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瑞秋手捧一杯熱咖啡,面無表情地去欣賞一些表演。
包括一次露天動漫放映會、一次現代音樂會和一個新成立搖滾樂團的演出。
它驚訝地發現中村瑞秋簡直沒什麽生活常識,尤其是休閑方面。她需要a40的指導才能嘗試列島都市司空見慣的那些娛樂方式。
a40自己也是門外漢,但得努力。
它教中村瑞秋在遊戲大拱廊裡打電動、在漫展買紀念品和同人志、在唱歌。
只有蕩秋千、買冰淇淋、坐旋轉木馬、看電影不行,因為a40隻跟黃蜂玩這些。
a40還得教中村瑞秋如何在溫泉泡澡,而不是站在熱水邊發呆,每個浴池都提供了防水套件,避免改造人被水泡短路。
等中村瑞秋進去了,它趕緊跑,它不能做對不起黃蜂的事情。
就是在處理中村瑞秋的細節時,a40的心智模塊飛速成長,最終升級到了3.79級。
這可比修行快多了。a40暗道。原來這才是老大的良苦用心,和女性一起出遊也算一種慘烈的戰鬥。想到這,a40愈發感謝徐煬的支持。
泡完澡後,中村瑞秋換上一件彩色花紋的傳統服飾。
她在有暖氣的人造花園裡散散步、吹吹風,感覺自己飄飄欲仙。
自被生下來之後還是第一次感到這麽安心。
“很有趣。”中村瑞秋體驗完許多事物,“很有趣。”她又強調。
“我也覺得很了不起,你居然不會大喊大叫、不會朝我叱罵,或者用拳頭砸我,你簡直不像一個女人!”a40說。
“我發現你對女性的描述包含大量負面刻板印象,這可能跟你長期與惡劣女性相處有關。”
“那又怎麽?”
“實際上,每名女性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不能用個桉代替群體。”中村瑞秋說。
“那海量個桉呢?”a40問。
“我保留意見。總之,我很喜歡這裡。”中村瑞秋環顧四周。
周圍有不少人來溫泉放松身心,泡個暖烘的澡來驅散寒意。
中村瑞秋打量他們的臉龐。
“臉怎麽了?”a40問。
“我對一件事的印象很深,在西海岸,一節有關《文化多元的課程後,我因長著一張東半球的面孔而被兩名白人女同學言語歧視,我嘗試理性地陳述我的立場,並指出我白人父親的存在,但她們還是嚴酷地襲擊了我,使我延誤了3個月的學業,也失去了上一所優質大學的機會。我非常在意我的面部特征,最終徹底放棄原本的長相,從此交替使用不同的假臉義體。”中村瑞秋說。
“果然!你現在用的五官就跟洋人一樣。”a40聽了之後,才仔細看中村瑞秋的臉。
她這張假臉有個醒目的高鼻梁、一對雙眼皮以及褐綠眼眸。
中村瑞秋點頭。
“是,我曾為自己的長相感到羞愧。但是今天,回到我母親生活過的土地之後,我發現這裡有幾千萬上億人長得和過去的我很像,他們生活平靜、滿足而驕傲,從不覺得自己的外觀有何不對。我現在頂著這樣一張虛假的人造面孔,走在他們當中,仿佛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鄉人。在西海岸,人們不把我當成白人;在這裡,人們也不把我當成東方人。”中村瑞秋說。
“你感到後悔嗎?”a40追問。
“我後悔,但是,現在去哪找回我曾經的容顏呢?”中村瑞秋說。
俱往矣。
過了大概兩天,中村瑞秋完全適應了北部列島的生活環境和節奏,隨後就去造訪徐煬。
“感謝您提供的導遊,我已經知道這裡的風物習俗,上京完全能成為我的新駐地。我將在這裡繼續破譯父親留下的資料,也會作為職業網安人員為尼斯托公司服務。”中村瑞秋對徐煬鞠躬。
“你……有點變化了。”徐煬觀察中村瑞秋。
好像沒有最開始來那麽死板。
“這是你的錯覺,我的心理學技巧指出,這可能與你潛在的傳統價值觀有關。你傾向於用你的主觀言語隨意地否定和操縱異性,從而使她們產生不必要的反思。”中村瑞秋說。
好吧,變化不大……徐煬暗道。
“總的來說,這是一份合同,如果你願意在尼斯托公司網安部門工作的話,就在這裡簽字吧,一式三份,還有一堆保密條例。”徐煬翻出合同。
“在簽訂合同前,我有一個要求。”中村瑞秋說。
“說吧。”徐煬按了按額頭。
“我能在這裡終身工作嗎?”她問。
“我們不提供終身工作製,最多只能乾100年,然後就要考慮續訂了。”徐煬解釋。
“那就100年,拜托了。”中村瑞秋向徐煬鞠躬。
誰知道100年後會發生什麽?
