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廊道裡,不是那麽寬敞。
四個人圍在門口,靜悄悄,安靜的可怕。
紫娟惡狠狠的看著身邊的張大膽,像要生吞活剝了他一般。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想必張大大夫翻來覆去已經死過無數遍。
張大膽往旁邊挪了挪,躲到雪雁的旁邊,佝僂著身子。
以她的身體擋住了紫娟吃人的目光才好受點。
一盞茶的功夫,賈環又把張大膽給喊進去。
讓三人守在門口,任何人來都不允許進入。
賈環已經把張大膽的話都跟黛玉已經講的清楚,把自己的想法也跟她說了說,畢竟生命才是最重要,其他的都不那麽重要。
黛玉思考了一會就做出決定,只要能治好病,就可以早點回去照顧她父親。
聽賈環的話中之意頗為推崇這位大夫,能讓賈環推崇,想必是個有本事的人,莫名的有種信任感。
打算試一試,從小吃藥吃到大,她也恨自己這幅病懨懨的樣子,快點治好病才能早點回去,父親還在等她。
至於看病則是由賈環親自把關,大夫的事也由他負責。
如果透露出去,林黛玉鐵定是沒臉活下去,等於是把小命交到了他手裡,賈環要為此事負全責。
張大膽先是觀察黛玉的臉色,然後又看了舌苔,才又繼續把脈。
好一會才皺著眉頭開始針灸,頭上跟胳膊上都扎著針。
黛玉的呼吸聲越來越沉,沒一會就睡著了,呼吸開始變得綿長。
“公子,厭食嘔吐的病一會開一副藥連著吃三天就會無礙,至於先天不足之症...”
張大膽皺著眉頭,突然沉默不語,沒有繼續說下去。
賈環聽到一半沒了聲,閉著的眼睛睜開看向張大膽。
“我扎了小姐的睡穴,此時已經睡熟,有件事得跟你說一下,她的先天不足之症,不太好治。”
“假若是男子還可以醫治,可惜她是個女兒身,壽數已不足五年,少些思慮,少些憂愁,斷情絕欲可以再延命五年,這之後想必神仙來也難救。”
張大膽直接斷定黛玉的壽數,沒有絲毫隱瞞,沒有一絲感情,十分淡然,
看著床上的黛玉,沒有因為長相有絲毫的憐憫,仿若可以看穿她的生命線。
“為什麽是男的就能治,姑娘不能治。”
賈環有些疑惑,難道治病還分性別不成,有點想不明白。
沒聽說有這種的呀。
“姑娘名節重於生命,就算救活,她也難活命,活著也是受罪,還不如不救,還能夠多活幾年。”
張大膽隱晦的說明問題的嚴重性,想要活命就不能要名節,要名節就活不長。
賈環思考著事情的嚴重性,肯定跟今天這種情況不一樣。
如果是今天這種那就沒必要隱瞞,有些難辦,這種事他做不得主。
能做主的只有林如海,不,林如海也不一定可以做主。
這種事應該只有他這種人才能接受,可黛玉關鍵也不是穿來的,這就很難辦。
難怪林黛玉活不久,哪怕是真的嫁給了賈寶玉恐怕也活不久。
本是花中第一仙,奈何天妒人間花,可悲,可歎,又可惜。
“這個事我做不得主。”
賈環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第一次讓他有了無力的感覺。
明明可以活,卻因為這個時代的局限性,必須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年輕才十幾歲的姑娘走向死亡。
賈環此刻寧願自己不知道這個事情,他看不到也不會覺得如此為難。
所謂的眼不見心不煩,就是這個道理。
“今天的事最好能夠守口如瓶,不然誰都救不了你。”賈環叮囑道。
“放心,做大夫的醫德也不允許我那麽做。”
張大膽放佛早就猜到答案,不覺得奇怪。
因為這種事他見的太多,大夫可以治病救人,卻救不了這個時代,他已經麻木了。
過去足有一頓飯的時間,張大膽才開始拔針,手法極快,轉眼之間所有針都被他拔出。
張大膽收好銀針,走到桌前寫了一張藥方,遞給賈環說道:
“照方抓藥,就可以了。”
“這什麽鬼畫符?這是藥方?”
