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也閉上眼睛,任憑自己頂著鬱璐穎,開始在心裡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你在數羊,對不對?”鬱璐穎忽然說。
“你感覺到了?”肖堯也覺得自己的聲音沉重起來。
“你在數我,我就是羊啊……”鬱璐穎說。
“啊?”
“在家族裡,他們都叫我……”鬱璐穎的聲音漸漸遠去了:“鬱大羊……”
……
……
……
肖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摟著鬱璐穎到底睡了多久,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其實隻過去了45分鍾,但是對於他來說,卻有著一個世紀般的漫長——主要是因為,他根本沒能睡著。
既然鬱璐穎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而他也已經莊嚴承諾了,自然就不能再辜負,眼前這個女孩在他懷裡酣睡,所需要的那份信任。
和沈婕不一樣,鬱璐穎睡著以後顯得非常寧靜——沒有鼾聲,沒有磨牙,更沒有那些如小老虎般張牙舞爪的扭動。她只是頭頂著肖堯的下巴,雙腿微微蜷起,一動不動的安靜睡著。
房間裡非常安靜,光線也已經很暗了,肖堯能聽到的唯有秒針“嘀嗒”“嘀嗒”的聲音,還有女孩子非常勻稱而又輕柔的呼吸聲。
小肖堯緊緊貼著鬱璐穎,催促著肖堯為什麽還不行動,這樣肖堯又覺得有點蛋疼。
消停點!肖堯在內心呵斥他。
漸漸地,肖堯找到了一點點規律。
每兩聲“嘀嗒”之後,便是一聲女孩的吸氣聲,再兩聲“嘀嗒”後,便是呼氣聲。
也太精確了吧——真好玩。
肖堯的手再次摸到了鬱璐穎背後的那條凸起,那裡總是有一根凸起的帶子,在衣服裡面。
沈婕睡覺的時候從來不戴那東西,她說那東西只會勒得人難受,鬱璐穎倒是穿著那件淡綠色的連衣裙就上了床,也不知道她會不會難受。
肖堯體味了一下,應該是會難受的。
要是爸爸媽媽還在,看到自己兩人穿著外面的衣服——還是奔波+打掃了一天后的外衣,睡在床上,定然要大聲呵斥。
謝天謝地——呃,天主真是保佑鬱璐穎,家裡這空調竟然還能用,而且聲音比奶奶家那破空調來得輕。
拋開地理位置純看居住條件的話,其實還是鄉下更愜意一些,肖堯想。
如若不是沈婕過幾天就要“出獄”了,家裡這水管子再多修十天半個月也無妨。
當然,沒人會信水管子要修那麽久,也許可以和鬱麗華謊稱修屋頂。
噗……修屋頂。
肖堯被自己戳中莫名的笑點,偷偷地笑了一下。
說起來,要是能把沈婕也接回來,三個人一起住在這裡,豈不是一件“幸甚至哉,歌以詠志”的事情?
不知道大小姐能否住得慣?
一定可以的,這裡的居住條件,稍微弄弄,不比奶奶家高到哪裡去了?
奶奶家沈大小姐都住得,她的適應能力很強的。
咱們這還有抽水馬桶。
喂,抽水馬桶哎!
……還是算了,到時候她倆準會合夥霸佔大臥室,把我一個人趕去小臥室睡。
這兩個女人做得出的……
而且爸媽這張床看著就不像擠得下三個人的模樣。
等等,我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肖堯因為自己的無恥念頭,耳根子微微紅了一下——雖然他自己並看不到。
再怎麽樣……那種事情也是……不可以的。
而且她爸爸又不會允許她在外面過夜,自己倒是躺在這裡,一本正經地癡心妄想些什麽啊?
……不過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對不對?
打個比方說——打個比方說啊,如果謊稱去參加某個夏令營,或者乾脆和閨蜜同學一起去旅行,有沒有可能糊弄得過去?
對了,鬱璐穎說的那個教區夏令營到底什麽時候去?我都不知道教區還會有什麽夏令營,到底會有哪些內容呢?
聽著就不好玩,該不會是每天坐在一起,圍成一個圈手拉手念經吧。
想到這裡,肖堯的眉頭略微有些痛苦地皺了起來。
話又說回來了,這好歹是自己和鬱璐穎第一次同床共枕,如果一直想著沈婕的話,鬱璐穎知道了,會覺得傷心的吧?