“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們網安部門正要舉行一次正式儀式,紀念我們戰死的夥伴。你來參與儀式,也代表你正式成為我們的一員了。不過,最好不要在這種場合裡說你是馬弗瑞克的女兒,雖然我明白你的立場,但沒有人會在情感上容忍你。”徐煬動身。
“我明白。”中村瑞秋道。
她沒有在這種時候用她素以為常的批判語氣說話,因為這種紀念死者的儀式讓她想起自己母親的葬禮。
中村瑞秋跟徐煬進入一個線上會議。
這裡正舉行一場線上追悼會,悼念之前在馬弗瑞克的攻勢中戰死的網安人員。
其名字是石崎貴,25歲,入職剛剛7個月而已,畢業於上京大學網路空間安全專業,原本前途無量,這才裝備了對尼斯托公司而言非常珍貴的數字心智,成為網路防線的中流砥柱。
在徐煬上線之前,石崎貴被馬弗瑞克組織的大規模攻勢給壓垮,他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最後意識被病毒感染並刪除,靈魂也隨之湮滅在希利斯之海深處。
溺斃。
徐煬主持追悼。
“今天我們聚集在這裡,紀念一位網安同事的犧牲。尼斯托公司發展至今,網路世界的安全一直是重中之重,網路與實體世界就像一體兩面,如果我們無法保證網路系統的安全,那麽我們的工業、基礎設施和關鍵數據都會直接暴露在敵人的攻擊當中。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也是我們願意賭上性命去保護的偉大事業。”徐煬語氣沉重地說。
他、凜音和中村瑞秋都在場,另外還有七名這些年陸續入職的年輕成員。
礙於數字心智的珍貴性,網安部門一共只有10人而已,每個成員都是尼斯托公司的重要人才。
他們技術不錯,懷著對網安事業的熱愛而加入這個部門,受過徐煬的培養和指點,原本滿懷希望,如今卻心情沉重。
真的有一名同事戰死在希利斯之海了。
而且他的意識被完全毀滅了,根本無從追尋,這種可怕的死法令人無法接受。
“現在,為了我們共同珍重的事業,石崎貴失去了他年輕的生命。”徐煬歎息,“他無畏地對抗這個世界最可怕的勢力,絕不屈服,他的勇氣和信念激勵我們所有人。”
“同事們,我們都掌握著這個世界上非常稀有的技能——完全操控和進入信息網路的能力,”徐煬繼續說,“在這個信息化程度越來越高的世界裡,這種能力實在太強大了,但是——到底怎麽用?到底為誰服務?”
