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這什麽啊——”吃飯的時候,沈婕用兩根手指捏過那捆襪子,好像提著一隻死老鼠的尾巴,又甩回了肖堯的肚子上:“我才不要穿呢!”
“你幹嘛——”肖堯有點不高興。
“你買的這是什麽啊,連包裝都沒有,一看就是劣質三無產品,”沈婕沒好氣道:“天韻,你幹嘛?”
肖堯扭頭一看,沈天韻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那捆肉色襪子拿了過去,正把其中的一隻抽出來往腳上套:“你不穿我穿——哎呀,挺好看的啊。”
“好看?”沈婕難以置信道。
“還挺舒服的,”沈天韻穿好一隻襪子,還特意將襪筒向上提了提,又用兩根指頭提起腳背上的襪面,搓了兩下,再啪一聲松手放開:“質量不錯。”
肖堯透過晶瑩剔透的絲襪看到,沈天韻的腳趾也是食指最長,與沈婕的一樣。她的指甲上塗著紅紅的指甲油。
“媽你什麽表情啊,”沈天韻注意到沈婕的眼神,不以為然地撇嘴道:“現在行的呀!(注,魔都方言,“行”hang意即“流行”)”
“現在行的呀?”沈婕重複了一遍。
“對啊,這叫複古風,2034年的新風尚。”沈天韻得意洋洋道:“肖堯眼光真好!”
“冊那,”肖堯一拍桌子:“我愛死2034年了。”
“那你也不能穿這種地攤貨呀,尤其是這種貼身的衣物,回頭我給你買——”
“對了,沈天韻,你為什麽要塗指甲油,體校生就不用遵守《中學生日常行為規范》嗎?”
沈婕和肖堯同時開口了。
“一個一個說,一個一個說,”沈天韻捂住自己的耳朵:“一起說話我是要聽誰的?”
“我是說,你這個指甲油——”肖堯開口道。
“哎呀,你們倆煩死了,我吃好了,要去跳廣場舞了。”沈天韻拉開櫥門就往鏡子裡鑽。
肖堯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包裹在絲襪中的可愛小腳最後消失在鏡面中。
“哎,老婆,”肖堯說:“我們也去跳廣場舞吧?”
“十三點,阿姨跳舞那麽好看的嗎?”沈婕沒好氣道:“你不要複習準備考試啦?”
“哎呀,我穩的,我穩的。”肖堯說。
“你穩你穩,我看你到時候——”
“哎呀你也好煩啊,”肖堯吐槽道:“哎,我問你啊,你居然認識鬱璐穎的表妹?”
“啊,”沈婕呆了一下,悶悶不樂道:“不是很熟,算是認識。”
肖堯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看著沈婕托著自己的腮幫子娓娓道來:“鬱家也是家族型企業,和我們集團有過一些商業上的往來,但不算多。”
“昂。”肖堯說。
“我和鬱雅歌也是在一場商業酒會上認識的,好像是初中……小學……對,初中預備班的時候。”沈婕說。
“預備班是啥?”肖堯問。
“預備班就是預備班呀!”沈婕莫名其妙道。
“?”
“初中預備班,然後初一,初二,初三呀。”
“魔都的初中是四年製的?”肖堯一驚。
“昂。”沈婕理所當然道。
“那你們上高中不是普遍比我們晚一年?”肖堯說。
“哎呀不是啦,”沈婕一拍桌子道:“我想起來了,你們小學是六年吧?”
“對啊。”
“我們是五年,所以加起來還是九年。”
“好怪喔。”肖堯說。
“你來魔都都快一年了,怎麽還跟……”沈婕吐槽道。
“還跟個鄉毋寧一樣。”肖堯笑道。
二人對望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不是,我就是覺得,”沈婕說:“你這人,好像從來不觀察周圍的環境和生活,就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樣。”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一點兒。”肖堯承認道。
“所以呀,你這樣就很容易讀不懂空氣,所以你們班那些人才那樣對你——怎麽了,不開心了?那我不說了。”沈婕輕輕吐了一下舌頭。
“沒有,”肖堯不動聲色地拉過椅子,在沈婕面前坐下:“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謝謝你不嫌棄這樣的我,以後多教教我。”
沈婕狐疑地打量著肖堯:“不過我覺得,你最近好很多了——是有進步沒錯。”
“嗯,好事。”肖堯淡淡地說:“所以繼續說鬱雅歌?”
