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離開的前一天晚上,肖堯在自己家裡的臥室兼客廳兼餐廳幫她搓背,當時的情形,可以簡單描述如下。
窗簾緊緊拉著,女孩坐在紅色的塑料浴盆裡,無法躺下,隻得蜷起自己的腿——幸好她身子不高,所以倒也不是特別難受,要是換了鬱璐穎……算了不能再想下去了,肖堯晃了晃腦袋。
浴盆裡的水被肖堯放得滿滿當當的,因此盆兩邊的地面上濺出來不少,濕漉漉的。
這個塑料盆的一頭伸進飯桌下面,另一頭伸進床底下,因此肖堯只能搬著小板凳坐在浴盆的右側,手裡拿著一條灰色的大毛巾,用力地在沈婕的背上搓著。
他的手勁很大,但同時也十分細致,一邊擦背,一邊還時不時用手指按摩著女孩的背部和肩膀肌肉,以緩解她的疲勞和壓力。
沈婕在水裡蜷縮著,感受著肖堯手上的力度和溫度。毛巾在背部來回地擦拭,讓她覺得自己正在被人珍惜著,呵護著,很有安全感。
少女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低聲道:“謝謝你,狗子。”
“管家服侍大小姐,乃是理所應當的。”肖堯笑道。
“別瞎說啊,”沈婕嗔道:“約翰斯叔叔可從來沒給我洗過澡。”
“小時候也沒有過嗎?”肖堯問。
“沒有,”沈婕告訴肖堯:“有女傭姐姐專門負責這事。”
女傭……姐姐,什麽鬼。
“將來就是在下全權負責了。”肖堯笑道。
沈婕沒有說話。
突如其來的沉默和傷感氣氛中,只有水滴的聲響,還有搓背時所發出來的聲音。
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令肖堯感到舒適和放松。
“下面一點。”
“再下面一點。”
“上去一點,然後往右。”
“這裡,用點力氣。”
“呃……也別這麽用力。”
“左邊。”
肖堯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像個任勞任怨的機器人。
“我忽然覺得,”沈婕冷不丁地開口了:“回去以後,我會想你的。一點點。”
“?”肖堯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你說啥?”
“沒什麽,”沈婕往後一靠,把後腦杓擺在肖堯的床上:“你說波哥為什麽不叫你那哥們熊吉?他不也是潛能者嗎?”
“他沒有覺醒堡壘吧,只是跟著我們一起去過一次殿堂,”肖堯說:“其實波哥是叫了他的,但是他不來,好像說人不在魔都?”
“哦……”沈婕其實並不是真的關心熊吉,所以只是漫不經心地用玲瓏的玉手拍打著水面:“我忽然想起來,上次諾丁漢伯爵掉的寶石碎片……”
“諾丁頓——啊,算了。”肖堯歎了一口氣:“白金漢就白金漢吧。”
“那個寶石碎片,應該拿給釋……釋……釋什麽來著?”
“釋迦牟尼,釋小龍。”肖堯心想,你記名字到底是有什麽障礙?
“應該拿給大師看看的,”沈婕說:“他真的好厲害,懂的也多,應該看得出來有什麽用。”
肖堯本想告訴沈婕“我不信任他”,又覺得會被吐槽。
畢竟,上次不信任白騎士的時候,就已經差點吵起來了。
也許,是自己的疑心病太重了,就跟曹賊似的。
既然我信任波哥,波哥又信任釋慧,那麽,自己也應該信任釋慧才對。
“這不是沒想到嘛,”肖堯輕描淡寫道:“又沒帶在身上,下次有機會的吧。”
“欸——狗子你說,”沈婕繼續自顧道:“本來還覺得咱們波哥挺厲害的,怎麽就感覺,一下子,被一個和尚全方位比下去了呢?”