……
在靜謐的房間中,肖堯緊緊抱著酣睡的鬱璐穎,兩個人的身體緊密貼合在一起。
他感受著她的柔軟與溫暖,仿佛這一刻時間凝固,隻屬於他們兩個人。
鬱璐穎在他的懷裡安詳地入睡,沒有一絲的騷動。她的臉輕靠在他的下巴上,雙腿微微蜷起,散發出一種純淨的寧靜。
肖堯靜靜地抱著鬱璐穎,他能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在他的懷中,仿佛是一個寶貝般的存在。她的呼吸如同最柔和的晨風,輕輕吹拂著他的臉頰。
少女在沉睡中展現出一種無憂無慮的表情,臉上洋溢著寧靜和安詳。她的眉梢微微舒展,唇角微微上翹,仿佛在夢中追逐著快樂。
肖堯感受著她身體的溫度,感受著她的存在,他的心裡充滿了柔軟而溫暖的情感。
他的腦海裡想起了在高一開學軍訓時,第一次見到的,穿著迷彩服的鬱璐穎。那天她的長發被束成一個高高的馬尾,頭戴迷彩帽,她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即使在一乾同齡女生中,依然是那麽出眾。
他想起了在學校文藝演出活動上,穿著純黑色演出服長裙,表演《梅瑟在埃及》大提琴曲時的樣子。
想起了自己給她寫信告白時,被王明和班上男生扔來扔去的信。
想起了自己尾隨糾纏她時,她的白眼和惡言相向,想起了她踢向自己小腿的圓鞋頭。
想起了平安夜晚上,她勉強回答自己的“聖誕快樂”。
接著,肖堯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市七女中門口,見到沈婕時的情形。
想起了自己在“榮福旅店”第一次與沈婕同床共枕的夜晚。
從自己第一次見沈婕的面,到與她共枕,總共才花了多少時間呢?總共才見過幾次面呢?
而,比起那樣的“快餐式愛情”(當然,是要打引號的)來,自己和鬱璐穎之間,似乎早已沉澱了更多、更厚的東西。
也正是由於這些“更厚的東西”,才讓肖堯格外能感受到,這初次的,“千年修來共枕眠”的來之不易。
進而,生出更大的心滿意足來。
五月,鬱璐穎第一次和姚老師主動提出幫自己補課;
在發現共生時,二人所立下的“君子協定”;
在戰爭影都門口,鬱璐穎第一次和自己所作的告白;
在奶奶家的臥房裡,鬱璐穎和自己聽《純真年代》,讀《詩刊》,第二次告白+逼宮,結果被拎著黑色大塑料垃圾袋闖進來的沈婕所打斷。肖堯清楚地記得,那天她還特意為自己穿了Lolita,自己卻讓她哭著回去了;
在納瓦拉婚紗,與她不小心被拍下的“結婚證照片”;
在去舟莊的大巴上,初次拉住彼此的手,所立下的“做一輩子好朋友”的諾言;
在宋海建的殿堂裡,奮不顧身地跳進鐵籠子,提著裙擺在一片汪洋火海中朝自己跑來的精靈……
肖堯像一頭老牛一樣,不斷反芻著這些記憶的碎片。
他覺得自己的愛意被激發了。
曾經被“對沈婕的愛意”所壓製,乃至快要被遺忘的愛情。
在這個特殊的環境裡,特殊的場合下,一下子被激活了。
他好像穿越了鏡子裡的時光通道,回到了初中時代一般。
而鬱璐穎就好像是那個,在情竇初開時,偷偷喜歡的隔壁班女生。
也許在這裡偷走她的初吻,會是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場合。
但如果不經過對方同意的話……?
“我愛你。”肖堯對熟睡的少女,偷偷地,輕輕地說。
“你不睡覺幹嘛呢?”鬱璐穎口齒伶俐地回答他說。
“我靠,你沒睡著啊!嚇死我了!”肖堯嚇了一大跳。
“我有那麽可怕嗎?”鬱璐穎把自己的右手臂從肖堯的脖子下面抽了出來:“你不也沒睡著嗎?”
