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雖然對肖堯把女同學帶回家來玩這件事感到欣喜,但也不至於縱容他倆一起過夜。
那麽問題來了,由於沈天韻沒辦法離開肖堯的房間,也就是說,她沒法走出去,當著奶奶的面從皂片間離開肖堯的家。
肖堯陪沈天韻看了一晚上劇,十點左右的時候,奶奶開始在門外大聲地咳嗽,走來走去,還把掃帚搗得到處響。
正當倆人在房間裡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時,金家老太前來救駕了。
在叮囑沈天韻早點回家,別讓媽媽擔心以後,奶奶就樂呵呵地去金家老太家裡打牌了。
奶奶前腳剛走,沈天韻後腳就鑽進了衣櫃。
肖堯洗漱完畢,坐在沙發上整理書包,感覺屁股被什麽咯了一下。
啊,這個方方正正的東西,沈天韻說過叫什麽“平板”還是“拍得”的,是她用來看電視劇的。角上的掛繩上,拴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水滴:這水滴頗長,接近兩節小手指,在燈光下帶一點淺淺的藍色,很是好看。
肖堯覺得,這個東西還是早點還給沈天韻比較好,不然別說機器壞了,就是玻璃球摔了也挺不好的。
他敲了敲櫃子門,等了一會沒人應,就打開櫃門走了進去。
沈天韻沒在房間裡,燈也沒有開,肖堯借著月光把機器放到桌子上,就準備悄悄走人。
可是,這房間的布局,終究與他自己的不同。
肖堯轉身抬腿,一腳踢到了一把底下有滑輪的椅子,椅子動起來,撞向牆角的書架。
他慌忙上去扶住書架,所幸,這書架上都是些毛絨玩具,沒什麽書,只有一本書從書架頂掉到了地上,掀起了一陣塵土的氣息。
肖堯撿起書,發現是一本精美的相冊。拿住書脊從封套裡抽出來,另外一邊居然還掛著一把小小的密碼鎖。
都2034年了,還用實體相冊的嗎?
肖堯沒有多想,下意識地轉動起了密碼。
000000?不對。888888?不對。123456?還是不對。
這種一拽就掉的鎖,還真正兒八經地設了密碼啊?肖堯心裡揶揄著。
生日的話,沈婕的生日還不知道,沈天韻的也沒告訴,只有……
880630,哢噠,鎖開了。
肖堯怔了一下。
“這是有多愛我?”故作輕松地說了這麽一句,肖堯騷了騷鼻尖。
這是沈天韻從幼兒時代開始的相冊,似乎都是在重要的節日拍攝的。
生日,聖誕,春節,生日,聖誕,春節,圓臉胖丫頭漸漸變成了半人高的小姑娘,亭亭玉立。
在她身邊的男人倒是沒什麽變化,但一想到男人就是自己,肖堯又覺得變化挺大。
“男大十八變,我這是越來越帥了。”
肖堯其實更希望在照片裡看到沈婕,但是她一次都沒有入鏡。
這本相冊也許應該叫作《沈婕同志在波蘭》。
往後翻著,肖堯發現相冊裡夾著一個天鵝絨小袋子,袋口用綢繩系著。
肖堯解開綢繩,從袋子裡拿出的是另一個玻璃水滴,和剛才那個很像,最大的區別是有著細細長長的尾巴。
還以為是珠寶呢。
從這裡的照片上看,這兩個玻璃水滴,是未來的自己送給沈天韻的聖誕禮物,兩個是一對,照片上的沈天韻和自己笑得都很開心。
肖堯隨手捏著玻璃水滴的尾巴撚動著,繼續翻開下一頁。
意外的是,這一頁沒有照片了,隻夾著一張對折起來的紙。
可是,到這裡沈天韻才大概10歲啊?相冊後面還有很多空頁的。
他疑惑地拿起那張方格紙,上面是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跡,像是一篇作文。
聖誕節
燕子來的時候,爸爸出差了,要過很久很久才能來。我問媽媽很久是九天嗎?媽媽沒有回答我。
天開始下雨了,爸爸沒有來,我問媽媽,已經過了很久很久,爸爸為什麽還不來,媽媽生氣了,沒有回答我。
樹上葉子黃了,爸爸沒有來,我問媽媽,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爸爸為什麽還不來,媽媽又哭了,沒有回答我。
風開始很冷了,爸爸沒有來,我問雪花,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爸爸為什麽還不來,雪花說,聖誕老人知道爸爸什麽時候來。
我最喜歡聖誕老人了,他每年都會給我帶來最想要的禮物。
雪化了,草綠了,燕子來了,聖誕老人沒有來。
……
啪——
一顆水滴落在了方格紙上,洇了開來,使周圍的字跡也開始變得模糊。
與此同時,原本好好捏著的玻璃水滴突然炸裂開來,碎成了一片粉末。
門外傳來了上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肖堯抹了一把眼睛,慌忙把玻璃粉末倒回天鵝絨袋子扎緊放好,作文放回原處,重新鎖好相冊,把相冊放回書架。
房門被打開,燈亮了起來。
接著是少女的驚呼聲。
“你來了怎麽不開燈呢?!”沈天韻頭髮濕津津的進了屋:“你想嚇死誰呢?!”
