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的努力隻持續了半個上午就宣告破產。
必須承認,這裡面的確有其本人意志力薄弱的因素存在,但也應該認識到,數學就是一門你即使付出99%的汗水,摸不到門就只能得零分的嚴酷學問。
只能指望鬱璐穎幫忙打開這扇門,或者窗戶也行,再不行配把鑰匙?
中午吃飯的時候,肖堯把一張撕下來的方格作文紙遞給小熊。
“啥呀?”小熊翻了翻眼皮。
“我昨天在作文選上看到的,覺得不錯就摘抄下來了,”其實是憑記憶複寫的:“想讓你看看。”
“這也叫不錯?您貴庚了,初小畢業了嗎?”小熊隨便看了一眼,就遞了回來。
“小學生作文選,我讓你看這孩子爸爸怎麽回事。”
“最最討厭做閱讀理解了,”小熊再次抖開方格紙,認真看了一遍:“這不明擺著嗎?他爹去世了。”
“死了嗎?”肖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肯定是,”小熊有些惆悵地把作文紙還給肖堯:“小學的時候,我姥姥去世了,我媽媽就是這麽隱瞞了我好久。現在雖然能理解,但還是有點怪她。”
“不好意思啊,沒聽你說起過。”肖堯看小熊有點出神,便連忙道了聲謙,埋頭吃飯了。
如果自己是在沈天韻十歲左右去世的話,確實是一切都說得通。
她不願意和自己說實話,是怕自己太過擔心。
她總是黏著自己,是因為她很懷念父親。
她說“母親想讓你去找過去的她”,是因為未來的沈婕懷念自己,所以才想“提前”展開和自己的戀情。
如果按照沈天韻十歲計算,那麽就是……自己大概40歲?
一想到自己將會英年早逝,肖堯嘴裡的紅燒肉都嘗不出味道了。
那種虛無的恐懼感……
“喂,你在聽嗎?”隨後,肖堯被小熊一巴掌拍醒:“發什麽呆呢?”
“伱說,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嗎?”肖堯脫口而出。
“神經病吧,”小熊嘲笑道:“不能改變的是過去,未來本來就是可以改變的。”
“是啊,肯定可以的。”肖堯用力地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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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以後,肖堯在教室裡磨磨蹭蹭不走。
“我就不去了,”站在教室門口,他對捧著籃球的小熊搖了搖頭:“你們去吧。”
小熊微微側身,目光讓過肖堯的肩膀,落在伏案奮筆疾書的鬱璐穎身上,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又朝肖堯擠了擠眼。
夕陽的余暉射在肖堯的課桌上時,值日生才三三兩兩地離開,只有文娛委員還在辛勤地出著黑板報。
冷不丁地,一個紙團砸到了他的桌子上,把肖堯嚇了一跳。
“你先回去吧,別等我,我樂團排練。”
閱讀著這行娟秀的字體,肖堯這才想起來,每周一、四是學校管樂社活動的時間。
肖堯把紙團塞進校服的口袋,腳步不怎麽輕盈地離開教學樓,沿著操場的紅色塑膠跑道向校門口走去。
花壇中栽種的花盛開得剛好,清香沁人心脾。
路過綿亙的樹蔭,他走出校門,斜穿過馬路,走進了教堂隔壁的小賣部。
“彩票號碼出來了?”肖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淡定。
“喏。”看報紙的老大爺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沒有看他,
只是朝一個方向努了努嘴。 肖堯拿出周五早上買的彩票,和塑料板上用水筆寫下的中獎號碼進行比對。
……
“噫!好了!我中了!”肖堯說。
老大爺終於抬起了頭。
中了二十塊錢,回報率1000%,好買賣。
本來,肖堯應該不是太失望才對。
畢竟,作為《科幻皇帝》的資深粉絲,這早就在肖堯的心理預期之內了。
應該是某種時間線自我修補機制之類的東東吧?總不可能是體彩局……?
但是,這會不會從側面說明了,未來無法改變?
不,不一定的。
出於謹慎起見,回去還是跟沈天韻確認一下她提供的號碼錯沒錯吧。
從老大爺的手中接過人生第一次中彩票的成果——皺巴巴的5元紙幣四張,肖堯往自己的自行車走去。
總覺得哪裡好像有目光注視著自己……
肖堯轉頭四顧,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什麽也沒發現。
是錯覺吧?不過自己的直覺還都挺準的……
難道是北虹技校的小痞子又要“坳分”了?(注:魔都方言,指敲詐勒索)
可別這二十元也保不住啊!
