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從黑暗中醒來。
她不知道,這黑暗如此深沉,是因為遮光的窗簾布緊緊拉著的緣故,還是因為已經到晚上了。
頭好痛。
少女艱難地坐起身來,眼前一片模糊——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一輛大卡車撞了一樣,呼吸急促,心臟嘣嘣亂跳,口乾舌燥,喉嚨裡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她花了一分鍾時間,思考自己到底是在睡覺還是在睡午覺,這是早上還是晚上,以及自己這是在哪。
她努力想要回憶起入睡前的事情,但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在她的腦海中飄蕩,如同被攪動的水底沉澱物,無法凝聚成完整的記憶。她只能依稀記得自己和繼母在一起喝雞尾酒,然後,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好像是上午的事情。
她歎了口氣,放下手,感覺嗓子乾渴得仿佛要噴出火來。
她試圖站起來,卻不得不用手扶著床邊,她的四肢異常沉重,好像各有各的想法,不聽大腦的指揮。她嘗試著張開嘴巴,但口腔裡的乾渴感和酒精味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每一次的思考,都像是在擠壓她的大腦,讓她的頭更加痛苦。
她緩緩地抬起頭,朝著陽光玻璃房的方向望去,卻只看到了一片漆黑,窗簾緊閉,阻擋了一切光線。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慢慢消失,她隻想把自己埋在被子裡,直到所有的宿醉症狀消失。
沈婕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
她失敗了。
空調的溫度打得很冷,女孩重新鑽進了溫暖的被窩中,準備先睡一個回籠覺。
不行,要喝水。
沈婕下了床,摸索著打開了牆壁上的燈開關。
沒錯,這是自家的閨房,而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
書桌上擺著一個精美的餐盤,上面放著一碗米飯,和幾道可口的小菜。
她的目光落到了餐盤邊的果蔬汁上,伸手拿起來一飲而盡。
“啊……”少女滿足地咂了咂嘴。
然後摸了摸米飯,果然已經涼透了。
沈婕扶著周圍的牆壁,踉踉蹌蹌地摸進了浴室,一把掀開智能馬桶的蓋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聽著身下傳來的“茲茲”水聲,愜意地眯縫起眼睛,放空了大腦。
……
忽然,空空如也的大腦裡浮現出一位少年的身影。
那是一張氣急敗壞的面龐。
在她的想象裡,那張面龐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又因為悲傷而淚眼滂沱。
“茲茲”的水聲戛然而止,被硬生生地夾斷。少女甚至顧不上擦一下,或是等智能馬桶的水洗,便跳起身來,衝出浴室,跑向自己的床邊。
手機,手機,手機……
啊,在這裡。
屏幕一片漆黑,怎麽按都沒反應。
線,線……
沈婕手忙腳亂地把充電線往手機的接口上插。
因為手抖的緣故,試了好幾次才成功插了進去。
從充上電到能夠開機,高低得等上幾分鍾。
少女的目光投向了房間裡的座鍾,指針指向了11點鍾,左右。
往好處想,自己隻睡過去了幾個小時。
但不幸的是,這是不可能的。
畢竟連米飯都冰成那樣了……?
往壞處想,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也不至於。
折中的結果是,這是晚上11點。
沈婕墊著腳跑到陽光玻璃房,一把扯開了窗簾,確認了現在是黑夜。
呼……
“快啊,快啊。”沈婕跑回床邊,拚命按著開機鍵。
手機剛被點亮,她就收到了短信的狂轟亂炸。
QQ上顯示40+未讀消息。
雖然早就在預料之中,沈婕還是感到了頭皮發麻。
她倒並沒有覺得有多反感,只是感到了……膽怯?
沒有功夫去察看短信和QQ的內容,少女直接用快捷撥號打給了肖堯。
“嘟——嘟——”
手機發出了漫長的等待音,肖堯並未如她想象的那般,秒接電話。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內心的膽怯又增加了。
沈婕可以想見,在電話那頭等待她的,不是暴跳如雷的狂風驟雨,就會是歇斯底裡的哭訴。
這種膽怯讓少女的手指不自覺地移向了摁斷電話的按鈕。
不妨先想想說什麽,再打過去?
