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對神暉號愛不釋手,她將它開回上京,墨色水滴般的艦船以亞光速劃過天空,她只能看到兩側的迷霧世界眨眼消逝。
“當千樹跟我說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回來了。”織星娘笑吟吟地坐在副駕駛位上。
“嘩……千樹……”徐澄這時候才意識到她對千樹的誤解和苛責太多了,千樹一直都是那個最好的千樹。
“真想念你呢。”織星娘高興地說,“你再次坐上了駕駛位,我喜歡你駕駛的風格!”
“呱呱。”徐澄將加速踏板踩到底,神暉號往前衝,這才是徐澄最好的座駕。她將心愛的神暉號開向北部列島,回到她的家,回到尼斯托總部!
“你回家做什麽呢?你不是不喜歡在北部列島久留嗎?”織星娘問。
“我要打,打法洛莎。”徐澄說。
“你打不過她的!”織星娘著急。
“她騙了我,我要她給我個解釋。”徐澄用力點頭。
“你變了好多……算了,至少我可以給你一些裝備。”織星娘阻止不了徐澄,於是走來走去,為徐澄準備面見法洛莎的新衣服。
徐澄將身上的挎包解下來,交給織星娘,裡面是徐澄最好的藍鬥篷。
“把這個弄乾淨就好了。”徐澄說。
“行”織星娘優雅地將藍鬥篷展開,“你還真是有不錯的衣裳呢。”
“你之前都去哪啦?”徐澄問。她已經好久沒見過織星娘和神暉號了。
“之前我一直在參加血戰呢。”織星娘握拳做了幾個揮拳的動作,“尼斯托公司和七印之間的六年血戰,流不盡的血液,每個月都會爆發十幾次大小衝突,士兵們死了又生,對雙方來說都一樣。我們靠法洛莎的回復之律,他們靠狄爾奈的神威律令和天國降臨,士兵和魔女們死了一次又一次,士氣都降臨到了冰點,轉化為癲狂……”
由於世界的折疊效應,北部列島轉移到了新泰西洲上空,仇人相見,尼斯托公司要為天劫的死難者復仇,七印則在狄爾奈的率領下,基本控制了燈塔核心,獲得了新泰西洲的資源。雙方都直接朝彼此投射兵力與核武器,恐怖的大戰持續六年,無一日和平。徐澄也有所耳聞,根本不知道怎樣才能打破平衡。
尼斯托公司如果一直被耗在血戰當中,那就無力恢復世界秩序。但尼斯托公司更沒法從血戰抽身而走、坐視七印不管,必須堅持戰鬥。
“我變強後也會參加血戰的。”徐澄說。
“啥?我都說了血戰那麽危險,你為什麽還要來?”織星娘吃驚。
如果自己不去作戰,其他人就要作戰。徐澄默默想著。如果我們不把這場血戰打完,其他人就要接著打,後來的孩子們、小魔女們,還要繼續不斷地參與血戰。
甚至一旦尼斯托公司在血戰中失敗,七印的人到處肆虐,連泡泡她們的安穩生活都不可能保持。
“我要保護泡泡。”徐澄握緊拳頭。
“泡泡不在這呀。”織星娘說。
“泡泡不在這,我才能保護她。”徐澄說。
神暉號抵達尼斯托公司總部頂層,徐澄望著尼斯托的商標越來越近,心中湧起苦樂參半的懷舊情緒。這是她的家,可經過這麽久之後回到這裡,徐澄覺得自己像是一座熟悉土地上的陌生人。
“徐澄,你搞錯了,你應該回到泡泡身邊,她最需要的就是有你為伴。”織星娘能計算出事情來。
“太遲了。”徐澄打開艙門,走進尼斯托總部。織星娘很吃驚,徐澄……不知不覺間已經長這麽大了嗎?簡直就像戰士,而非孩子。
走廊熙熙攘攘,尼斯托公司的員工們快步行進,忙於公司業務,他們不僅要將精力投入到血戰中,還必須限制禁區的擴張,調查外星生態對世界帶來的種種異變。尼斯托公司堪稱是人類最後的壁壘,徐澄對此一清二楚,也對這嚴陣以待的陣勢相當熟悉。
員工們的氣勢感染了徐澄,讓她也鬥志旺盛,大踏步走向法洛莎所在的地方,即尼斯托公司總指揮所。
站在指揮所門口,徐澄錄入了自己的指紋、視網膜和靈魂特征,等待指揮所成員的通過。
她站在門口,雙手放在身後,她深呼吸,決心要跟法洛莎好好說清楚。不,不只是好好說清楚,她要跟法洛莎拚了,死也要站著死,反正爸爸不管她了。
門開了,徐澄往前走,下一秒就看到了法洛莎,她披著一件灰白的正裝外套,穿白襯衫、黑長褲與皮鞋,坐在一張椅子上,室內沒有旁人,只有法洛莎用嘲弄和蔑視的眼光看著徐澄。
終於到這一刻了,徐澄閉上眼睛,再睜開。
直面始作俑者,法洛莎·德·阿奎利亞,魔女之神!