肖堯還真是擔心這小胳膊被自己給壓斷了:“第一次跟你一起……睡不著,很正常。”
“嗯。”鬱璐穎嗯了一聲,不言語了。
“不對啊,”肖堯側著身子,把頭抬起來了一點:“我看你睡得呼啦呼啦的啊,你一直在演戲?”
“沒有,”鬱璐穎小聲道:“中間應該是睡著了,就是睡得迷迷糊糊的,睡不深。醒過來也就幾分鍾吧?”
“醒了怎麽不跟我說啊,別說是怕吵醒我,”肖堯問:“我這都睜著眼睛的,可沒裝睡啊。”
“嗯。”鬱璐穎又嗯了一聲:“就想看看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誠信。”
“我可老實了吧?”肖堯有點後怕,還好剛剛沒貿然親上去:“請叫我肖下惠。”
肖堯的自我誇耀+請功遭到了無情的駁斥。
“要不是我可以自己感覺到你,”鬱璐穎閉上眼睛說:“我還就真信了。”
“呃,”肖堯有些尷尬地表示:“大腦不能控制的部分,我不擔責。”
“行吧,就原諒你了。”鬱璐穎用調皮的語氣說道。
……
“話說那個,餓了嗎?”短暫的沉默之後,肖堯開口了:“既然醒了,要不,我們起來?”
“嗯嗯~”鬱璐穎用鼻音發出表否定的聲音:“你餓了嗎?”
“你都不餓我當然不餓了,”肖堯笑道:“這種問題還用問。”
“那你還問我?”鬱璐穎說:“莪覺得,這樣黑燈瞎火的,就,光,一起躺著,說說話,很……放松?很輕松,很舒服。”
“深有同感!”肖堯高興地說。
這種兩個人都好像對方肚子裡的蛔蟲一樣的戀愛體驗,簡直太棒了,肖堯想。
“也未必見得吧?”鬱璐穎回答說:“要是最後都感覺,像是自己跟自己在談戀愛一樣,不就沒什麽意思了嗎?要是對方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句說出來的話,都在你的預判裡,就跟照鏡子一樣,那還有什麽期待感?”
“不至於,不至於,”肖堯搖頭道:“而且就算是鏡子裡的,自己內心的影子,你也不知道它的全部想法的。”
“這倒也是,”鬱璐穎顯然沒什麽太大興趣繼續探討這一題:“不過,感同身受的另一個壞處,就是我知道,你抱著我的時候,心裡還在想她。”
肖堯一驚,剛要下意識地否定三連,鬱璐穎卻把手指放在了少年的嘴唇上:“不要撒謊,我是不會故意套你話的,我既然感覺到了,我說有那就是有。”
“……”肖堯陷入了沉默。
“而且,想就想了唄,”鬱璐穎語氣輕快地說:“你要是現在就已經忘了姐姐了,那我才要瞧不起你咧。”
這話說得高風亮節,肖堯卻一點都不信她沒犯酸水:“你既然能讀我的心,那你應該也能感覺到,我剛才說‘我愛你’的時候,情感有多充沛,情緒有多真實了吧?”
鬱璐穎沒有說話,只是把頭重新邁進肖堯的胸膛裡,手中抱他抱得更緊了。
“那,”肖堯像帶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繼續提示她說:“男朋友說‘我愛你’的時候,女朋友應該怎麽回答他?”
鬱璐穎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肖堯卻高興地差點從床上跳起來:“真的嗎?真的是真心話嗎?”
“你十三點啊,”鬱璐穎說:“你自己聽到別人心裡的話,還問她是不是真心話?”
肖堯伸手抬起了姑娘的下巴,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嘴唇的弧線。
可以嗎?他在心裡問她。
……最好找個更有紀念意義的時機和場合吧?鬱璐穎松開了肖堯的胳膊,兩隻手交叉捂住自己的嘴巴,這樣回答他說。
“這場合不好嗎?”肖堯環顧了一圈周圍的黑暗,說:“沒有紀念意義嗎?”
“啊?啊?”鬱璐穎說。
“首先,這裡現在是我們共同的家了,一個屬於我們倆的私密場合,心靈空間,”肖堯試圖說服鬱璐穎:“其次,這裡是我出生的地點,你正躺在我出生的地方,她都沒這個榮幸。”
“啊?”鬱璐穎說:“原來你不是去醫院裡生的啊?”