就在她要摁斷電話的時候,對面接了起來。
“喂。”電話那頭響起了少年熟悉的,又略帶沙啞的聲音。
沈婕一個激靈,脫口而出:“老公我錯了你不要生氣了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這一切都純屬意外你要我怎麽補償你我都答應你我真的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
“別急,慢慢說,”少年開口打斷了她,語氣出奇的冷靜:“到底怎麽回事?”
肖堯的態度讓沈婕稍微平靜了一些,膽怯的心理也減少了三分。
她意識到,肖堯畢竟不是沈鴻生。
少女定了定神,和肖堯講述了自己今天上午起來,是如何被羅芸軒請去品嘗她特調的雞尾酒,兩個人又是如何邊飲邊談,自己又是怎樣一覺睡到晚上醒過來的。
“真的,”最後,沈婕做了總結陳詞:“我不騙你,我醒過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趕緊打電話給你,上廁所上了一半,看到手機充開機了,趕緊跑出來——”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喂?怎麽啦?”沈婕又有些緊張:“我真的真的沒騙你。”
“你剛才說,怎麽補償我都可以?”肖堯發出了一陣輕笑。
“……”沈婕閉緊了嘴巴,開始後悔方才的口不擇言。
好在,對方並沒有繼續順杆爬。
“雞尾酒喝成這樣?”對面話鋒一轉:“你媽這是給你下蒙汗藥了?”
“哈哈,我也這麽覺得,”沈婕道:“我很少喝成這樣的,而且我也總覺得我沒喝那麽多。”
“那……”肖堯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你沒事吧?”
“我沒事。”沈婕點了點頭,盡管對方並看不到她的動作:“就是剛起來的時候,頭還有點疼,現在也好一點了。”
“你沒事,那我就放心了。”肖堯歎了一口氣。
“謝謝……”沈婕既感動又愧疚:“我真的很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以後一定會盡量避免再出現這種事的。”
“你大姨媽來了嗎?”肖堯話鋒一轉。
沈婕撩起睡裙看了一眼:“還沒有。”
“這樣。”肖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
“沒事的,別多瞎想。”沈婕安慰他道。
“不然你明天找個醫生看看吧?”肖堯提議道。
“不至於吧……”沈婕的語氣有些躊躇。
按理來說,找個家庭醫生看看,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隨時可以安排。
可是,出於諸位讀者可以想見到的理由,沈婕並不太想讓沈鴻生知道這件事。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肖堯說。
“什麽夢,你說。”沈婕道。
……
“什麽靈薄獄?還沈地韻?這什麽鬼名字啊?”沈婕在電話的這頭笑了起來。
於是,肖堯又向她解釋了他剛學來的,有關所謂“靈薄獄”的概念。
沈婕聽著聽著,心裡也覺得毛毛的,嘴上卻滿不在乎道:“什麽鬼,你真的想得好多啊。”
“是這樣的,”肖堯承認道:“我也覺得自己想得好多。而且你失蹤了,我就更加焦慮,更加胡思亂想——”
“好啦,”沈婕決定安撫一下他:“往後余生,將來的日子裡,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會拚死生下來的。”
她覺得自己說這話,理當不好意思,但是不知道為何,就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
“謝謝。等等——什麽話,”肖堯銳評道:“還想有別人的孩子啊。”
沈婕抱著電話又是一通大笑,內心卻愈加不安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力量去兌現這麽沉重的諾言,她只知道,自己現在不想繼續這個詭異的話題了。
希望一切都要真的平安無事才好……沈婕想。
幸好,還沒等她提出換話題的要求,肖堯已經重新開始談論有關“失蹤案”的事情了。