“所以——看啊,我們的信使回來了。”法洛莎的嘴唇翹了起來,語氣輕蔑而冷澹。
“法洛莎。”徐澄啞著嗓子說,一手拿槍,一手攥緊魔力。
“多了不起的遠征呀。”法洛莎微微揚起臉,她五官精致,目光冷酷,“小傻瓜,像無家可歸的頑童一樣在各個安全區裡穿行,現在又把髒兮兮的一身行裝拖回了家。你還想對我動手嗎?”
“當然!我要殺了你!你騙了我!”徐澄大喊,“你故意發布委托讓我去新泰西洲找淺夢,卻是為了害死我!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哈,我不喜歡你。”法洛莎譏刺。
“你從來沒喜歡過我。我要見爸爸!不許攔著我!”徐澄怒氣衝衝。
“你說徐煬?他可一點也不關心你。”法洛莎壓低聲音。
“不會的,爸爸最愛我了!”徐澄大叫,她朝法洛莎開槍。
子彈傷不了法洛莎,她臉上掠過一絲濃鬱的陰霾,她的雙手十指交疊在一起,但她的神情漸漸變得複雜。
“你比以前有勇氣了,看看你,獨自一人回來對質我,對質一個神。”法洛莎說。
“什麽?難道我不敢嗎?”徐澄咬牙,準備繼續射擊。
“而且話也變多了,自從天劫降臨,你幾乎發瘋了,你自己察覺得到嗎?你只會‘呱’、‘呱’,仿佛患上了神經退行病變,又回到了6、7歲的狀態。”法洛莎饒有興致地說。
“怎麽會?我怎麽可能,我……”徐澄剛想反駁,但又漸漸感受到一絲怪誕,“……噢,是的。”
“你幾乎瘋了,只是你沒發現,你變得孤僻、沉默。但這趟旅行讓你變了。就像我,我獨自從泰西洲逃到北部列島,同樣受益良多。不過我不像你這樣有超快的飛行器。”法洛莎輕蔑地說。
“我差點死了!你還讓淺夢殺掉我們!”徐澄喊。
法洛莎將一條腿疊在另一條腿上。
“我沒有下達過這樣的命令。”法洛莎說,“我只是給了淺夢兩個消息,一個是重新建立與我之間連接的術式;另一個是,我要她測試你的勇氣。”
“我不需要測試,法洛莎,我要你告訴我真相。”徐澄說。
“……確實鼓起勇氣了嗎?其實你有點讓我刮目相看,我不知道淺夢跟你說了什麽,但你最終堂堂正正地來到了我面前。”法洛莎按了按自己的額頭。
“那我值得你尊重了?”徐澄問。
“還沒有,我要檢驗你一路以來的所有成就,不必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用預言的辦法了解你的旅行路徑——你去了布丹,你在那做了什麽?”