“哦,對哦,”肖堯笑道:“那這張床就是我爹媽造我的地方,是不是很有特殊紀念意義?”
“你好討厭,”鬱璐穎嗔道:“你放開,我不想再躺在這張床上了。”
“不是,你想啊,”肖堯拉了她一把:“等以後我們倆……”
他本想說“等以後我們倆結婚了,就在這裡交換彼此的第一次,然後再造一個Baby,豈不是很有儀式感”,轉念一想,前提就不成立,趕緊閉上了嘴。
肖堯忽然有一些悲哀——普通情侶之間可以隨便畫大餅、暢享未來的小小權利,自己竟然也沒辦法給予眼前的這個少女。
一想到這裡,他就不忍心繼續耽誤對方。
“不要總是跟我以後以後的,”鬱璐穎柔聲道:“我們應該把目光放到現在。”
“嗯?”肖堯說。
“至少現在,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啊,是我們兩個人在這個空間裡一起啊,”鬱璐穎說:“不管有多短暫,它始終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現在’。”
“嗯……”肖堯說。
“你始終不明白,”鬱璐穎輕哼著說:“一萬個美麗的未來,抵不上一個溫暖的現在;每一個真實的現在,都曾經是你幻想的未來。”
“……要是我那房間裡的鏡子,可以隨時隨地,返回每一個想要重溫的時間點,那該有多好啊。”肖堯感歎道:“哎,我們要不要到這裡面的鏡子裡去看看?”
“不要啦……”鬱璐穎說:“無事生非。”
“鬱大羊,”肖堯拉長了自己的音調問道:“你們那個教會夏令營,幾號開始啊?去哪裡到底定了沒?教會夏令營都乾點什麽呀?”
“定了,去東啟,也在你們蘇江,”鬱璐穎說:“你不是一直想去海邊嗎?我們這次定的地方好像就靠海。”
“那,夏令營每天都乾點什麽呀?”肖堯問:“肯定不是每天玩海濱浴場吧?”
“你討厭死了,”鬱璐穎嗔道:“非得在這種場合下面談信仰的事情嗎?”
“?”肖堯看了看自己兩個人身上完整的外衣外褲:“什麽場合啊?”
“反正就是……”鬱璐穎翻轉過身去,給肖堯留下一個背:“不怎麽合適的場合。”
“茲茲,茲茲,茲茲,茲茲……”手機振動的聲音在玻璃台板上發出巨響。
“哎喲,誰啊。”肖堯嘀咕著,翻身下了床,拿起手機。
“老婆大人”?
老婆大人一般不會在這個點打電話過來的,出什麽事了?
“喂,沈婕?”肖堯接起了電話。
“我靠,肖堯你在幹什麽啊,”沈婕在電話那頭大聲說:“我跟你說,我對你很不爽。”
雖然沒有誤觸免提,可是沈婕的聲音在這環境下依然很大,肖堯懷疑鬱璐穎能夠聽到。
“怎麽啦怎麽啦?”肖堯能感覺到鬱璐穎投來的目光,顧不上找拖鞋,赤著足在黑暗中摸索著,出了爸媽的臥室門:“我又怎麽了?”
“你沒怎麽,”沈婕在電話那頭髮出了清脆的,咬水果的聲音:“我就是很不爽。”
“?”肖堯一頭霧水。
“你為什麽整整一個下午不回我信息?”沈婕義憤填膺地說:“六個小時!整整六個——六個半小時了!”
肖堯好氣又好笑道:“你別故意學我說話行不行?再說我不是中午剛給你拍了炒文蛤?”
“你也知道是中午啊!”沈婕說:“什麽叫故意學你說話,你這不雙重標準嗎?你拿來要求我遵守的標準,你自己不遵守?”
