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癱坐在肖堯的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肖堯家的窗簾,肖堯則如同困獸一般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實際上,少女一開始是一屁股坐在地上,還是肖堯把她扶上去的。
認識沈婕的時間雖然不長,可她無論是溫柔善解人意的時候,還是不冷不熱拒人門外的時候,都永遠都是一副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的模樣。
可現在,肖堯知道,原來她也是會哭的。
“你別哭了,”肖堯跑到廚房拿過來一條毛巾:“這是新的,我沒用過。”
沈婕沒有接,反而放聲大哭了起來。這下子,肖堯可就開始手足無措起來。
“你小點聲,等會給奶奶……給隔壁樓上樓下鄰居聽見了,還以為我欺負……”肖堯話說了一半,又閉上了嘴巴。
現在這個時候,還是別惹她為妙。
他甚至擔心,等沈婕哭完以後,就得開始遷怒於自己了。
“我們去找鬱神父!”肖堯握緊了拳頭:“他一定知道點什麽。”
“沒用的,”少女抽抽搭搭地說:“都是我的錯……”
“你有什麽錯?”
“可是我,可是我已經決定將來會和你結婚了啊!……”沈婕的哭聲小一點了,可還是抽抽搭搭的。
肖堯倒以為,這個事情,未必和他與沈婕之間的關系變化有什麽直接聯系。
誠然,在女兒失蹤以後,肖堯也擔心過,沈婕的拒絕和沈天韻的不告而別存在某種因果關系。
但是,現在女兒整個連她的房子一起“沒了”以後,他反而不這麽想了。
畢竟,通往姚老師殿堂的鏡子通道也被阻塞過一次,最後還是靠換了沈婕開道才解決的。
家裡鏡子通道的關閉,是否會和昨天在姚老師的“殿堂”的大冒險有關?是否是因為姚老師殿堂的倒塌產生的連鎖反應?雖然他想不出這裡面的邏輯關聯在哪裡,但……也許通道的關閉只是暫時的,也許還有其他人可以穿過這面鏡子?
“我明明,明明已經同意了的……”沈婕還在重複這幾句話。
肖堯腦子裡想的是:“咱們還是先去找鬱神父商量吧。”
脫口而出的卻是:“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只是以為你同意了?”
“肖堯,”沈婕忽然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拍了拍自己身邊:“伱過來。”
“啊?啊。”肖堯愣了一下,乖乖走到沈婕身邊的床上坐下。
下意識地,他空出了半人遠的距離。
“肖堯,”沈婕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保證,會按照應該的時間,在那個時候嫁給你。”
沈婕的樣子像是一個在婚禮上念出誓詞的新娘。
“啊?啊。好。”
“你這是什麽態度?”少女的語氣裡帶有一絲慍怒。
“我很開心,真的。”肖堯趕緊說。
但是,我希望,不僅僅是在遙遠的“將來”。
“你呢?”沈婕把垂在床外的白襪小腳收了回來,在床上盤起腿,瞪著一雙紅腫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
這種場面下,當然不能有任何猶豫,遲疑,或者別的答案。
況且,肖堯相信,自己已經徹底喜歡上她了。
“Yes,I do.”肖堯真誠地說。
沈婕把白色的小披肩一把拽了下來,往肖堯的枕頭上一丟。
???
接著,她又雙手交叉,捏住自己的上衣下擺,
往上掀去。 “別別別別別別別……”肖堯血往上湧,下意識按住她的胳膊:“這也太快了,咱們還是一步一步來吧。”
“好。”沈婕沒有任何猶豫地又把衣服下擺放了下來。
……
肖堯回想起,小時候春節的時候跟父母出去作客,親戚要給壓歲錢的時候,自己按照父母的要求禮貌性推辭:“哎呀,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
可沒想到才推辭了一次,那親戚就一邊誇著這孩子就是懂事,一邊把紅包收了回去。
他有點鬱悶,且蛋疼。
那接下來呢?按照電影裡的演法,這時候親一下總可以吧?
可是沈婕並沒有閉上眼睛,仍然是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看。
與其說這是一個羅曼蒂克的場景,倒更像是兩頭互相瞪眼,想要嚇跑對方的野獸。
肖堯落敗,垂下了自己的眼瞼,隨意把目光落在了沈婕光滑的小腿上。
一排玲瓏的腳趾在可愛的鏤空短襪中動了幾下。
肖堯聽到衣櫃門被緩緩打開的聲音,他覺得有可能是風。
兩個人誰也不敢轉頭去看,生怕只是一個海市蜃樓。
“爸?”那個久違的聲音從衣櫥裡傳了出來:“媽?你也在?”