“也沒什麽好說的呀,哦對了,鬱雅歌這個人,給人感覺有點……神叨叨的。”沈婕回憶道。
“神叨叨?她也是天主教?”肖堯說。
“他們鬱家整個都是,”沈婕說:“其實莪剛認識鬱璐穎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她可能是鬱家的人了——姓鬱,信教,可我就是不知道怎麽了,硬是一點兒也沒往那上面想。”
“那也很正常,”肖堯想了想說:“人都有思維盲區,何況你和鬱雅歌也不熟,無非就是上流社會的人互相都認識,對吧?”
“哎呀,什麽上流不上流社會的啦……”
“你說神叨叨,就是跟鬱璐穎那樣唄。”肖堯問。
“哪有,鬱璐穎很世俗很正常好伐,”沈婕搖頭道:“鬱雅歌就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她更接近……出家人的樣子?”
“這樣……好像是有點內個味兒。”肖堯回憶道。
“啊,我想起來了,”沈婕一拍腦袋說:“她也練空手道的,以前在道館碰到過幾次,她很厲害的,我不是她的對手。”
“比你還厲害?空手道是不是你們大小姐的祖傳技藝啊?”
“長得高而已,泰森也打不過大高個不是?”沈婕臉上閃過一絲懊惱之情。
“打不過可以咬耳頭啊——沒事兒,你看看天韻那個子,就是我的功勞,你們家的基因以後就由我來改善。”肖堯笑道。
“嘶——”沈婕剜了他一眼:“我剛還在誇你最近情商有所提高呢。”
“哎呀,這不就開個玩笑嘛……”肖堯有點小尷尬。
好在沈婕並未真的在意,而是繼續回憶道:“不過後來就很少在道館碰到她了,可能也是去另一家訓練了吧。”
“哎你說,”肖堯忽然想到了什麽:“你說這鬱家很有錢是吧?”
“昂,還可以。”沈婕一仰頭。
“那這個鬱璐穎家怎麽過的這麽……拮據啊,也住在那種破房子裡,家境從任何方面來看都很一般啊。”
“我怎麽知道啦?”沈婕道:“魔都人都是各過各的,小家庭,不像北方人一大家子的——難道你就沒有特別有錢的親戚?”
“嘶,這話倒也有理,”肖堯點頭道:“這就是我很不喜歡你們魔都人的一點,人情冷淡。”
“我們魔都人,”沈婕把重音落在了前兩個字上:“你又是哪裡人啊?”
“我——”
“你的身份證戶口在這裡,你的父母也都在這裡出生長大,你和土著一樣,會說一口流利的魔都話——如果你自己都把自己定義為外鄉人,你怎麽好怪別人讓你融入不進去呢?”沈婕的身體微微前傾:“有些時候,會不會是我們自己選擇讓自己格格不入的呢?”
“……”肖堯沉默。
沈婕伸手摸了摸肖堯的胳膊。
“沒事兒,”肖堯笑了笑:“話說,她和她那個有錢的修女妹妹好像關系不太好。”
沈婕聳了聳肩,意為“我怎麽知道”。
“我們扯太遠了,”肖堯站起身來道:“其實我就是擔心,如果那個鬱雅歌認出了你,然後她們家又和你爸爸有聯系的話——”
“這個事情我白天的時候已經想過了,”沈婕輕歎了一口氣:“首先我們兩家的來往,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密切,其次就算,就算她把我給賣了,我爸和張正凱也只是坐實了我和你在一起而已,他們還是不知道你住哪裡。”
“鬱璐穎知道我住在哪裡,她應該不會出賣我——我們,”肖堯說:“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再提醒她一聲。”
“嗯,”沈婕點頭道:“還有就是,繼續做好反跟蹤工作,反正沒幾天就放假了。”
“嗯……”
“還有你那三個好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肖堯擺擺手道:“我剛在想,如果我是你爸爸,知道你在我家,我應該會去找聖方濟各校方索要這個家庭住址。”
沈婕的心頭蒙上一層陰雲:“就算是……我爸爸,學校方面也不好隨便透露學生個人資料的吧?”
“按理來說是這樣,但你是未成年人,如果你爸爸報警呢?讓警方出面去找校方,不,警方應該直接就有我的地址吧?”
“頭疼哎,”沈婕雙手抱住腦袋:“要麽我們想辦法出去找個短租房?”