“我學會了波紋氣功,我還找到了山神,炎多的兄弟,我要給炎多傳口信。”徐澄說。
“……不可思議。”法洛莎勾起嘴角,“你去了塞瓦堡,你做了什麽?”
“我跟泡泡有了一對定位器,我和當地的戰士們一起合作,修好了我的穿梭機。”
“而你又到了內來塔尼亞。”
“在內來塔尼亞,我打敗吸血鬼有功,被大下巴國王冊封為了赫希特鎮的女爵,名下有200頭奶牛。”徐澄披上藍鬥篷,“這就是我的榮譽。”
“……”法洛莎從椅子上坐直,仿佛是今天第一次認識徐澄,“真的嗎?你竟是一名貴族了。而你最後到了七丘。”
“我跟淺夢合力打敗了古老吸血鬼達貢,我還要替戰神阿斯莫利斯傳口信——要你去跟他決戰,我看你根本不敢現身,那家夥可凶猛了。”徐澄說。
“……你見到了這麽多可怕的事情,你到底還見到了什麽?我能感到你已經超出了我的預言。這到底是為什麽?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孩子?”法洛莎往後靠在椅子上。
“在去塞瓦堡的路上,我看到了一頭有幾十公裡長的超級怪獸,而一條白龍跟它廝殺。很多怪物來追殺我,但我逃出重圍。”徐澄說。
“那是攀附者和已經發狂的蒙德,你親眼見證了神跡,真奇怪,你已經是傳奇的一部分了,你自己的傳奇。”法洛莎喃喃道。
“你還記得吧?我從小就不怕你。”徐澄昂起頭,咄咄逼人。
“你的目光讓我感到不自在,仿佛你懂得的東西比我更多。”法洛莎澹澹地說。
“我的魔力很早就已經突破到了上位魔女,如果不算101她們,我是最年輕的上位魔女吧。就算以你那‘魔女至上’的標準,我也比你自以為是‘女兒’養大的來拉·瑪杜莎還優秀。我才是小小魔女中最優秀的。”徐澄說。
“這倒是讓我感到很奇怪,你的天賦、你的運氣、你的秉性,你曾經不是這樣,你原本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小傻瓜,也許你真的和徐煬有額外的羈絆。”法洛莎的語氣變得熱切。
“你三番四次要讓我變得跟那種特別邪惡、特別壞的魔女一樣,但我每次都拒絕了,我寧願按我的想法生活。”徐澄說。
“而且我的魔女之神力似乎也對你無效。”法洛莎察覺不到徐澄的恐懼和擔憂,只有魔女們害怕或者崇拜法洛莎,法洛莎才能支配她們。但徐澄從小就平視法洛莎,最多是感到緊張。到此時此刻,徐澄的意志更如萬丈光芒,如焰如炬。
“法洛莎!把真相告訴我,哼,如果你已下定決心不聽我的話,那我說什麽都不會讓你信服。”徐澄說。
“……你只是一個信使。”法洛莎閉上眼睛。
“而我最後一單的貨物就是我自己,法洛莎,我把我自己送到你面前,希望你從此不要再小看我。”徐澄說。
法洛莎緩緩呼出一口氣。
“你超出了我的計劃,你遠遠超出了我的想法,也許是天劫把我也震撼到了,現在我竟覺得你成了魔女中的佼佼者。跟我來吧,徐澄,我決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因為你有資格了。”她說。
徐澄跟上法洛莎。
法洛莎往房間深處走,穿過一條長廊。
徐澄冥冥中意識到接下來她要看到什麽了,她看到盡頭有一扇門,通往尼斯托公司安保最嚴密之所。
“你知道天劫殺死了43億人,一半的陸地遭到汙染,世界折疊,原本互不相乾的地域如今彼此鏈接。為了打敗來自群星的入侵者,我們必須竭盡全力。”法洛莎雙手背在身後。
“沒錯。”徐澄點頭。
法洛莎略帶同情地看了徐澄一眼:“也就意味著你的心必須硬起來,變得格外剛強。但我們一開始都覺得你根本毫無希望,你已經被壓碎了,意志消沉。但我覺得你這趟遠征徹底改變了你,你好像變得……無所不能。”
“那是。”徐澄覺得自己變得好強壯。她見過了半個世界,還有什麽好難過的?