沈天韻探出圓圓的腦袋看了看,對著兩個盤腿坐在床上對眼的少男少女說:“你倆幹嘛呢……呃,我打擾到你們了嗎?那我等會再來。”
接著,那兩個人就閃電般地跳下了床,一齊朝著自己撲了過來!
“呃……啊!輕點輕點!”沈天韻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如果你同時被一男一女緊緊抱住,你也會如此:“要憋死了……”
“你跑哪兒去了!”溫情的全家人擁抱之後,就是異口同聲地責問。
“呃?”沈天韻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杓:“我們車隊去重明島集訓了呀,星期四晚上出發,星期天晚上回來。”
肖堯的鼻子都快氣歪了:“那你為什麽不跟我講一聲啊?!”
“臨時決定的呀!”沈天韻的眼珠子一轉:“我給你留紙條了呀!”
“紙條!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什麽紙條!”
“就放在我房間的桌子上的!星期四晚上我等了你兩個小時你都沒回來,我就……”
星期四晚上?肖堯和沈婕對視了一眼,都想到了那天正是沈婕提出要“冷靜冷靜”的時候。
“哪有?哪有?你告訴我哪有!”肖堯拉著沈天韻的耳朵進了鏡子對面的房間。
“我怎麽知道!”沈天韻叫道:“被風吹走了要麽!還是你拿走藏起來陷害我?”
“肖堯,沈天韻,你們倆出來一下。”沈婕從鏡子裡伸出一個小腦袋,笑眯眯地說道。
回到肖堯的房間,沈婕的手裡已經多了一根……長長的棍子。
“不是,不是,”肖堯趕緊上前去攔住沈婕:“這拖把還是濕的呢,到時候弄的亂七八糟,別用這個。”
沈天韻見勢不妙,一躍而起,轉身就要跑,沒想到肖堯反應更快,一把抱住:“孩兒他媽,沙發縫裡,有雞毛撣子。”
……
“啊!——”
少女尖利的哭叫聲劃過了夜空。
奶奶手裡提著醬油,從樓下走過。
她剛跟小賣部的老板娘吹噓了半天,說自己的孫子最近交了桃花運,現在正準備去金家老太家坐坐。
孩子的哭叫,男聲和女聲此起彼伏的怒吼,可以判斷的出來,是男女混合雙打。
“作孽啊。”奶奶隨口嘀咕了一句:“現在的小孩子也是越來越不容易了。”
聽聲音來的方向,似乎是自己家的隔壁或者樓上樓下。
管它呢,在弄堂裡,隔三差五就會聽到類似的聲音。
奶奶搖了搖頭,拎著醬油往金家老太的家裡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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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時左右許,肖堯和沈婕並肩向弄堂外走去。
一陣夜風吹過,肖堯打了個哆嗦。
“這到了晚上還挺涼的。”肖堯看了一眼沈婕。
“嗯。”身邊的姑娘看起來也很冷,肖堯想脫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自己卻也隻穿著一件背心。
“不管怎麽樣,女兒回來了,就好。”肖堯說。
“嗯。”沈婕看起來有點放松。
“真是的,弄了半天是一場烏龍,”肖堯歎道:“害得我緊張了那麽多天,真的是太不像話了。”
不過看在因禍得福和你媽確定了關系的份上,這事兒就這麽著吧。
肖堯腦子裡想起了剛才在床上,沈婕掀起衣服下擺的那一瞬間。
如果當時我沒攔著她,會發生什麽事?
嗯……也會被沈天韻打斷吧。
肖堯意識到,此時此刻,兩個人中間還是有點小尷尬。
他正在琢磨怎麽活躍一下氣氛,沈婕卻停下了腳步。
“我在想,”少女抱著自己的胸:“這事情沒這麽簡單。”
“啊?”
“啊啊啊,你就知道啊。”沈婕歎了一口氣:“哪有這麽巧,我剛拒絕你,她就不見了,我剛和你訂立婚約,她就回來了?”
“是說沒錯啦……”肖堯附和了一句。其實她能這麽想,對自己也不是壞事。
“而且,如果只是她自己出去集訓,那不是跟平時白天她去上學一樣嗎?為什麽這次通道會關閉,房間會進不去?”
“是說沒錯啦……”肖堯牌複讀機被沈婕瞪了一眼。
“呃,好吧,”肖堯意識到,自己必須發表一些主見:“你說的這個,我其實也想到了。世界線的自我修正,對吧?”
