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和鬱璐穎一起搭乘6路電車回家。
在剛剛降臨的暮色下,街道上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點綴著整個城市。
這輛破舊的6路電車,拖著兩條又粗又長的黑辮子,在街道上緩緩行駛,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僅僅看這輛電車的樣子,便讓人不禁懷疑,它是剛從90年代,穿越某條時光隧道而來。電車內的人並不是很多,大多數的人都選擇了其它的交通方式,肖堯和鬱璐穎坐在後排靠窗的兩個座位上,可以看到窗外的夜色和路燈閃爍的光芒。
電車裡面的燈關著,只有在停下來上下客的時候,會打開車內的燈。
車裡的氣氛有些沉悶,肖堯低頭按著手機,沈婕依然沒有出現。
鬱璐穎則坐在他的身邊,身體微微向外傾斜,故意不想和他說話。
她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疲憊。
“小蘋果。”
……
“鬱璐穎。”
“嗯。”鬱璐穎稍微把身體轉回來了一點。
“幫我個忙。”肖堯疲憊地說。
“什麽忙?”鬱璐穎說。
“你姐姐已經失聯一整天了,我已經快要煩到爆炸了,”肖堯托著自己的額頭說:“你這種時候還跟我作的話,我覺得我已經快要沉入絕望之海了。”
鬱璐穎:“……”
“而且怎麽說,”肖堯告訴鬱璐穎:“這也是我倆成為男女朋友之後,第一次約會,我希望能有一個讓人回憶起來感到愉快的結局,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鬱璐穎伸出了自己纖細的胳膊,挽住了肖堯,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謝謝,謝謝。”肖堯說:“感謝,非常感謝。”
“姐姐還是聯系不上嗎?”鬱璐穎說。
“嗯。”肖堯點頭道:“我有點想聯系周曉瑩,把她家的地址要來,然後——”
“別衝動。”鬱璐穎說著,拿出自己的手機,再次撥下了沈婕的號碼。
“您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關機了。”鬱璐穎對肖堯說。
“嘶——”肖堯倒吸一口涼氣。
“你不要那麽衝動,一言不合就跑到人家家裡說,”鬱璐穎說:“別本來沒什麽事情的,結果你去一鬧,反而闖禍了。”
“我知道的,”肖堯輕聲說:“我也不想亂來,可是現在這樣乾等著,什麽都不做,我就覺得很難受。”
“我理解的,”鬱璐穎跟肖堯說:“但是男人要成事,就要能沉得住氣,對伐?”
“……嗯。”肖堯說。
“大兔紙,我跟你說個事。”鬱璐穎又沉默了一會,認真地和肖堯說。
“嗯,你說。”肖堯輕輕撫摸著女孩的胳膊。
“我呢,也不過問你和姐姐的事情了,”鬱璐穎斟酌著自己的詞句:“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不需要我說,道理你也都明白。你們倆到底做了什麽,沒做什麽,那是你們和天主的事情,我確實也不應該強行過問的。”
肖堯聽著這模棱兩可的話,閉緊了嘴巴,只等著她的下文。
“但是,我總歸是希望,我的朋友,”鬱璐穎說:“是一個富有責任心的男人。”
“我有。”肖堯宣稱道。
“不管你們過去做了什麽,沒做什麽,”鬱璐穎輕聲細語道:“也不管你們將來會做什麽,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有起碼的底限。”
“你說的底限的意思是……”肖堯小心翼翼地和對方確認道:“我知道婚前性行為是違反誡命的……”
“底限的意思是,起碼的起碼,退一萬步說,不管你跟沈婕還是跟……跟任何人,
都要做好措施,”鬱璐穎的眼睛盯著前面的椅背:“這是對人家女孩子的負責。那種事情,對女生的身體的傷害很大,而且很有可能會毀掉一個女孩子的生活,甚至是未來。”“……我知道的。”肖堯說。
“當年莪爸——當年那個男人,如果也有這種起碼的底限,而不是只顧著他自己,”鬱璐穎輕聲細語道:“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我這個人,那我媽媽的人生就不會這樣,徹底被拖累,她本來應該有更好的人生的,她本來可以有自己的人生的。”
沒有你更好?你不是認真的吧?