“Emmmmmm......”自己出去租房子這種事,還是稍微有些超綱了:“我,研究研究吧。”
“嗯,我也找信得過的朋友打聽打聽,”沈婕點頭道:“還可以找個有抽水馬桶和浴室的地方住。只是這樣,就不能每天和沈天韻在一起了……”
“這,頭疼。”肖堯說。
二人各懷心事,當天晚上並沒有討論出一個明確的結果。沈婕說等天韻跳舞回來和她也討論討論,肖堯則一個人抱著枕頭入眠。
這樣的美好生活,隨時隨地可能被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給打斷和破壞。
一旦意識到了這一點,肖堯便陷入了一種難以自製的焦慮情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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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
少女今天起得很早,這時候臨近七月的天才剛蒙蒙亮。
前天之所以睡到中午,實在是因為過於疲憊,以及大姨媽所致。
生理期既然已經結束,昨天又是正常時間入眠的,便沒有理由再放縱自己的懈怠。
元氣滿滿的一天從晨跑開始,少女在做好了護膚後,戴上口罩,拿上保溫杯,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在周圍踩了一圈點。
出於滿足新鮮感,昨天的晨跑路線是小馬路小弄堂,對於現在天還蒙蒙亮的時間,感覺不太安全。
畢竟淹死會水的,打死強嘴的,套死追高還不止損的。
今天就試試看走大路邊上的人行道吧,現在剛好還沒什麽人,戴個口罩也應該不會被認出來。
少女低頭看了一下時間,四十五分鍾的有氧運動,時間剛剛好。
對於少女來說,自己還處在發育期,跑步有利於增高。
畢竟,除了對自己身高的不滿,少女什麽也不缺。
話說,肖堯學校旁邊是不是有個公園綠地來著?
運動結束後,她摘下口罩,拿起保溫杯,喝了口鹽糖水補充水分,緩解了一下方才的疲勞,準備回家。
是的,家,她的新家。
在回家的路上,她買了兩客生煎,一碗蔥油拌面和一碗小餛飩,隨後回去試圖喚醒還睡得呼啦呼啦的男生。
好像,不太容易呢。今天沒有昨天乖,自己搬來以前,他是怎麽做到每天自己去上學的?
“起,床,了!”少女返身回到廚房,拿了一個平底鍋,然後,對著那個扁扁的腦袋,不輕不重地,砸下去。
Duang!!!
“殺人啦!”肖堯一躍而起:“這個國家還有沒有人管家暴了?”
少女笑得直不起腰。
“刷牙刷仔細一點,上面,下面……”皂片間中,少女一手叉腰,另一手指著那少年。
“你好煩啊。”肖堯嘴裡含著泡沫嘟噥道。
“胡子該剃了,”少女端詳著那張說不上英俊帥氣但也勉強看得過去的臉:“鼻毛露出來了。”
她把他按在沙發上,單腿跪在已經堆得亂七八糟的雜物中間,用電動剔須刀刮了他的臉,又拿剪刀伸進鼻孔簡單修剪。
肖堯覺得癢癢的,很不習慣:“別剪到肉……”
這樣就清爽多了。
少女歪著頭,滿意地端詳著自己的作品。
她更滿意的是,少年對她的工作感到滿意。
對少女來說,滿足他人的期待一直是一件快樂的事。
而“未來丈夫”的身份則讓她認為自己有義務這樣做。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肖堯吃著生煎饅頭,眼裡終於閃過了一絲警惕。
“怎麽,對你好還不願意了?”少女故意撅起嘴。
“沈婕……”少年的眼睛裡,好像有星星。
看這架勢,下一秒好像又要抱上來了,少女趕緊扯過一張抽紙——這還是她之前自己買的——輕柔地擦了一下少年的唇角:“該走了,不然遲到了。”
“急什麽,這不才——”
“該走了。”少女不容置疑地強調了一次。
她給自己選了一條舒服的運動褲,在女兒的房間換上,拿上空手道訓練用的手套,又走到家門口,蹲下,把腳往黑色運動鞋裡塞。
少女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在自己的灰色棉襪上打了兩個轉。
她不是太喜歡對象有這種特別的……愛好。
不過,姑且還在可以容忍的范圍內。
少女系好自己的鞋帶,站起身,跺了跺腳:“走了啦。”
今天的天氣不錯。
當你在快7月時說“天氣不錯”,指的往往是陰天。
和昨天一樣,肖堯沒有選擇自行車。她任憑少年牽著自己的手,倆人並肩走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
“肖堯,你們到底什麽時候考啊。”少女問他。
“明天后天和周六,然後就放假啦。”少年告訴她。
等紅綠燈的時候,邊上站著一位微微禿頂的中年胖大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情欲。
少女松開了少年的手,抱著他的胳膊躲到另一邊。
“怎麽了?”少年不解地問——他正在低頭髮送短信,因此渾然不覺,完全沒有注意到。
“現在的中學生啊……”那大叔小聲地感慨了一聲。
少女把臉埋在了少年的胳膊上。
“好啦好啦,走啦。”少年推了她一把。
少女拉著少年的手,一路跑過人行橫道線。
“怎麽啦怎麽啦,還來得及,別跑。”少年說。
“你是豬嗎?”少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鬱璐穎剛才回我信息了,”少年說:“她跟我保證,說我們不用擔心她的表妹。帶魚他們幾個,我等會到班上也會跟他們再強調一下的。”
“行的。等等,帶魚他們知道我是我了?”少女一驚。
“人家又不是傻子——對了,”說到帶魚,肖堯想起了什麽:“帶魚跟我說,希望你能給他介紹一個七中的女朋友……”
少女瞪了他一眼:“然後你答應了?”