“好了,給你搓完了,”肖堯把毛巾擰乾,又在毛巾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我出去了,你就脫了內衣褲自己洗吧。”
“狗子,”沈婕輕輕喚道:“坐下。”
“啊?”肖堯不明。
沈婕沒有再說話,只是指了指房間角落的硬沙發。
肖堯有些遲疑地,大跨步,從沈婕身上邁了過去,然後在沙發上坐下。
……
……
“嘶——!”肖堯驚得說不出話來。
沈婕把什麽東西拋了過來,肖堯卻只顧看自己的面前,忘了接。
少年抬起頭,用右手的食指按住了一邊的鼻孔。
……
沈婕拋東西的姿勢,讓他想起了她拋火球時的樣子。
他回想起方才在“那個世界”,地鐵裡的,大大小小的戰鬥。
地鐵的隧道盡頭,竟然還有向下的通道。
這種詭異的景象,若不是親身經歷,著實難以想象。
他們六人一直下了七、八層,才碰到不是尖叫著逃跑,而是主動發起進攻的shadow群。
戰鬥的過程基本上是釋慧一個人在前面開無雙,肖堯跟在後面補刀,剩下四人圍觀蹭經驗。
肖堯不會忘記那個穿一身灰色休閑裝的嬌小少女,躍動的身影。
她手中的火光照亮了地鐵隧道中的黑暗。
狹小的地鐵隧道中不適合她的發揮,少女遂如同擲壘球一般,讓火球劃過一個拋物線,劃過釋慧和肖堯的頭頂,落在前方成堆的shadow裡。
在炫目的爆炸中,肖堯聞到毛皮燒焦的氣味,同時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浪。
“大聖,收了神通吧!”肖堯喊道:“對隊友太危險了!”
“狗子。”沈婕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哎,我在。”肖堯重新將目光投向浴盆中的少女。
女孩子沒有看少年,只是低著頭,拿毛巾擦拭著她自己如藕般的粉臂:“傻妹是個苦孩子。”
“沈婕你知道嗎?”肖堯借機表一波忠心(而且說的也不算假話):“只有我跟你獨處的這個時刻,才是讓我最舒服的。
“我喜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在一個自己的小世界中,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麽,這個世界裡只有你和我。
“這種感覺,這種平安,是我這幾天,和她在一起,以及,我們三個在一起的時候,所沒有的。”
沈婕的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她看了一眼肖堯,又迅速地轉過臉去:“聽到你這麽說我很開心,真的。但是你聽我說。”
“你說吧。”肖堯貪婪地看著沈婕,恨不得自己的雙眼是攝像機,能將這一幕永久地記錄下來。
“傻妹是個苦孩子,我走以後,會和你聯系,會跟你見面的,”沈婕往自己的大腿上打著沐浴乳:“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定要待她好。”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我會的。”肖堯謹慎地沉默了幾秒鍾之後,選擇這樣回答。
“嗯。”
啊,鬱璐穎。
鬱璐穎的身體微微懸浮在廢棄地鐵的車廂內,左手緊握著她胸前的純銀十字架,右手高高舉起,身材消瘦、修長、優雅而迷人。
少女閉著眼睛,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精神高度集中地冥想,嘴唇微微翕動,不知道在念著什麽。
地面閃起寒霜,一圈圈冰環固定住了眾多Shadow的腳,令它們無法動彈,被禁錮在原地。
鬱璐穎的長裙裙擺在施法時被微微掀起,黑色不透明的褲襪貼在她修長的雙腿上,霜花在純黑的長襪上蔓延,從小皮鞋的鞋幫處一直延伸進大腿的裙擺中,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冷。
少女的褲襪被寒冰的濕氣所浸透,貼緊地裹在她修長的小腿上,隨著她的施法,冰霜不斷蔓延,空氣中的水汽更加濃重,使她的褲襪透出了明顯的濕潤感。
在冰霜與水汽的共同作用下,褲襪變得更加貼身,勾勒出她的雙腿線條和曼妙的身姿。濕氣在褲襪上凝成水珠,點綴在黑色的面料上,使褲襪更顯光滑而亮麗,就像是被繁星點綴的夜空,美麗而神秘。
即使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鬱璐穎那種不可侵犯的氣場還是會令陰影們受到震撼……
“還有,”沈婕的聲音第二次把肖堯從回憶中拉到現實:“我說的是,你要對她好,用心,用愛去關懷人家,可沒叫你欺負她——”
“我怎麽會欺負她?”肖堯說。
“你不許和她那個!”
啊?你是在在意這個嗎?肖堯一怔。
“放心,莪的第一次肯定留給你。”隨後,肖堯嬉皮笑臉道。
少年說這話的本意是調情,早就做好了挨噴的思想準備,不想沈婕卻滿意地點了點頭:“嗯,說到做到。”
“?……”
“否則,我也不留給你。”少女輕聲威脅道。
“萬萬使不得啊!”肖堯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這個時候他不想多談鬱璐穎,趕緊轉移話題:“話說釋慧的那招‘佛法無邊’是真他娘的帥啊。”
“不對!”沈婕忽然反應過來,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肖堯:“什麽第一次——第一次,最後一次,每一次,都是我的!你跟傻妹隻準柏拉圖!”
“哦……”肖堯心想,我們還是聊“佛法無邊”吧:“就,完全不能有任何身體接觸的那種嗎?”