“可是,我不覺得你是一個拖累,”肖堯道:“也不覺得你的出現是一件壞事。”
肖堯注意到鬱璐穎的臉色不太好看,遂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懂你的意思了。”
原來你心裡介意的點,是這個啊,肖堯心想。
“對,就是這個。”鬱璐穎點點頭說。
肖堯握緊了對方的手掌,用另一隻手繼續輕撫她的胳膊:“Youhavemyword.”
“嗯。”鬱璐穎點頭道。
“So,?”肖堯捏了捏鬱璐穎的手心。
“cool.”鬱璐穎說。
肖堯上鬱璐穎家去吃了晚飯,鬱璐穎想要帶他去馬迭爾咖啡館刷題,卻被肖堯以太累為由拒絕了。
“累是一方面,”肖堯衝鬱璐穎晃了晃手裡的手機,如實道:“沒心思也是一方面。”
“肖堯,”鬱璐穎看了一眼母親剛走出去的門口,壓低聲音道:“你要學會情緒調節,不然一輩子要圍著她一個人轉嗎?只要她不理你了,她和你吵架了,你就焦慮到耽誤正事?”
“要是你不理我了,你和我吵架了,我也會沒心思刷題的。”肖堯強擠出一抹笑容,輕輕捏了捏鬱璐穎的臉蛋。
肖堯想要回家去休息等著,鬱璐穎卻說什麽也不肯放他一個人。
“我得看著你,不然你跑去人家家裡闖禍怎麽辦?”鬱璐穎如是說。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今天晚上不會。”肖堯信誓旦旦道。
“我不信你,”鬱璐穎堅持道:“而且這種時候,我得陪著你。”
“可是現在我更想一個人待著,”肖堯苦笑道:“你累了一天了,我也想你好好休息——你這樣我心理壓力會很大。”
鬱璐穎很執拗,肖堯卻比她更加執拗,最終,他還是說服了她留在自己的家裡陪媽媽。
“我們保持QQ聯絡。”肖堯說。
鬱璐穎送肖堯出門的時候,肖堯注意到鬱璐穎右腳被湖水弄濕的那一半,白襪子上有一道顏色較深的,淡淡的痕跡。在沒濕過的部分,襪子的白色顯得更加純淨,而在濕了又乾的部分,則顯得微微發黃。這道痕跡呈現出了漸變的效果,從深到淺,在燈光下微微閃爍著光芒。
這充分說明了,戰爭公園的湖水也並沒有它看起來的那麽乾淨?
然而肖堯這會讓並沒有心思琢磨這個。
走回自家弄堂的時候,肖堯用弄堂口小賣部的公用電話,給沈婕打了三個電話。
都是關機。
肖堯清晰地記得,和沈婕的最後一次見面,就在這裡。
回到家裡以後,肖堯去女兒房間轉了一圈,卻沒有人。
因為在2034年收不到這邊的訊號,肖堯便回自己的房間等候。
他沒有開燈,只是坐在一片黑暗中,坐在房間的硬沙發上,用手指的指尖敲擊著那個針線盒的蓋子。
等人就像在喝酒。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凝成熱淚。
肖堯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個謎樣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少年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聽音樂、讀書,和鬱璐穎聊天,但是他的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
他總是不斷地想著失聯的沈婕。
他開始感到自己的生活變得毫無意義,因為沈婕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無法想象沒有沈婕的生活是什麽樣子。
少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焦慮就像成群的白蟻一般,吞噬著他的骨髓。他想起曾經和沈婕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這些回憶反而更加加重了他的擔憂和焦慮。
整個晚上,肖堯都在等待沈婕的消息,但是卻一直沒有收到。他感到自己像是被遺棄了一樣,徹底失去了方向和目標。
即使是擁有鬱璐穎,也一樣。
極度的焦慮使他想要釋放一下壓力。
肖堯通過QQ向鬱璐穎遞交了申請。
“你等一下,我去下面的洗澡間。”鬱璐穎回復道。
帶著歉疚的心理,適當地釋放壓力之後,肖堯背靠在沙發背上,陷入了一種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的狀態。
他做了一個怪夢。
在夢裡,他行走在一片非常荒蕪的土地上。
肖堯抬起頭,見天空灰蒙蒙的,不見日月星辰,很難說那究竟是“天空”,還是極高的岩石洞穴頂端。
土地上僅有些微的草木和泥土,整個環境都十分荒涼。
在荒地的一角,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石牆,周圍沒有門,只有一個狹小的洞口,洞口中間豎著一個十字架,周圍散發著幽暗的光芒。
慢慢地,一個裹著繈褓的嬰孩擠過這個狹小的洞口,身後是另一個嬰孩,接著又是許許多多的嬰孩從洞口裡擠了出來。
他們的身體軟弱無力,嘶啞的哭聲在石壁間回蕩。
肖堯不禁感到心驚膽顫,每個孩子的目光都似乎在直視著他,仿佛能看透他的靈魂。
他感到這些無辜嬰孩的注視使他全身都冰涼,拔腿想要逃跑,雙足卻如生根一般扎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嬰孩們紛紛從他的身邊爬過,最後只有一個孩子停在了肖堯的腳前,抬起頭,睜著澄澈的雙眼,朝肖堯微笑。
“你是誰?”肖堯問他:“這是哪裡?”