“但是這個事情要怎麽證實,或者怎麽證偽呢?”少女把手背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我們再拗斷一次看看?”肖堯笑道。
沈婕噗嗤笑了一下:“走吧,這裡好臭。”
“我剛想說,你幹嘛要在倒痰盂的地方旁邊停下來。”
“噫——”
出了弄堂,二人並肩走在大馬路上,一邊走一邊向街道兩頭張望,尋找路過的出租車。
肖堯和她走得很近,時不時肩膀還會撞到一下。
“你別老擠我。”沈婕抱怨道。
“噢,不好意思。”肖堯說。
“我教你,以後和女生出去的時候,在沒有人行道的地方,要主動讓女生走在馬路的外側,”沈婕雙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長發:“顯得紳士。”
“請。”肖堯默默地走到外側:“你是不是很冷啊,剛才出來的時候應該給你拿件外套的。”
“不錯,雖然是馬後炮,總比想不到好。”沈婕嫣然一笑。
唉,不管怎麽樣,我終於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老婆孩子還都很漂亮。
肖堯幸福地歎了一口氣。
……
“想牽就牽吧。”沈婕再次注意到了肖堯手上不老實的小試探。
“啊?”肖堯嚇了一跳。
“沒什麽。”沈婕掂起腳,朝拐過來的一輛出租車用力揮動著胳膊。
“那,下次見。”沈婕朝肖堯揮了揮手,拉開了車門。
“下次見。”肖堯有些悵然若失。
他想給她一個臨別擁抱,但是沈婕已經鑽進去了。
“再教你一個知識,”沈婕微笑道:“以後要主動幫女生攔車,拉開車門。”
“知道了。”
“女生坐進車裡的時候,你可以用手掌放在車頂內側,像這樣,”沈婕做了一個示范性動作:“防止對方撞到頭。”
“知道了,騎士精神。”肖堯點點頭。
“早點睡,孩她爸。”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
“到家跟我說一聲,孩她媽。”肖堯幫她關好了車門。
出租車司機抬了抬眼皮,看了兩位少年一眼。
肖堯看著出租車揚長而去。
往家裡走的時候,他的腳步是跳躍的。
沈天韻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這讓他很開心,而回味著今晚方才的種種,他更是覺得嘴角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睡覺之前,肖堯又和沈婕發了半天短信。
在互道晚安之後,肖堯關上了燈。
他覺得自己枕頭上,被沈婕丟過小披肩的地方,有一股淡淡的蘭香。
腦子裡想著沈婕今天的衣著打扮,少年在床上扭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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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來到學校的時候,肖堯覺得氣氛有一丟丟的……活躍異常。
“聽說了嗎?周琦被找到了。”
“知道,她現在還在醫院裡吧?”
“她怎麽了?這段時間她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反正據可靠小道消息謠傳,”一位男生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這事兒和姚老師有關。”
“啊?”一位女生不可思議地問道:“我剛才還看到姚老師呢, 這要是真的,還能讓他上課?”
“扯淡,姚老師不像壞人啊,怎麽會做這種事情?”
“也沒說是他綁架的啊,反正周琦失蹤這段時間究竟去了哪裡,她自己也說不清,警察也沒查出來。”
“搞撒麽子啦,這些警察都是幹什麽吃的?”
“作業。”學習委員冷冰冰地拿一摞本子敲了敲肖堯的桌角。
“沒帶,”肖堯輕松地往椅背上一靠:“不,沒寫。”
“切。”學習委員翻了個白眼,走開了。
學習委員和鬱璐穎擦肩而過,後者走到肖堯桌子前,面無表情把一個信封丟在桌上,一言不發離開了。
周圍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議論的話題也從周琦與姚老師,轉移到了肖堯和鬱璐穎身上。
肖堯一頭霧水地拆開了信封,帶魚伸頭來看,肖堯趕緊把信箋塞進桌肚裡,埋頭看。
鬱璐穎素來避免在校內,尤其是班級裡和肖堯有直接的接觸,怎麽今天居然當著全班的面……?
“我的手機被我媽媽沒收了,她知道我前天一天都和你在一起。
上次大提琴演出沒能讓你來看,我很抱歉。為了補償你,我可以請你看電影嗎?
明天晚上媽媽不在家,所以時間上……”
肖堯呆呆地看著這粉紅色的HELLO KITTY信紙,和上面娟秀的字體,以及被回形針附在信紙上的電影票兌換券,大腦一片空白。
什麽情況,鬱璐穎,約我,看電影,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