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寓過兩人世界，最是愜意。

潘瑞伊坐在床邊，拉開窗簾，朝陽的光線格外刺眼，她第一次見到這麽旺盛的陽光，她穿著睡衣，身後是沉沉睡下的徐煬。

昨夜交出那麽多份種子，徐煬也沒有絲毫疲態，唯一使他們結束瘋狂的是電量過低的警告，迫使他接受休息，一根白色電線連接著徐煬和床頭櫃上的插線板。

這一幕叫潘瑞伊感到格外溫馨，她一隻手托腮，望著徐煬的身影，她十分尊敬徐煬，這個人膽大包天，至少比潘瑞伊膽子大，對自己前二十年的抉擇說推翻就推翻，完全踏上一條自己的路，而且絕對是最與眾不同的一條路，沒有人能複刻徐煬的經歷，或者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故而也有各自不同的魅力。

他這人也很不可思議，潘瑞伊暗道。如果徐煬忽然從人間消失會怎麽樣?法洛莎會立刻發狂，胡作非為，然後被她的宿敵們群起而攻之，法洛莎那個脾氣，肯定有很多古老的對手;而莉拉也會立刻給自己關機，清空芯片上的內容，外人被蒙在鼓裡，她可看得一清二楚——莉拉這女人是為徐煬而活的，沒了徐煬，她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尼斯托公司。

對潘瑞伊來說，跟徐煬do，自然一半是為了各取所需，兩三分是為了好玩，再兩三分才是帶著喜歡的意思，這種朦朧的愛意叫潘瑞伊感覺幸運。

哪怕最愚昧的人，在一生當中也會有些理性的瞬間。同理，即便是感情最遲鈍的人，終其一生也偶有幾個情感充沛的片刻，對潘瑞伊來說就是這麽一種情況。

陽光透過窗簾，在地上投出她高大的影子。外形是絕對的強勢、有壓迫力，但潘瑞伊心裡頭是個有浪漫勁的人。

這會兒，她感覺窗外那些飛車、金錢和房產忽然都不重要了，一種樸素的、想好好過日子的念頭湧了上來，她可以讓徐煬在這裡呆一輩子，她負責出去打米回來，完全沒問題。想到這，她又不禁笑起來，感謝自己還是個生機勃勃、有感情的魔女，尚未被例行公事所壓垮。

於是她從飄窗爬下來，把睡衣抖落，穿上圍裙去廚房裡做早餐。

潘瑞伊難聽的哼歌聲吵醒了徐煬，他睜開眼，把充電線拔掉，因為是個喜歡井井有條的人，便安靜地收拾床鋪，然後坐在沙發上。

他感到昏昏沉沉，昨晚潘瑞伊太暴力，於是打開智能熒幕，想要轉移注意。

“如果你沒有腿，那就買一條機械腿;如果你沒有女朋友，那就買一個機器人女友！”熒幕上播放著熱情洋溢的廣告，能滿足人們所有需要的陪伴型女友AI合成人正在熱銷。

所以這就是人們的未來，連家庭成員也需要找機器代用品。徐煬迷迷糊糊想著，他的虛弱直到潘瑞伊端給他咖啡和蛋糕才結束，她在他臉上吻了一下，這又觸發了徐煬心裡的那團火，直到中午，工作消息才把他們雙雙召走。

“我要護送莉拉去市政中心。”潘瑞伊收拾裝備，“她是不是察覺到了。”

“不知道。”徐煬檢查了一下跟莉拉的信箱，都是些公事公辦的內容，莉拉毫不干涉徐煬的生活，他收到的重要信息來自另一方面，“我這邊也有點事。”

舍場姐弟練習法術出事了。

徐煬搞了輛無人出租車，去會津城，來到用來訓練法術的廢棄工廠，專門為舍場姐弟準備。

徐煬在他們面前也同樣偽裝身份，只有覓影知道他到底是誰，並稱徐煬為老板。

“老板……就是這樣。”覓影指著法術測試場，舍場千雪和舍場次郎姐弟倆惴惴不安。

在他們面前100米處，一輛用來測試法術強度的舊汽車完全被打爆了，留下滿地的金屬碎片和橡膠殘骸。

舍場姐弟心虛地看著這位被覓影稱為“老板”的人，他們對徐煬的真實存在一無所知，隻知這位老板是個手眼通天的人，對其敬畏有加。

“再試一次。”徐煬命令。

舍場千雪的精神力比弟弟要強一些，她釋出術式，月亮凝光形成具有實質殺傷力的光刀，在她面前的空氣中迅速成型，然後飛掠出去，打中數百米外的牆面還有破壞力，留下一道豎直劈痕。