對現在的沈婕來說,談這個反而比較好。
“我今天……給你發了很多QQ和短信,”肖堯有些期期艾艾地說:“裡面有一些……嗯,各種各樣的,有的就比較著急的,夾雜著一些情緒的信息,你都刪掉吧,別看了。”
“嗯……?”沈婕故意拉長了自己的鼻音:“好,那我就都刪掉吧。”
“嗯嗯。”肖堯說。
沈婕暗暗決定,等會掛了電話立刻把這些信息全都看一遍。
該來的還是躲不過,肖堯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告訴自己,自己的失蹤會讓他有多麽擔心,多麽焦慮,多麽沒心思做別的事情——而沈婕也信誓旦旦地向他反覆承諾,絕對下不為例。
“要不要莪給你寫個檢查寄過來?”最後,沈婕半開玩笑地說道。
“檢查……就算了吧。”肖堯說:“不過要是再出現這種問題,我會覺得很失望的。”
肖堯說的這話讓沈婕想到了,沈鴻生所說的“我會對你,非常,非常的失望”,頓時覺得有些反感,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
二人又閑聊了20分鍾左右,沈婕這才忍不住禮貌地提醒他,自己的饑腸轆轆。她和肖堯互道晚安之後,掛了電話,一把將充電線拔下來,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口,拉響了呼喚女傭的鈴鐺。
隨後,她走回浴室,褪下自己的睡褲,重新坐在智能馬桶上,開始一條一條檢閱肖堯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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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肖堯被鬱璐穎的電話喊醒,叫他來堂裡上課。
沈婕的早安QQ訊息已經躺在手機裡了,還問他昨天在戰爭公園和傻妹玩得開不開心。
“我看你也沒有多焦慮嘛,馬照跑舞照跳的。”沈婕如是說。
你倒是倒打一耙了?
肖堯苦笑,心知對方並沒有按照自己的要求,刪除並不看所有的訊息留言。
他問沈婕的親戚來了沒有,得到的依舊是否定的答案,不過肖堯已經決定不要一直想著這件事情了。
課程依舊在聖心堂一樓邊角的大會議室舉行,“信經”已經上完了,今天開始正式進入“七聖事”與“十誡”的環節。
課上完了以後,鬱波並沒有如之前那般遣散眾人,帶肖堯、帶魚等人去練級,而是邀請眾人共進大鍋飯。
“我自己煮的羅宋湯,”鬱波掀開了廚房高壓鍋的蓋子,聞了一下,又重新蓋上:“還有老母雞湯,手藝怎麽樣,大家等會多給我提提意見。”
“聞起來真不錯。”肖堯深深地吸了一口,實話實說道。
“已經開始期待起來了!”帶魚也是一副食指大動的模樣。
“晏笑今天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啊?”肖堯問帶魚。
“她呀,嗐,”帶魚有些神色尷尬地說:“她——沒什麽太大興趣吧?”
陳鹿今天也沒來,除了鬱璐穎以外,今天就是清一色流氓和尚班。菜倒是不錯,除了鬱波親手煮的羅宋湯和雞湯以外,還有堂裡老阿姨幫忙炒的幾個菜,是一頓頗為豐盛的午餐。
在飯桌上,鬱波宣布了明天要進行初次社會實踐活動的安排,要求每人原則上非必要不請假。
用完午餐以後,肖堯和鬱璐穎沒有再去馬迭爾咖啡館,而是直接在教堂二樓的空房間裡開始刷題。
“我覺得沒那麽簡單,”鬱璐穎皺著眉頭:“如果是按照你的——她的那個講法的話,我感覺她後媽像是故意把她灌醉的,甚至是藥翻的。”
“你什麽時候成了陰謀論者了,”肖堯笑道:“不至於,沈婕和她後媽關系處挺好的,又不是童話,哪來的那麽多惡毒後媽啊。”
鬱璐穎聳了聳肩。
“再者說了,”肖堯道:“把她藥翻然後呢?圖啥?”
說話間,鬱波已經推門走了進來:“明天社會實踐活動結束以後,我去醫院看周琦,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去吧?——沒什麽安排吧?”
“周琦?”肖堯吃驚地說道:“周琦還沒出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