“我,就把這個給你拿過來了,放下就走。”肖堯指了一下桌上的機器,努力平穩著呼吸。
“哦,沒事,我晚上不用。”沈天韻拿過一個吹風機,把插頭按進接線板裡。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早點睡。”肖堯撓了撓頭:“那個,那個冰璃珠,別掛在那裡了,挺容易壞的。”
“沒事,魯伯斯之淚槍都打不壞的,這還是爸爸教我的呢。”沈天韻拿起機器,把那枚玻璃水滴對著燈光,出神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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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肖堯沒睡好,翻來覆去地想那篇小作文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恨不得爬起來,一腳踹開衣櫃的門,把沈天韻拉起來,嚴刑逼供她爸爸究竟去哪兒了。
可是,一想到那顆被自己弄碎的“魯伯斯之淚”,他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
等到周一早上的時候,肖堯才意識到周末的作業一個字也沒寫。
不僅如此,周五還把自行車拉在學校沒騎回家。
雖然路程也就幾公裡,肖堯跑步過去以後還是遲到了。
接著,又因為忘記戴校徽,被門口的學生會幹部給記了名字。
今天是個大晴天,朝陽灑滿了半個走廊,但卻不能使肖堯的心情變得陽光一些。
尤其是在他看到,站在早讀教室門口,抱著胸一臉嚴肅的班主任時,就更是如此了。
班主任姚老師今年三十出頭,是從別的高中調任而來,據說是近三十年來最年輕的特級教師——按理來說,他這個級別的教師,應該專門帶高三畢業班的,不知道為什麽,學校安排他來帶肖堯所在的這個成績很平常的班。
盡管如此,此人依然表現出了可敬的工作熱情和高尚的職業道德,其標志之一,就是對肖堯的不拋棄、不放棄。
跟在姚老師身後,望著他不符合年齡的稀疏頭頂,肖堯偶爾也會覺得內疚。但通常來說,訓誡結束之後,這種情緒也就隨之消失了。
“唷,大才子來了?”剛跟著姚老師進了辦公室,教語文的袁老師就愉快地和肖堯打起了招呼:“什麽時候給我拜讀你的新作啊?”
這倒並非在揶揄他:袁老師確實很欣賞肖堯。
“袁老師,您可就別捧他了,”姚老師歎了一口氣:“這年頭,人要是隻通文墨一門,憑個高中畢業證,走上社會只能被埋沒,太可惜了。”
袁老師跟肖堯交換了一個眼神,沒再說話,姚老師則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開始批改起數學作業來。
肖堯百無聊賴地罰站了十分鍾,終於忍不住了:“姚老師。”
……
“姚老師?!”
“什麽事?”這古銅色皮膚的矮個男人甕聲甕氣地應道。
“不是您叫我來的嗎?”肖堯扶額。
“你錯了嗎?”姚老師還是沒有抬頭。
“錯了錯了。”肖堯乾脆利索地答道。
“錯哪兒了?”
“早上睡過了。”肖堯說。
“還有呢?”顯然,沒這麽容易混過去。
“周五早走了一會。”肖堯試探道。
“還有呢?”
“還有……這周末忘記寫作業了?”
姚老師“砰”一聲把筆拍到了桌上:“伱那是這周末忘記寫嗎?你都多少天沒交作業了?”
“多少天?”肖堯撓撓頭,屬實不知道。
“二十天!你上次交作業是二十天前!”姚老師痛心疾首道。
“呃,我去補,我這去補。”
“等你寫完作業,直接請我喝滿月酒吧?”姚老師歎著氣,推過來一張紙:“填吧。”
“啊,又要填違紀單啊?”
“別擔心,”姚老師溫柔地安慰道:“違紀單不進檔案的,這是你第二張違紀單,等到你填第三張的時候,學校就要處分你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肖堯討饒道:“我一定都補好,就……別填了唄。”
“不!行!”姚老師的口氣沒有絲毫通融的余地:“還有,下個月就是期末考試了,儂曉得伐?”
“曉得。”
“這學期是第二學期曉得伐?”
“……曉得。”
“超過三門不及格就要留級,曉得伐?”
“曉得……不曉得!”
你嚇唬誰呢,沒聽說過高一還有留級的呀?
“年級大會的時候你果然沒聽,”姚老師歎道:“這是學校上星期剛決定的。”
你們根本就是衝著我來的吧喂!!!
“三,三門?”肖堯抗議道:“這也太離譜了吧。”
語、數、外、理、化、生、史、地、政九門功課裡,語文、歷史、地理、政治肖堯都能考高分。英語的話,肖堯初中底子還不錯,可惜來了魔都以後就跟不上進度,只能在及格線上下掙扎。
至於數理化生,那就是紅燈高掛,決不是幾個星期突擊可以補上來的。
不能超過三門,也就是說,他得確保在英語及格的前提下, 讓四門理科中的一門達到及格。
肖堯正在盤算的時候,姚老師又換了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對了,你和鬱璐穎……分手了?”
“?”肖堯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哦~”姚老師若有所思地點頭。
“不對不對,我們就沒談過,分什麽手啊。”肖堯糾正道。
“哦,我說最近幾個月怎麽都沒看到你們在一起了呢。”姚老師說:“吵架了?”
“呃……”
“感情上有什麽事情要跟老師說,我不是一個古板守舊的人。”姚老師認真地說。
“哦……”
“其實我呢,”姚老師戰術後仰:“就特別喜歡鬱璐穎這孩子。”
哈?
“你小子這麽不成器,有一天把人家姑娘追到了,我這做老師的,都沒臉去喝喜酒啊,啊?”姚老師環顧辦公室裡的其他老師:“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禮到就行了。”其他老師紛紛附和。
在一片快活的空氣中,肖堯紅著臉撓了撓頭。
“這段時間,就讓鬱璐穎幫你補補課吧。”姚老師宣布道。
“哎,真的?謝謝姚老師!”肖堯覺得眼前的姚老師眉清目秀,充滿了憐憫和慈愛:“不過,她肯嗎?”
“是她和我說,她願意幫你補課。”姚老師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能聽明白嗎,語文小能手?”
“好,我這把一定加油。”肖堯捏緊了拳頭,轉身就走。
“你上哪兒去,違紀單還沒填呢?”身後傳來了姚老師的咆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