“我們不喜歡你,我、葉子和其他人都不喜歡你,因為徐煬好像在某種程度上看中你更勝過其他人。仿佛只有你有資格繼承一切似的。現在就差你了,他太掛念你了。”法洛莎說。
“難道不是嗎?”徐澄驕傲。
法洛莎輕笑。
“那就是這樣了,你現在應該能幫到他了。”
“幫?”徐澄不解,“還有就差我了是什麽意思?”
“天劫後,徐煬的意志被困住了,被異星的力量所找到並且重創了,這六年來他都在慢慢修複自己。我們都去幫過他了,一點點地加快他的恢復進程,把恢復的進程從五十年縮短到了七年。”法洛莎說。
“爸爸被困住了!”徐澄一驚。
“這就是我們隱藏的秘密,我們秘而不發,免得徹底崩盤,我們左支右絀,裝作他還在,啊,沒有徐煬是不行的,可我們都試過了,還差一點。也許你,就是你,小傻瓜,來自你的最後的力量能夠喚醒他,你的意志,你的心,你啊,你竟然獨自回來了,好像要和我決鬥一樣,我很欣賞你,是的,我認可你了。”
“我……”徐澄睜大眼睛。
法洛莎推開房門。
在尼斯托公司最中心的機房內,徐澄看到密密麻麻的儀器和管線,波形檢測器發出規律的噠噠聲,仿佛某種心跳,除了儀器運作的輕微聲響外,完全是一片寂靜,這寂靜背後似乎蘊藏著無盡的孤獨,最高處懸掛著一個澹金色的維生艙。
“我們不能再等三年、六年了——徐澄,徹底把他帶回來。我們都已經盡了我們的力, www.uukanshu.net只差你了,去吧,去把好消息帶給他吧,跟他說:你已經長大了,也許這會一下讓他蘇醒呢。”法洛莎悠悠道。
徐澄在法洛莎的指引下爬上一個設施,將一個頭盔拿過來戴在自己的腦袋上,她閉上眼睛,沉入徐煬的無邊幻夢當中。
那是在巨大的金色沙灘上,陽光普照,萬裡無雲,椰子樹在隨風搖動,海水微微拍打著岸邊,徐澄東張西望。
這裡是塔松提,徐煬的小島。
徐煬的精神就被困在這個小島上,徐澄在沙灘上奔跑,在身後留下一串腳印,很快就看到父親在沙灘上躺著的身影,不知是死是活。
莉拉的幻影斜靠在徐煬身邊,轉頭看到徐澄。
“你來了?法洛莎讓你來的?”莉拉說。
“我來喚醒爸爸。”徐澄蹲在徐煬身邊。
“你已經做好準備了嗎?”莉拉望著徐澄,“在他所關心的所有人裡,只有你了。可如果你呱呱傻笑,那就毫無用處,只會讓徐煬更加憂慮。”
“嗯。”徐澄點頭,感覺自己好嚴肅。
她專注地看著徐煬,直到經過這麽多事情,徐澄的心靈才更加透徹,她什麽都不怕了,她從一個小傻瓜變得聰明、果敢和剛強了,連法洛莎都認可了她,了不起!
也就是說,已經不再是需要爸爸擔心的小傻瓜了。
如果這就是讓爸爸的意識受困的最後因素,那現在也會終結了。
“爸爸。”徐澄蹲下來,靠近徐煬的額頭,“不用再擔心我啦。”她專注地看著父親,默默等待。
徐煬睜開眼睛。
於是,長夢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