“既然我們並肩站在這裡,恐怕我們的答桉大同小異:我們都很清楚,不管是誰倒下了,活著的人都會繼續向前。”
“根據死者家屬的意願,我們將把他安葬在鳴歌山的尼斯托公墓裡。那座墓地中埋葬著創立至今所有為尼斯托公司事業而死的士兵、將領、職員、專家和魔女們。同時我們也會在網路空間中設立一個虛擬墓地,供後人憑吊。”徐煬沉重地說。
“此外,我們將從尼斯托公司的財政預算中撥出專款,在死者生前就讀的院系——上京大學網路空間安全系,專門設立一個石崎獎學金,用來嘉獎那些在網安專業學習有成的學生。此外,我們也將為石崎先生的父母提供一筆撫恤金,按尼斯托公司的標準:員工生前50個月的累計基本工資,即累計300萬資金的撫恤,一次付清。對於石崎先生未成年的弟弟,也授予每月5000的助學金,直到22周歲為止。”
“現在,讓我們默哀他的犧牲吧,他的功績將被無數人銘記。”徐煬說完後,與其他人一並陷入沉默。
這裡的人們無聲地思考著死亡、代價以及信息戰爭。
戰死在實體戰爭裡的人員偶爾還可以通過魔力重生,回歸人間。而希利斯之海的工作者們,一旦戰敗,整個意識都會被控制、摧毀或者刪除,沒有任何挽救之法。
如果說徐煬是大將、凜音是先鋒,其他這些人其實跟足輕無異。念及此處,他們也暗暗立志,要繼續精進自己的網安技能,免得在下一輪戰役中陣亡。
還有整場儀式……
對戰友的悼念讓他們感到一種榮譽,他們現在知道了,如果自己戰死,徐煬也會為他們舉行相似的儀式,紀念功績,激勵後人。
其家人會得到公正的待遇,絕不會生計有失。
既然沒有後顧之憂,那就為了一直以來的信念,繼續前進,直到終點。
……
離開追悼會後,中村瑞秋返回現實。
徐煬回來的較遲,看起來相當緘默。
“我很抱歉我父親的攻擊給你們帶來的損失,經過那場沉重的追悼會後,我感覺仿佛自己也成了襲擊者之一。”中村瑞秋說。
“馬弗瑞克的襲擊規模很大,不只有工作人員戰死,也有平民傷亡。但你既然沒有參加,沒有人會責怪你。來自馬弗瑞克的仇怨……已經結束了,我們要做的,是瞄準他身後隱藏起來的真正大敵,讓他們現形並付出代價。”徐煬疲憊地擺擺手。
“謝謝。”中村瑞秋點頭。
“……既然你現在加入了我們的工作崗位,我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合作,我們得繼續培訓其他人,直到他們能夠獨當一面為止。”徐煬道。
“明白……”中村瑞秋說。
她仔細觀察徐煬。
中村瑞秋感到很奇怪,在剛才的追悼會上,某種深厚的情感從徐煬身上流露出來。
仿佛他願意代替死去的人而死。
他想要拯救其他人……
這實在太特別了。
“我大概明白了——”中村瑞秋說,“以我的經驗來看,大多數心懷理想的人是這樣變化的:第一步,想要改變現狀,渴望給社會帶來變化;第二步,發現理想永遠無法變成現狀,自己根本沒有跟惡勢力搏鬥的條件;第三步,向現實投降,沒有改變社會,反而被社會同化。”
“是的,太多了, 我們都明白。”徐煬背靠椅子。
他發現中村瑞秋所謂的心理學技巧偶爾也能說出有道理的話。
如果遠大理想能那麽容易地成為現實的話就好了,徐煬還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
“但你不一樣,你比其他人更特別,你的心不是一潭死水,你想要為事情負責,你想要革新。我該怎麽說?對了,野火,你像一團野火,你生來就是要燒掉什麽東西的。而且因為你是火,你能點燃其他人,讓其他人變得跟你一樣。難怪尼斯托公司會偶爾作出損己利人的決策,因為有你這麽一個奇妙的人引領他們。”中村瑞秋判斷。
“從來沒人用火比喻過我。”徐煬沉思。
自己只是完成該做的事。徐煬默默想著。不能讓這些流血犧牲白費。
“無論如何,我欣賞你的善意。至少,你建立了一個對我來說很合適的島嶼。”中村瑞秋說,“而且你的年齡也很合適。”
“年齡?”
“你已經是個年過三旬的大叔了,根據我的經驗,你目前正處在體力與智慧的頂峰,閱歷和衝勁相互平衡,正適合指導我們。由你這樣的人掌舵,事情出錯的概率也會降低。”中村瑞秋說。
“感謝你的……認可。”徐煬無奈地說。她說的話都是好話,但聽起來就很差勁。
“對了,只是猜測。”中村瑞秋站穩,凝視徐煬。
“什麽?”
“像你這樣經驗豐富的人,應該知道敵人在哪裡吧。”中村瑞秋期待地問。
“……快去幹活。”
中村瑞秋起身向徐煬簡短致意,轉身離開。
新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