“那倒也不是啦,”沈婕想了想:“特批你們可以拉手,其它的……其它的……反正,底限是你得遵守人家傻妹的教義。”
“說起這教義,”肖堯翻了翻眼皮:“你說波哥不會明年真的復活節抓我去洗吧?”
“那要不,”沈婕笑道:“你先一步拜入大和尚的門下?”
“你可拉倒吧你,”肖堯說:“你可是瑪麗女王,到時候再把我當培根(pagan)給燒咯。”
肖堯回想起,釋慧施展那招“佛法無邊”的時候,先是聲若洪鍾地喊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即兩腳原地跳起,瞬間消失在人群的視野中。自己等人愣了愣,仰頭尋找他的蹤跡,卻毫無頭緒,突然,一陣強風刮過,讓人們的衣服獵獵作響。接著,從天而降一尊泥塑的……彌勒佛雕像,如同泰山壓頂一般,直接落在了shadow堆裡。
“佛像不過是草芥”……騙鬼的吧?
這草芥起碼有三五丈高,砸下來像是一顆小小的流星墜地,激起白色的環形氣浪,將周圍的陰影全部掀飛。
佛像上的泥土簌簌地掉落,猛然間,釋慧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雙目精光四射,雖已是風塵仆仆,但氣質卻更加凌厲。
……
見鬼,為什麽對著澡盆裡的美少女,腦子裡卻會去想什麽大和尚啊。
“對了,你家的地址給我。”肖堯一拍大腿。
“幹什麽呀?”澡盆裡的少女問道:“別亂拍,共生著呢。”
“萬一你回去以後又被關起來了,”肖堯道:“我來救你,也得知道門朝哪兒開啊?”
“你得了吧你就,”沈婕笑道:“不會的啦,我爸爸既然那樣說了,就不會亂來的。”
肖堯感覺沈婕好像還是不太想讓自己知道,她家的詳細住址,不明白原因,隻覺得她還在提防自己,心裡微微不快。但今晚這種時候,他不願意再起爭執,遂也隻得沉默了。
“狗子狗子,你彈琴唱歌給我聽吧?”沈婕突發奇想。
“啊?都幾點了?”肖堯說:“會被鄰居罵死的吧。”
“正好報今天下午的一箭之仇。”沈婕露出一個小惡魔般的促狹笑容。
肖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吉他從床底給扒拉了出來,擦灰,調弦,整了半天,等他弄好的時候,沈婕已經把睡衣都穿好了。
“阿哼!”
肖堯坐在沙發上,輕輕撫動琴弦,沈婕坐在床沿,兩隻蓮藕般的小腿輕輕搖晃著。
“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無聲無息的你,你曾經問我的那些問題,如今再沒人問起;
“分給我煙抽的兄弟,得得得得得往昔,你總是猜不對我手裡的硬幣,搖搖頭說這太神秘;”
“什麽嘛,歌詞都記不住?”沈婕撅起小嘴。
“你來的信寫得越來越客氣,關於愛情,你隻字不提;你說你現在有很多的朋友,卻再也不為,那些事憂愁。”
沈婕抬起自己的兩隻小手,開始給肖堯打節拍——說是打節拍,其實就是固定地慢慢拍掌。
“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睡在我寂寞的回憶;那些日子裡你總說起的女孩,是否送了你她的發帶?你說每當你回頭看夕陽紅,每當你又聽到晚鍾,從前的點點滴滴會想起,呃湧起,在你來不及難過的心裡……”
“好聽是好聽,”一曲唱完,沈婕沒有鼓掌,反倒是瞪著眼睛說:“你給我送別,唱這首歌,合適嗎?”
肖堯一撥琴弦,又重複唱道:“那些日子裡你總說起的女孩,是否送了你她的發帶?”
沈婕偏過頭,兩隻手伸向自己的頭髮,將那枚XXII狀的發卡摘了下來,站起身,走到還沒來得及倒掉的浴盆旁邊,伸出白嫩的手掌。
這枚發卡是由純鉑金材質製成的,散發出冷豔的銀光,中間有一個玻璃水晶鑲嵌在其中,在燈光下散發出淡淡的藍色光芒。整個發卡的設計簡約大方,卻又不失高貴優雅,肖堯很喜歡。
少年鄭重其事地雙手接過了它:“我一定會,一生珍藏的。”
“我怎麽忽然覺得,跟你在一起好虧啊,”少女半真半假地撅起了嘴:“你都沒怎麽追過我……”
“啊?我沒有嗎?”
“也從來沒有送過我任何禮物。”
“啊?我沒有嗎?”
“都是在不斷地問我要東西,要東西。”
“啊?我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