肖堯想了一下,認為對方所言極是:“娘子批評得對,虛心認錯,堅決悔改。”
“寫五百字檢查給我寄過來啊。”沈婕氣哼哼地說。
“五百字太沒誠意了,一千字吧。”反正自己也沒她家地址。
“你說,”沈婕又咬了一口什麽:“你一個下午都在幹什麽?我給你發了那麽多信息,還給你發了我的晚飯,你都不回。”
“你的四個家庭教師集體請假了?”肖堯笑道:“中午吃飯,給你拍了,然後坐黃包車回了家,然後找人修水管,弄完了以後大掃除,大掃除以後累到爆,直接就睡了一會,這不,剛接到你的電話才醒。”
“2004年還有黃包車?”沈婕難以置信地問道:“等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對勁!”
“啊,我有怎麽不對——”
“正常來說,你坐黃包車,然後到家,然後修水管,然後大掃除,然後開始睡覺,肯定會一直發QQ跟我直播的,一直嗶嗶嗶嗶嗶,還會發很多彩信來,今天下午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不是已經認錯了嗎?”肖堯苦笑道:“你說,你不是最討厭我這樣了,怎麽今天……今天還來勁了啊?”
“我就是要來勁,”沈婕說:“我也要讓你品嘗一下這種討厭的感覺,否則你都感覺不到。”
“我忽然覺得你這樣一點都不討厭了,”肖堯趕緊說:“檢查我寫2000字吧。”
“不要逃避問題!你會大掃除?肯定又是使傻妹替你乾苦力吧?”沈婕說:“你說,你是不是跟她一起去東如,太快活了,就顧不上給我發消息了?你半天才接我電話——你倆抱著一起睡呢吧?”
在?能把我家攝像頭拆掉?
肖堯在客廳的博古架前打著轉:“你想到哪去了——修水管和大掃除的時候她確實跟我在一塊,然後她就回她媽媽訂的賓館去放行李了,這不,我倆正要找地方匯合,準備吃大排檔去呢。”
“你不是說剛被我的電話給叫醒嗎?”沈婕說。
“嘖,”肖堯說:“個麽睡覺之前肯定就訂好行程了呀。”
“行吧,”沈婕嘟噥了一聲道:“反正我還是覺得你在哄鬼。”
“哎呀老婆……”肖堯越說越心虛:“她那麽保守的人,對吧?她那種家庭,你還不了解她嗎?”
“確實不怎麽了解,沒有你們認識的時間長,”沈婕硬杠道:“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家庭老師要來了,沒那麽多閑工夫管你倆的事——反正肖堯你記住,有些事情我可以眼開眼閉,但是你記得我走那天,你答應我的事情。”
哪件事情啊?“把第一次留給你”這件事嗎?
“莫不敢忘。”肖堯承諾道。
“對了,我下午發的信息你記得看,記得給我回——”
門外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周叔叔的聲音隨即響起:“小肖?肖堯?來叔叔家吃飯吧,菜燒好了。”
“有人敲你家的門?”沈婕也聽到了什麽。
“啊——”肖堯剛要去開門,卻聽到裡屋傳來一聲“哎,來了!”頓時眼前一黑。
鬱璐穎一把擰開了臥室通向飯廳的門:“來了來了!”
然後給周叔叔開了門,站在門口和他客氣寒暄起來。
肖堯隻覺得渾身都跌進了冰窟冷水裡。
“不是,沒人敲門,”肖堯艱難地說:“是隔壁有人在敲門——我門是開著的,剛,剛才起開的時候開的,通通風,這老房子裡長久沒人住,一股子味。”
肖堯一邊說,一邊竄到了陽台上,生怕鬱璐穎又跑來喊自己,順手別上了門的插鞘。
隨口撒一個謊,就要撒更多的謊去圓,肖堯內心後悔不已。
所幸,沈婕並未繼續發難,而是說:“那就這樣吧,你去吃晚飯吧,我要掛了。”
肖堯不知道她是信了還是看破不說破,試探道:“那……你睡前再給我打過來?”