沒敢穿弄堂走近路,肖堯沿著大馬路騎車,這就路過了燦華網吧。
他摸摸兜裡的二十元,猶豫了一下,還是靠邊停下了車。
習慣性地左右張望了一下,沒看到奶奶、姚老師或者學生會幹部一類,肖堯閃進了黑洞洞的樓道,徑直上了二樓。
一頭撞開了網吧的卷簾門,涼意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和往常一樣,網吧的空氣中混合著沙發皮革味、電腦耗材味、腳丫子味和一些殘余食物的氣味。
這種味道是網吧空氣所特有的,對肖堯這種習慣的人來說不難聞,還有一些親切感。
至少沒有煙味——比起他初中那個江北小鎮的網吧,魔都網吧的全面禁煙成果令肖堯覺得很滿意。
“要飯嗎?盒飯要伐,十塊一位!吃飯了吃飯了!……”一位穿著藍色工裝,胡須拉碴的大叔雙手捧著塑料箱經過肖堯面前,瞥了他一眼:“要飯嗎?”
“不用了,謝謝。”
你才要飯呢。
開玩笑呢,十塊錢一盒的豪華大餐,那可是足以支撐5小時的快樂遊戲時光,我又不是中了300。
“開卡,充錢。”肖堯從書包的側袋裡拿出一張塑料小卡片,敲了敲吧台,又從兜裡排出了那四張大錢。
“這是中彩票了?”前台姐姐調侃道。
“真是中彩票了。”肖堯實話實說。
“時來運轉啊,衝20?”前台姐姐操作著電腦:“不留點買下一期了?”
“那先充十塊吧。”
肖堯登上QQ,見沈婕沒有通過自己的好友驗證請求,不禁有點煩。
周六上午洗完澡以後,他到燦華網吧,用卡裡最後兩塊錢加了沈婕的QQ,這都兩天了還沒通過。
別是故意的吧?
是說,給個手機號碼能怎麽樣啊,還說什麽“問咱囡囡去啊”。
他倒是去問她女兒了——結果拿到的號碼居然是158xxxxxxxx,這不扯犢子麽,這年頭哪有手機號是158開頭的?
“咳咳!”耳機裡忽然傳出的咳嗽聲嚇了肖堯一跳。
名為“oO舒荷Oo”的少女通過了他的驗證請求。
肖堯點開她的頭像,輸入了一個HI,隨即又刪掉了,關上聊天窗口。
別搞得我好像一直等著似的……
沈婕的QQ空間很乾淨,乾淨到不像話。
通常來說,這種相貌的美女,QQ空間裡應該充斥著各種大頭貼自拍照才對。
沈婕的相冊卻只有兩個,一個相冊裡是她自己畫的畫,另一個相冊裡是一些空手道館和弓術俱樂部的圖片,肖堯在其中找到幾張帶本人的照片,很少。
說說和日志也少得可憐,怕不是個小號?
肖堯剛要細看那幾篇日志,卻覺得身後站了一個人。
他僵硬地慢慢轉過脖子,心裡祈禱別是奶奶或者姚老師。
所幸,他什麽人也沒看見。
只是,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又更強烈了……
算了,今日不宜久留,還是風緊扯呼吧。
他在沈捷的QQ對話框裡輸入了一個毫無意義的表情,然後就去前台下機了。
前台姐姐的態度跟剛才有些不一樣,她一邊跟肖堯說著諸如“今天這麽快就走了”之類沒有內容的閑話,另一邊眼睛卻似乎望向他剛空出來的位置。
肖堯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被一句“明天開始上頭又有人來查身份證,你下周再來看看”的囑咐給拽了回來。
“啥?又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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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和往常一樣,搬著個小板凳坐在樓道口,手裡搖晃著蒲扇,和其她老太婆嗑瓜子嘮嗑。
“堯兒,”金家老太的臉皺得像個球,手裡端著水煙煙袋:“聽你阿奶講,你交到女朋友啦?”
肖堯向奶奶投去一個不滿的眼神,後者卻拉過一張空的小板凳,示意肖堯坐下。
“怎麽了?”
“你昨天帶回來的小姑娘,不是你們學校的吧?”奶奶一臉神秘兮兮地說道。
“……不是。”肖堯說。
“是北虹技校的,對伐?”
“什麽呀!”肖堯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頭髮染過吧?指甲也做過吧?”奶奶一臉自信地說:“褲子這麽短就往外面跑,屁股都快露出來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奶奶欲言又止狀:“交朋友是好事情,我不乾預你,但是你千萬不要學壞啊……”
“哎呀,怎麽可能啊……”
肖堯的話還沒有說話,奶奶的眼神卻直勾勾地越過了他的肩膀,隨後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穎穎!”
啥?肖堯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只見鬱璐穎咬著嘴唇站在弄堂拐角處。
她身上穿著聖方濟中學的夏季女校服:白粉相間的短袖運動T恤,同樣色調的運動長褲,不算肥大也絕不修身,只能說尺寸差不多符合。松垮的褲腿覆蓋在純白色的老爹鞋面上,只露出一對鞋尖。她的雙手緊握書包的肩帶,即使在這麽寬大的外套中,胸膛依然輕微地起伏著。
“奶奶,您坐您坐。”鬱璐穎快走了幾步,迎上前來扶住她,又瞪了肖堯一眼:“怎麽都不接電話?”