很不錯！法術的訓練相當有效。徐煬暗道。自己選了少量法術給他們練習，掌握得倒是挺快。

目前提供的四個法術包括強效療愈、月之刃、召喚月火武器以及強光致盲，都是月亮法術中的簡易法術，在原文記載中就推薦給初學者練習，能在短時間內掌握。

“你們是想繼續學下去，還是怎麽做?”徐煬問。

舍場次郎欲言又止。

“……我們想回垃圾場一趟。”舍場千雪替弟弟說出想法，“嗯……我們現在感覺自己學會了治療的奇跡法術，想回去幫大家治治病什麽的……最近老家好像也在請公司人來看病，但是太貴了。”

“在公眾面前施展的話，會惹麻煩吧。”徐煬說。

“一定是秘密使用的！”舍場千雪忙說。

“十分抱歉！”舍場次郎也趕緊向徐煬道歉，“這只是粗淺的想法，萬萬還沒想付諸實施！請您原諒！”

倒是非常謹慎的年輕孩子。徐煬沉思。恰好，法術的傳播必須慎之又慎，因為會遭到其他勢力的覬覦和掠奪，目前也只能讓舍場姐弟先進行測試性的練習。

他又看向被完全摧毀的汽車殘骸，這證明普通人在一個月訓練後就能掌握簡單的奇跡，有現代工業技術的支持，靠培訓班來組建巫師部隊也完全可行，能大幅提升人類的戰鬥力。

棘手的點自然也有，首先各類巫術奇跡都是遠古神秘者設計的，難免在使用過程中受到它們的影響，甚至成為它們的信徒。

還有就是施術者的心性問題，法術若是落到惡棍手中，也會引發血案和危機。

現在徐煬有能力決定是否散播法術書，他得對法術進行更多測試，方能作出相應安排。

“走，去垃圾場。”徐煬打定主意，要讓他們在實踐中救死扶傷，一面挽救性命，一面也培養他們正確的心態與觀念。

人心中天然的善意需要保護，否則便會坍塌成截然相反的東西。

等他們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時，徐煬便單獨詢問覓影。

“你對這對姐弟的看法如何?”徐煬問。

“都是非常謹慎、內向的，姐姐稍好一些，”覓影說，“我教了他們怎麽低調行事，目前掌握得很好，在訓練的時候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為此他們甚至放棄了去學校的機會，選擇自學知識。”

“你們要去新羅麽?”

“是。”覓影點頭，“我在考慮要不要帶上他們出發，他們格外刻苦訓練，就是想多掌握幾個奇跡，在複雜的環境中派上用場，不想成為拖後腿的累贅。”

“不如讓他們留在會津城，在自己的地盤上訓練，風險更小。”徐煬說，“待到學有所成，再外出揚名。”

“明白。”覓影點頭。

他們來到安久市郊外的垃圾山，生活垃圾高聳堆疊，底下分布著零散的自製破屋，連綿成片，像寄生在樹根旁邊的蘑菇群，依靠微不足道的養分生活。

徐煬、覓影、舍場姐弟四人一到，便見一輛醫用黑色穿梭機停在拾荒者結社中央，兩個穿黑色製服的公司人正從一間棚屋中出來，他們都戴黑色墨鏡，胸口掛著牡鹿醫學公司的工牌。

拾荒者首領跛著腿跟在兩人身後，面色不安。

“你們都檢查過了，”拾荒者首領說，“下結論吧。”

“那個孩子需要住院2個月，”公司人說，“並訂購白銀醫療套餐。還有你們中那些罹患輻射病的，需要單獨制定醫學計劃。”

“什麽?”拾荒者首領大叫，然後用手指他們身後的垃圾山，“你看到了嗎?你能看到嗎?”