沈婕沉默了三秒:“好的。”
肖堯放下電話,兩腿抖個不停,心臟劇烈地狂跳。
比起後怕,他還有一種對自己的,道德不適感。
他甚至有一種衝動,立刻打電話回去,對沈婕坦誠事實,真心痛悔。
也許這樣,還能讓沈婕高看自己一眼。
“大兔,”此時,肖堯身後靠著的陽台門被鬱璐穎敲響了:“你躲那裡面幹嘛?周叔叔叫咱們去他家吃飯呢。”
“來了,”肖堯定了定神說:“大羊。”
兩個人在隔壁周叔叔家用了晚餐。
周叔叔名喚“周衛東”,75年生人,比肖堯大13歲,如今已近而立之年。
而牆上新貼上去的“囍”字則表明了他新婚燕爾的狀態。
新娘子姓“宋”,是一個看起來頗為溫柔賢惠的女人。
“我們這裡的菜,可還吃得慣?”宋阿姨熱情地給鬱璐穎夾了一筷子菜。
“吃得慣吃得慣,”鬱璐穎忙不迭地回答說:“阿姨做飯非常好吃。”
“菜是我做的,”周衛東笑眯眯地說:“知道你從魔都來的,我特意每道菜都多加了兩大杓白糖。”
呃……
鬱璐穎本想解釋說,周叔叔,我們魔都也不是做菜都要死命放糖的,想了想還是說:“有勞周叔叔費心了。”
飯吃得高興,又有兩杯白酒下肚,在打聽了一堆魔都生活趣聞之後,周衛東又打趣地問起兩個人有沒有給將來的小孩取好名字起來。
“你有屏(病)啊你,”宋阿姨用東如方言罵道:“切你的飯,人噶還高中生。”
“周叔叔,”肖堯不動聲色地問道:“您取好了沒有啊?”
周衛東露出了一臉“我可就等你來問了”的表情:“我們兩個也不著急,我們都還年輕,事業上也要多打拚,東如縣是計劃生育模范縣,我們兩個都是體制內的,肯定只會要一個小孩,所以不著急,不著急。
“不過名字嘛,我倒是起了一個。”周衛東接著說道。
“你喝多了,跟外人說這些幹嘛?”宋阿姨嗔道。
“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單名一個‘嵩’字如何?”周衛東道。
“周嵩?”肖堯恭維道:“好名字,周叔叔喜歡嵩樹啊。”
“不錯,”周衛東道:“嵩樹象征著堅強、勇敢和不屈不撓的品質。嵩樹是一種經受住風雨考驗的大樹,它的生長速度緩慢但穩定,寓意著耐心和毅力。嵩樹也代表著智慧和長壽,因為它的枝葉茂盛,可以提供庇蔭和庇護……”
肖堯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慢慢摩挲著,掩護著自己偷偷打了個哈欠。
用完晚餐之後,肖堯本想帶鬱璐穎出去浪,卻被鬱璐穎以“太累”為由婉拒了。
“而且這外面好黑啊,”鬱璐穎站在肖堯家的陽台上,雙手撐著陽台的欄杆:“連燈都沒有幾盞,看起來好嚇人啊。”
“有什麽好嚇人的啊,”肖堯不以為然道:“只是黨校裡面省電不開燈而已,外面還是很熱鬧的——你別真把我們這當鄉下地方了?”
“那出去有什麽好玩的?”鬱璐穎噘嘴問道。
肖堯想來想去,好像也沒什麽好玩的。
起碼一時半會找不出什麽,魔都沒有的東西。
“不然去湖邊露台跳廣場舞?”肖堯提議道:“挺熱鬧的,年輕人也多,蠻好玩的。不像魔都,都是老頭老太在跳。”
“大兔紙,你隨你女兒啊?”鬱璐穎轉過身來笑道,用兩肘頂著陽台的扶杆,背靠在上面。
“什麽話,我女兒隨我。”肖堯躥撮她道:“怎麽樣,去不去,去不去?”
“可算了吧,”鬱璐穎笑道:“就算去,也是我看著你跳——大庭廣眾在外面跳舞,我是跳不出來,多難為情啊。”
聽到“大庭廣眾在外面跳舞”九個字,肖堯又面露不安的神色。
“怎麽了?”鬱璐穎問他。
“沒啥,”肖堯說:“下午你姐發消息來,說,前陣子我和她在T大的橋上跳舞,被人拍下來了放網上,現在好像有點小火?”
“啊?”鬱璐穎怔了一下:“你倆啥時候到T大去了?”
“就那次,咱們不是測試共生極限距離來著嘛……”
“哦哦哦,對對對,”鬱璐穎說:“怎麽啦?走紅網絡不是蠻好的,明天去網吧,給我也看看。”
“嘖,”肖堯說:“我是沒什麽啦,這不是你姐擔心被她爸媽看到嗎?”