賈環拿著藥方看了看,龍飛鳳舞的寫了幾行字。
他這個讀過書的人,雖說紅底不深,但也不至於不認識字。
張大膽寫的字,他一個都不認識。
“你當然不認識,我徒弟認識,交給他就行。”
張大膽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道。
“老張,你一直都在淮新嗎,以後會不會搬去別的地方。”賈環突然問了一嘴。
“近期會在這,以後的事說不準,這邊沒活路的時候,肯定要換地方。”
張大膽很現實,以後的事確實說不準。
他名聲在這可都臭了,賺錢太難,活下去難,他則是更難。
賈環對他說的一點都不懷疑,這家夥想活下去確實不容易。
膽大到這個時代不容,這不是他的錯。
“要不要以後跟著我,能讓你活的自在點。”
賈環對他還挺佩服的,才能,膽氣,專業技能都有,想要留個大夫在身邊。
畢竟大夫是可以救命的,誰都不敢保證一輩子不生病。
“能看病不,你知道我看病的手段。”
張大膽不介意去哪,他隻擔心又沒病人需要治療。
不然他也不會跑去給人做獸醫。
“沒問題,不過提前說好,跟著我也沒那麽輕松,可能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賈環還是提醒他一句。
賈環不清楚以後會發生什麽,只是覺得會有危險。
他以後要做的可都是容易的事。
“我都有生命危險幾十年了。”
張大膽放佛想起了傷心事,有些失神,也有一絲委屈。
“你願意的話就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出發我派人通知你。”
賈環看他挺爽快,也不扭捏,讓他明天跟著一起走。
“診金十兩,一碼歸一碼,銀錢還是要收的。”
張大膽開口索要診金,並沒有因為決定跟著他就不要錢,是非分明。
“老張,不錯,身價不低嘛。”
賈環有些肉疼,十兩銀子可不少,哪有看病要這麽多錢的,一二兩都算奢侈的。
“我身上不裝銀子,等會讓人帶給你。”
賈環拿著藥方把張大膽送到門口,讓紫娟她們進去伺候。
忍痛拿了十兩銀子給錢槐,讓他去抓藥去,這錢都是趙姨娘給的。
沒辦法,他太窮了,一個月二兩銀子都用來給院裡的人加餐了,他自己習武更是需要營養。
譚耀師父那邊的拜師禮,也是趙姨娘給墊上的。
這個母親對他是沒得說,有這麽個娘在,就先啃著吧。
賈環不是不想出去賺點錢,只是還不能。
如果他現在出去做點什麽,不被發現還好,萬一被發現,讓賈赦跟賈珍這種人撿便宜,會得不償失。
隻一個忤逆長輩,就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還真是萬惡的舊社會,讓人恨不得愛不得,真是矛盾。
到了晚上,黛玉那邊果然有所好轉。
只是吃了一些清淡的米粥,又繼續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準備好行囊。
眾人等候很久都不見賈璉的影子,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只能在門口等著。
昨天賈璉是談好租船的問題才出去的,該出發了又不見影子。
他還是帶頭人,眾人不敢有怨言,都隻耐心等著。
小半個時辰之後。
賈璉才姍姍來遲,一身疲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加上厚厚的黑眼圈。
讓人一看就知道昨天定是去哪裡胡浪混了一晚。
淮河岔口處是一座大型的船港,大小不一的船停靠在岸邊,載人拉貨的應有盡有。
碼頭上漕幫的人來往搬運的人影最多,都是靠力氣吃飯,看著都吃力,但這些人卻樂此不彼。
想來是家中還有老娘要養活,又或是剛生了孩子需要照顧。
賈璉租了一搜客船,足夠裝下這十幾個人,小廝們把隨身帶的箱子輪番搬上船。
“璉二哥,我這多了兩個朋友一起往揚州,希望能多安排一間房。”
賈環來到賈璉身邊講了張大膽兩個人,隻說是找來的大夫,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賈璉一聽是大夫當即就同意,分出來一間樓上的房間給二人居住。
畢竟要在船上好幾天,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也能照應到。
賈環扭頭看看張大膽,這貨正經起來背著藥箱子,確實是大夫的樣子。
就是說話有些不著調,看病的時候太嚇人。
張大膽師徒兩個早早就來了碼頭等著,約定的時辰都過了。