“我是沈地韻,你的兒子。”那嬰孩回答說:“這裡就是LIMBO,流產之胎兒與夭折之嬰兒靈魂所在之所。”
“無天堂之福樂,亦無地獄之永苦……”肖堯回憶起白天鬱璐穎在船上告訴他的話:“兒子,你為什麽在這?”
“你很清楚我為什麽在這,”沈地韻趴在地上告訴他:“是因為你不負責任的行為,以及你嶽父的殘暴壓迫。當然,主責在你。”
“我……我答應了鬱璐穎,會做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肖堯囁嚅著說。
“太晚了,爸爸。”沈地韻的笑容令肖堯覺得害怕。
“兒子,你在這裡還好嗎?”肖堯鼓足勇氣,蹲下身去,輕撫嬰孩的頭頂。
“一點也不好,”沈地韻說:“這裡無聊透頂,而且沒有網。”
“你等下,我接個電話,”肖堯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手機:“有信號啊,怎麽會沒網呢?”
隨後,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混沌,模糊,直到消失。
肖堯醒了過來,他手裡的手機還在振動。
這個夢境過於真實,以至於肖堯驚魂未定,心有余悸。
什麽“沈地韻”,取名也太隨意了吧我說……
肖堯一邊用內心的吐槽化解不適,一邊看向了手機屏幕。
來電顯示:老婆大人。
!!!
肖堯竄了起來。
——分割線——
羅芸軒輕輕地帶上了沈婕的臥室門,見Lisa手持著盛滿美味佳肴的餐盤,等候在門外。
“她還沒醒。”羅芸軒告訴Lisa:“你可以先把餐送進去。”
“主人回來了。”Lisa用生硬蹩腳的中文回答道。
“這麽早嗎?”羅芸軒心裡嘀咕著, 朝Lisa揮了揮手,快步向盤旋著的扶梯走去,準備下樓。
“鴻生!”剛到一樓大廳,羅芸軒便看到沈鴻生赤著穿深色襪子的腳,朝自己走來。
和以往一樣,身後跟著那個總是面無表情的不列顛管家,胳膊上搭著丈夫的西服外套和帽子。
“芸軒。”沈鴻生面帶慈祥地伸手把羅芸軒攬在了懷裡:“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夫婦二人恩愛地互相貼了臉頰,羅芸軒拉著沈鴻生的手,走到大廳中央的沙發上坐下。
隨後,羅芸軒看了看管家約翰斯。
“沒有什麽是約翰斯不能知道的,”沈鴻生拿出了自己的雪茄硬盒:“直接說吧。”
“上午小婕起來以後,我就拉著她欣賞我的雞尾酒工藝,一起聊天,話家常,”羅芸軒告訴沈鴻生:“跟計劃中的一樣,很快我就把她放倒了。”
“大上午的就喝上了?可真有你的。”沈鴻生看了看樓上女兒的房門:“她不會還在睡吧?”
“我剛去看過,還睡得跟小豬一樣呢。”羅芸軒笑道。
“過程就省略吧,”沈鴻生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不安:“直接告訴我結論。”
“你的閨女小婕,還是個閨女。”羅芸軒告訴他。
沈鴻生怔了一秒鍾,臉上的笑容開始慢慢地舒展開來,頗為欣慰地說:“我就知道,小婕這孩子,再怎麽胡鬧,底限還是有的。”
“那當然了,”羅芸軒道:“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
“如此,”沈鴻生用牙咬著一顆雪茄:“我也就放心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