“儂長久沒有來了……”奶奶拉住鬱璐穎的手,噓寒問暖。
見鬱璐穎望向自己,肖堯連忙喊道:“奶奶!”
“奶奶,我是來帶肖堯做作業的。”鬱璐穎輕聲道。
“先切飯,先切飯,”奶奶拉著鬱璐穎的手就往樓道口走:“我今天做了紅燒肉!”
“勿要勿要,我吃過了,”鬱璐穎連連推辭:“我們去圖書館做作業。”
“你吃過了,我可沒吃過啊。”肖堯開心地說。
被這一老一少連哄帶騙,連推帶拉地綁上樓以後,奶奶去弄堂口打醬油,鬱璐穎則被肖堯擋在了他的臥室門外。
“你等等,我去給你拿拖鞋。”肖堯這麽說著,將門推開一個小縫,自己鑽了進去。
進門以後,肖堯看到沈天韻不在,這才放心地打開了門:“進來吧,我忘記我們家不用換拖鞋了。”
鬱璐穎困惑地翕動了一下鼻翼,反而後退了兩步:“不用了,我去幫奶奶的忙。”
她剛要扭頭離開,臥房裡的大衣櫥門卻向外開了條縫,一條潔白的大腿跟著一隻穿拖鞋的小腳丫探了出來,接著是一條手臂和光溜溜的肩膀,最後是亂蓬蓬的頭髮下一張俊俏的側臉。
“哎,你這櫃子門卡住了,來幫個忙啊?!”
肖堯差點原地暈倒,鬱璐穎也是目瞪口呆地看了沈天韻好幾秒鍾。
“打擾了。”鬱璐穎臉紅耳赤地丟下這三個字,就要落荒而逃。
“別,你聽我解釋。”肖堯反應靈敏地抓住了對方。
鬱璐穎用力地甩開了肖堯的胳膊:“放!”
“是肖堯哥哥的同學嗎?”沈天韻也終於擠了出來,整了整身上的背心和短褲,笑盈盈地上前:“坐呀,坐呀。”
鬱璐穎再次被兩個人推到了沙發上坐下,她的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哥,你好好照顧同學,我去給她泡茶!”沈天韻作勢就要往外走。
“不喝不喝,我不渴!”鬱璐穎慌忙說道。
“對啦,哥,”沈天韻轉頭對肖堯說道:“你們家的茶葉罐子在哪裡啊?”
“我去泡,我去泡。”肖堯會意,小跑了出去。
“我是肖堯的表妹,剛剛在衣櫥裡找東西呢。”沈天韻坐到了鬱璐穎身邊,替肖堯圓道。
“他不是……沒有表妹嗎?”鬱璐穎脫口而出。
呀呵,您連這都知道啊?
“哎呀,遠房的啦,遠房的啦。”
鬱璐穎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顯然不怎麽信。
“咳,話說,”沈天韻轉移話題:“姐姐你叫什麽呀?”
“我叫鬱璐穎。”定了定神,她輕聲慢語地回答道。
“你就是鬱璐穎?!”沈天韻杏目圓睜,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叫道。
“怎麽了?”鬱璐穎很奇怪:“你認識我?”
“不……沒什麽……”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沈天韻訕笑道:“肖堯經常提起你。”
“哦。”鬱璐穎並沒有問“說我什麽?”
“有時候,夜裡睡覺做夢都會喊你的名字呢!”好死不活地,沈天韻又補了這麽一句。
鬱璐穎驚詫地看了她一眼,沈天韻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麽說豈不是會讓人覺得,自己和肖堯一起過夜過?
其實,這句話說的倒是實情——沈天韻確實見過幾次父母吵架,就是因為父親睡覺的時候喊出了“鬱璐穎”這個名字。
她剛要想法子把話往回圓,卻心念一動:若是讓肖堯遠離這個“壞女人”,對自己和母親都是有益無害。
想通了這一節,沈天韻便什麽也沒說,反而向鬱璐穎投去了挑釁的眼神。
果然,鬱璐穎滿面通紅地站起身來:“我回去了。”
“不再坐會呀?”沈天韻嬉笑著說。
此時,臥室門外的皂片間傳來了肖堯的聲音:“我的天哪,你怎麽來了?”
接著,聲音被故意壓低了,但仍然隱約可以聽見:“你是怎麽找到這來的?”
“我想見她,”一個清脆的蘿莉音說:“可以嗎?”
肖堯的聲音:“今天真的不太方便……”
鬱璐穎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挺方便的,讓你朋友進來吧。”一邊說著,一邊大踏步拉開了臥室的門。
肖堯和一個小個子的漂亮女生一起驚愕地看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