“不會的啦,”鬱璐穎道:“國際互聯網這麽大,哪兒就那麽巧。”
“是說也沒錯啦。”肖堯有點沒底氣地說。
“哎,大兔紙,”鬱璐穎忽然搖了搖肖堯的胳膊:“我想吃西瓜。”
“吃。”肖堯伸手去拉陽台的門:“我去給你買。”
“要冰的。”鬱璐穎說。
“好好好。”肖堯說:“冰的。”
結果,鬱璐穎又說她一個人待在這房子裡會害怕,兩個人一起穿上鞋出了門。
“你這裡外面到晚上真的好黑啊……”鬱璐穎緊緊扒拉著肖堯,左顧右盼道。
“怕人還是怕鬼?”肖堯笑著問她。
“鬼有什麽好怕的?”
“人也不用怕,”肖堯說:“這黨校裡面啊,他是有門衛的,一般來路不明的人進不來。”
“我看你白天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進來了。”鬱璐穎指出。
“那是刷臉認證,門衛都認識我。”肖堯告訴鬱璐穎。
“哦……”鬱璐穎說。
兩人走進黨校的操場時,總算有了一盞顏色慘白的路燈。
這路燈把他倆手拉著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站在操場的入口,兩個人巨化的影子卻能一直蓋到花壇上。
鬱璐穎緊緊扒拉著肖堯的手臂,眼睛注視著地面上的兩個黑色身影,好像是無限延伸的線條。
影子伸展在地面上,宛如黑色的細長繩索,相互交織、錯綜複雜。肖堯的影子高大筆直,仿佛一個庇護的遮蔽物,而鬱璐穎的影子纖細柔弱,與他的影子相互交錯。
鬱璐穎望著兩個影子的延伸,放松了緊握的手臂,將手溫柔地放在肖堯的手上,兩人的影子交織成一個聯結的圖案。
要是未來也能像這影子一樣好長好長,該有多好,肖堯想。
鬱璐穎戳了戳肖堯的胳膊,肖堯配合著她,用兩個人的臂彎擺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
接著,他們又一次用手指擺出了兔子、羊、狗和貓的形狀。
肖堯真是佩服鬱璐穎的想象力,還有她的動手能力。
“對了,有個事情和你說。”肖堯說。
“嗯。”
“剛才吃晚飯之前,沈婕不是打電話來嗎?”肖堯說。
“嗯。”
肖堯把電話裡的內容大致說了一通, www.uukanshu.net 叮囑鬱璐穎到處別說穿幫。
“什麽呀,”鬱璐穎一下子不高興了:“你幹嘛跟她撒這種謊,那樣我豈不是成了,成了……”
“唉,我也覺得這樣不好,”肖堯撓了撓自己的頭,又撓了撓鬱璐穎的胳膊:“當時就是嘴一禿嚕,下意識地,怕她生氣嘛。”
“她要打翻醋壇子,當初就不該跟我提這種要求,”鬱璐穎生氣地說:“當時我們兩個人就說好的,以公開、透明為原則,那時候我在土耳其浴室還幫她講,不要弄到最後我跟她連朋友都做不了了,她還口口聲聲說,不會的不會的……”
“哎呀,你別怪沈婕,”肖堯說:“要怪,要怪就怪我好了。”
“本來就怪你!”鬱璐穎嗔道:“撒謊的小孩!”
肖堯本想說“要不是你連我給她拍個文蛤都要吃醋,我也不至於一下午沒怎麽回她,被她作成這樣,才下意識撒了謊”,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既然看出鬱璐穎並不是真的生氣,遂笑嘻嘻地去摟她,準備說幾句逗她的話。
鬱璐穎的手機就在此時,響了起來。
“喂,姆媽?”
……
“嗯,吃好了。”
……
“我沒跟他在一起呀?準備回賓館了。”
……
“沒有,晚飯去他鄰居家吃了,吃好飯我就走了。”
……
“他那個水管子,好像一兩天弄不好——好像屋頂也有點漏。嗯,一點點。”
肖堯匪夷所思地看向了鬱璐穎。
“吃的,吃的炒文蛤呀,姆媽你吃過嗎?天下第一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