營同學的旗號進行各種“揭秘”。

　　其實對周珩來說，那幾個月差不多是他最開心的時光。

　　兩個人一起吃飯，一起訓練。寧桉從小喜歡跳舞，學了十幾年，在訓練營裡幾乎成了周珩的貼身教練。而周珩，懟天懟地懟一切讓寧桉不愉悅的人。

　　用寧桉的話說，因為有周珩，他和這個世界有了連接點。

　　周珩當時大笑:“到底是念過書的啊，說話就是不一樣。”

　　這種話也就周珩敢說。寧桉的舞蹈沒得挑，但也因為從小被送去學跳舞，文化課拉跨到粉碎性骨折。進入這個光怪陸離的圈子以後，因為念錯字，寫字醜，收獲了無數嘲諷。

　　寧桉為這個特別難過。

　　周珩卻跟他說:“你怎麽不去跟姚明比賽籃球呢?”

　　對寧桉來說，周珩的玩笑就算沒一句人話，他也聽著熨帖。

　　不過訓練營結束以後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周珩和寧桉都順利成團出道，但所謂的成團幾乎就是個過場。粉絲的熱情很快褪去，無數新鮮的面孔湧進市場。

　　但另一方面，他們已經和公司簽了“賣身契”，不能接私活。

　　在長達兩年的工作空白期，周珩的生活還湊合，因為他一向不要臉。

　　他接著在地下通道唱歌，在夜市練攤，甚至還替業主去沒交房的開發商那裡拉過橫幅。只要不違反公司原則，無非就是乾回老本行嘛。

　　寧桉就比較慘，他專業技能過硬，顏值能打，是公司的重點“關注”對象，拿著個1680的底薪，天天被公司推著參加各種草台班子的的商演。而他家的生意偏偏這時候出了岔子，一夜赤貧，再也給不了他任何助力。

　　有周珩在，寧桉好歹沒餓死。

　　他也愛聽周珩和他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趣事，比如開發商那裡有領雞蛋的活動，他就拉完橫幅再去排隊;比如他在地下通道唱歌有個老太太有段時間天天去，他幾乎要以為那是他媽了，結果老太太最後問他礦泉水瓶還要不要……

　　寧按一邊笑，一邊細細的吹散泡麵浮起來的蒸汽。泡麵裡還有兩個荷包蛋，那是周珩的勞動成果。

　　即使是這種在以後說起來特別勵志的平靜，也終於終結。

　　那天公司負責人兩眼放光的夾著腳步踱進來，告訴他們公司決定推薦他們和公司另外幾個年輕人試鏡李田的電影。

　　李田縱橫電影界多年，在影業整體滑坡的大環境下，只有他的電影部部叫座。能參與他的電影，即使是成名的大明星也是可以拿出去發一波通稿的。對周珩寧桉這種透明的跟過濾水一樣的新人來說，簡直是天上掉加料披薩。

　　而且負責人說了，雖然是男若乾號，但是有台詞，而且還有臉部特寫。

　　寧桉禮貌的向負責人道謝，但周珩注意到，他的眼神在一瞬間就像傑瑞發現了奶酪。周珩就跟湯姆貓似的，在一邊眯著，另外幾個人就是弟弟，這個角色是寧桉的。

　　接下來就是一輪又一輪的試鏡，寧桉贏的一騎絕塵。每次寧桉回來眼神都會再亮一分，他說，“咱倆是朋友，等我掙了錢，你一定能出頭。”

　　那天寧桉和周珩一起去地下通道唱歌，唱崔健的《無盡光芒》。

　　朋友。

　　 06軌跡

　　李田的電影籌備的緊鑼密鼓，但角色一直沒定下來。寧桉不止一次的說，他一定要等到李田的這個角色，雖然這個角色最後到手也就幾千塊錢。但是這是他的夢想。

　　周珩就笑著打趣:“來來來，大明星，合個影。”他把手搭在寧桉肩膀上，像樹袋熊一樣靠過去。那張照片裡倆人都笑的一臉沒心沒肺。

　　然後寧桉媽來找周珩了，她知道寧按和周珩關系鐵，她想讓周珩勸勸寧按。

　　她說有個網絡大電影在接觸寧桉，給的錢是李田這邊的十幾倍，但寧桉一口給拒絕了，網大那邊特別誠意直接找到家裡來了。

　　周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盯著寧桉媽，先不提網大和李田中間隔著幾座電影院，就算是網大也是多少網紅、流量追捧的香餑餑，至於死咬著寧桉不放?肯定不是什麽正經東西。

　　寧桉媽給他看的有些瑟縮，然後喏喏的說:“家裡日子要過不下去了……雖然沒什麽債，但他爸要強，還想做生意……沒本錢……他爸有時候跟人打麻將打整宿……他爸要出點啥事家就不成家了……”

　　周珩在聽見“麻將”兩個字的生活瞳孔放大了一瞬間，他沉默了很久，然後他啞著嗓子說:“行了，我知道了。”

　　寧桉媽前腳出門，後腳寧桉滿面春風的試鏡回來。他告訴周珩，他已經見過副導演了，副導演說這個角色就需要他這樣的人。

　　寧桉像往常一樣，等著周珩說點是人不是人的話。

　　但周珩隻嗯了一聲，然後抱著吉他又去地下通道唱歌，還是崔健的歌，不過他唱《曾經的你》。

　　又過了幾天，李田大導演的戲確認了最終演員，周珩。

　　公司負責人笑的嘴都合不攏，拍拍周珩的肩膀:“真看不出來，你小子居然和周總認識。”

　　周總是那部戲的大投資人。

　　周珩把負責人的手甩下來，“不關你事。”

　　然後甩下所有人出了公司。

　　寧桉楞了一秒，然後追出去，他在一個轉角攔住周珩，“你能當選真的很好，真的。”

　　周珩一瞬不瞬的盯著他，慢慢開口:“你不應該問是怎麽回事嗎?”

　　寧桉笑笑， 去拉他，“走吧，我們回去。”

　　周珩惡狠狠的把寧按推開，“你是不是傻?”

　　寧桉眼睛有點潮，他說他不在乎，我們不是約定了是好朋友嘛。這個角色是你的你就好好演，真的，是你我一樣很高興……

　　周珩臉上湧起邪氣的笑容，“你給我聽好了，名利場裡沒朋友。這特碼操蛋的人間，就不該有朋友。”

　　那天晚上，寧桉媽來宿舍把寧桉的東西收走了。既然李田的角色定了周珩，公司也順水通過了寧桉拍網大的要求。寧桉媽收東西的時候，偷偷抹了把眼淚，念叨了一句:“就是命。”周珩看到後讓人給遞了盒紙巾，沒進去。

　　他最後一次抱著吉他去了地下通道。

　　再後來，李田的電影如期上映，周珩一個男若乾號居然配出現在海報上。沒別的，因為他最近有流量。

　　在電影上映之前，突然流出很多照片。是周珩和電影投資人周總的，周珩被拍到從周總的別墅出來。

　　有說周珩其實是周總的私生子，也有說他就是周總的小情人，這個角色原本就是出賣那啥求來的，各種消息漫天飛。

　　周總是精明強乾的女強人一枚，對這些消息完全不做冷處理，某些時候還推波助瀾了一把，硬生生在電影上映前一個月就推到了熱搜前三。

　　周珩憑這個電影一飛衝天，新公司出面幫他解除了之前的合約。順便帶回來的消息是，寧桉拍的網絡電影充斥暴力鏡頭太多，壓根沒通過審核，現在已經淪為了公司的棄子。

　　周珩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