“是的，你們很窮。”公司人用一種叫人不快的粗暴語氣說，“這一點誰都看得見……但就是這樣，留在這只能等死。”

“我們已經花了很多錢了！”拾荒者首領聽起來特別難受，“我們已經花了……很多很多錢。”

“您已經得到了我們的最佳服務，老實說還是換個地方住吧。”兩個公司人往回走，登上醫療穿梭機，它緩緩升空，朝外飛去。

舍場千雪和舍場次郎出現，但也沒讓皺緊眉頭的拾荒者首領放松，他只是繼續歎息。

策略是明顯的。徐煬暗道。城市集聚了最好的資源，令房價高企，郊區則變得惡劣荒涼，飽受企業汙染的困擾。地產商期望郊外更加不宜居住，達到讓所有城外人進城購房的目的。

“想盡辦法讓我們花錢……”拾荒者首領詛咒般地說，“……醫生全都是沒良心的騙子。”

“廣告說他們會幫忙麽?”徐煬望了眼遠去的穿梭機。

“所有廣告都是騙人的。”拾荒者首領幾乎要謾罵出來，“誰信商業廣告誰就是傻瓜，他們要的只是我們口袋裡的錢……”

他冷冷地看了徐煬幾人一眼，帶他們來到裡屋，一個磕破了腦袋的半大孩子躺在簡陋的生鏽鐵床上，完全昏厥過去，屋裡暗的要死。

“啊……”舍場千雪看了眼自己的弟弟，交換眼神，都起了用術式治療的意思。

徐煬順勢把拾荒者首領帶出小屋，讓姐弟偷偷用法術治療受傷孩子。

“那孩子很重要嗎?”徐煬帶拾荒者首領往外走，希望拉得越遠越好。

“最聰明的孩子，”他說，“從小就愛讀書，怎麽都看不夠，做些測試題，全是滿分，最擅長數學，也識文斷字……我們這第一次出現這麽機靈的孩子，也許是輻射催變了基因，誰也不知道。但要從垃圾山上滾下來，也跟舍場次郎一樣……咦，舍場次郎怎麽我看著沒傷了。”

“我認識他們，他們運氣不錯。”徐煬說，“算是大難余生。”

“那孩子我希望也是大難余生。”拾荒者首領歎了口氣，“太難了，窮人們沒有自己的知識分子。”

“什麽意思?”

“知識分子，”拾荒者首領抬頭看著太陽，今天的陽光格外明亮， 叫他不禁產生了些額外的幻想，“他們有知識文化，不用我說你也懂，可他們唯一效力的對象還是公司，並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了公司的傀儡。窮人們沒法受教育，就算僥幸得到了培養，有了證書，到頭來還是想著撈錢、撈錢，不會想著幫自己同樣出身的人一把，反而還羞愧跟人說自己的出身……往往如此。”

“是這樣的。”

“這些個貧寒家庭，這片窮鄉僻壤，只會令人討厭，叫人回避。”拾荒者首領語氣苦悶，他自己便是拋棄了一切來到垃圾村工作，“沒有自己的知識分子，活在渾渾噩噩當中，就只能寄希望於有些人偶發的善心，好像等待天神下凡一樣，像什麽話！”

“姓舍場的孩子們不一樣，他們都會回到垃圾場來的。”徐煬安慰道。

“……給我看看那些幼魔女的照片吧。”拾荒者首領皺眉，“你承諾過的。”

徐煬找拾荒者結社的破投影儀，投出萊拉·瑪杜莎等垃圾場撿走的幼魔女們最近影像，她們看起來都格外健康。

“沒受過欺負的樣子，嘿……真不賴……你真能……”拾荒者首領能辨別出來，她們得到的是最好的待遇，他不禁笑了，後悔自己一直以來的刻薄和敵意，“……多謝。”

他轉頭，看到那個孩子從棚屋裡走出來，頭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消了，和拾荒者首領臉上的表情一樣驚喜。

“啊……啊……”拾荒者首領一步一拐地走向那孩子，聲音不停哆嗦。

徐煬望向周圍壓抑、高聳的垃圾堆。

……終有一天，大夥會移走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