賈環才姍姍來遲,要不是張大膽攔著性子急的徒弟,來福早就沒了耐心。
越往南方,越是暖和。
走了沒幾天,賈環就把棉襖脫掉,穿上夾衣披著鬥篷才舒服了許多。
這身天藍梅花夾衣是琉璃年前就做好的。
今天才有機會穿上,她手藝果然不是吹的。
賈環穿上之後才知道,跟他以前穿的大不相同。
以前雖然也不錯,但現在的更顯舒服,褲子都是他自己設計的,不像別人又是裙子又是襠褲的。
太影響出刀的速度,有一說一。
十多天之後,終於遠遠看到揚州城的影子,由遠極近慢慢變大。
一路上倒也安穩,風平浪靜的沒出什麽事。
出行在外,黛玉基本上不出門,只有兩個丫頭伺候著。
賈璉都要安穩很多,不似在京城裡那般張揚。
賈環更不會惹事,也就是有空了胡亂走走,找別人聊聊天,問東問西的。
誰都聊的來,完全沒有世家公子的架子。
假如不是看他穿著華麗,完全看不出來這人是個公子哥,都只會當成是長得俊的船家子。
經過一個多月,一行人終於清楚看到揚州城。
“富甲天下”的揚州城,中有縱貫南北的大運河與萬裡長江在這裡交匯,是水陸交通樞紐,南北漕運的咽喉,蘇北的重要門戶。
東南第一大都會,素有“雄富冠天下”之稱。
這裡有全國最大的港口,最好的船,最好的瓷器,最好的藥材,最富有的人,最美的姑娘等等不一而就。
最富有的鹽商聚居地,可謂是富甲一方,整個揚州的稅收更是佔到國庫收入的四分之一。
聞名各地的揚州瘦馬,就是出自揚州城。
富商們把買來的姑娘,從小教授她們琴棋書畫詩酒花,如何討好男人。
然後明碼標價再賣出去,賺取巨額的差價,讓人趨之如騖。
有這麽一句話,叫做:“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這句話怎麽來的呢?故事如下:
有四個書生準備去京城,他們一起結伴同行。
在途中,他們談起了個人的遠大理想。
一個說:學而優則仕,揚州是個好地方,希望自己能去揚州做刺史。
第二個說:我不想當官,有錢能使鬼推磨,我的願望是發大財。
第三個人說道:你們都太俗,人間固然繁華,哪裡趕得上神仙逍遙自在?我隻想著有朝一日能騎上仙鶴升天成為神仙。
第四個書生微微一笑,幽幽地說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簡單的一句話,就把前面三人的願望都囊括進去。
船隻穩穩的停靠在碼頭,眾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興奮非常。
遠遠的望著揚州城,還有城外數不清的房屋。
說話間,賈璉已經把租好的馬車停在碼頭。
賈璉讓小廝們把東西搬上岸,後又讓他們躲在屋裡。
黛玉戴著帷帽進馬車之後才又讓他們出來一齊往城中而去。
半個多時辰。
才趕在天黑之前進去揚州城,守門的查驗過路引以後才放行。
古代路引相當於通行證,如果沒有不準進城還需要配合核驗身份。
不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需要報備批準才能夠出行。
十裡揚州路,來往客商,行人川流不息,各種商鋪,店面多如牛毛,跟京城相比放佛要更加繁華多彩。
賈璉沒有在街上做任何的停留, 直奔城裡的林府,稍加打探就能打聽到林府的位置。
沒一會眾人就來到林府,林府大門緊閉,隻開著側門,有幾個人已經等候在側門處。
賈璉帶著賈環上前攀談,才知道這是林府的管家,都稱呼為盧管家。
盧管家得了信,早早就帶人守在林府門口。
盧管家問清楚黛玉的情況,就安排府裡人接手把黛玉送往後院。
“璉二爺,環三爺,老爺已經安排好住處,老奴這就領二位爺過去,”
盧管家沒有多說什麽開始在前面帶路。
賈環看盧管家一直是面無表情,只是剛才問起黛玉的時候稍顯動容,語氣也更溫和一些。
不久,幾人來到了一處院落。
中等四合院子,賈璉住在主屋,賈環被安排在東廂房。
“二位爺今天早點休息,老爺已經休息,明天再召見。有什麽需要吩咐下人去做就可以,都是府裡老人。”盧管家交代完就轉身出去。
同行的小廝都安排好住處還有吃食,可謂是思慮周全。
賈環身邊跟著琉璃,在路上是不方便,她一直都跟在黛玉身邊幫著一起照顧她。
如今來到林府,琉璃第一時間就跟了過來,一點都不怕生。
不知道從哪練就的膽子,這怕不是跟張大膽學的吧。
連續二十天的趕路,賈環是習武的都有些吃不消,更別說是普通人。
大都是人困馬乏,他沒讓琉璃伺候。
讓林府的丫鬟帶她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