“沒有,我就是答應幫他問你一聲,僅此而已。”
“那你現在問完了。”少女冷著臉說。
少年伸出手,在空氣中畫出了一個問號。
這男生……該說他是天真到可愛,還是貪婪到沒腦子呢?
明明自己才剛剛靠著……超自然的優勢,得以“脫貧”,就想著幫自己的狐朋狗友雞犬升天嗎?
那個帶魚,一看就不是什麽老實人,少女想。
何況,肖堯和他混熟是不是也沒幾天?
上了一座橋下來,看見一個三角崗亭,左拐就進了南尋路。
這條路上全是穿著聖方濟各中學校服的學生,自己穿著常服混跡於其中,又和少年手牽著手,自然吸引了一部分目光。
少女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黑色運動鞋鞋尖。
或許,出於安全起見,自己該提前撤退了。
不知道少年是不是和自己心有靈犀,居然主動松開自己的手。
少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惡作劇般地扣住了他的五指。
還在他的掌心劃了一個圈。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幼不幼稚。”
少女站在聖方濟各中學的門外,眼看著少年匯聚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走進了學校。
臉上的微笑一點一點垂了下來。
她找到學校周圍的那片綠地,開啟了今日份的練拳計劃。
少女感覺微微有點寂寞,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在沒有陪練的情況下練拳。
不過,她很快就振奮了起來,把那點小情緒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裡去了。
聖方濟各中學的第八套中學生廣播體操音樂聲響起,為少女伴奏。
肖堯會好好地做操嗎?看他那個樣子,一看就是平時不鍛煉的,少女想。
之後晨跑要不要拉上他一起?不過,早上六點他還沒睡醒吧!
約50分鍾後,太陽撥開了陰雲,開始普照大地。
少女提前結束了鍛煉,鑽進陰影處,撐開早已準備好的LV傘,往自己的臉蛋、脖子和手上塗抹蘭蔻“小白管”,補一下剛剛運動化掉的防曬霜。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打車去了一家名為“massimodutti”的品牌商店,為自己選了一套黑色的西服西褲,外加一雙黑色的中跟皮鞋。
選的全都是店裡面打五折以上的款式,這一套才花了1400元。
自己帶出來的錢最多五六萬,可得精打細算著花。
結帳的時候,她用的是肖堯那張建設銀行龍卡生肖卡。
少女彈指在那隻小猴子的腦門上彈了一下,自語道:“你哦,你哦。”
接著,她又去了兩條街道以外的falke,拿了三雙天鵝絨短襪。
兩雙膚色,一雙黑色,共計不到兩百元。
想了想,又給沈天韻買了三雙。真是的,別穿那種三無襪子呀。
沈天韻提到過,未來有一部電影裡面說“我就是為了這點醋包的這頓餃子”,今天自己是為了搭個襪子買了這一身行頭,也算是半斤八兩。
真是的,下次可別再提什麽奇怪的要求了喔?
八塊錢一捆的三無地攤襪子,連個包裝都沒有,也虧他買的下手,還拿回來叫自己穿。
穿那種劣質襪子,皮膚一定會過敏的吧?
……
想到這裡,少女心念一動——隻給自己和女兒買東西,好像有點不太對。
她來到AJ的旗艦店,買了幾雙好的男式運動襪,又順便挑了一雙黑色的籃球鞋。
是43碼沒錯吧?
果然,無論什麽時候,消費都是快樂之本。
帶著這樣的快樂,提著大包小包的紙袋子,少女又精打細算地坐地鐵回了海倫路。
剛才又花了兩千多塊,真得省點兒了。
她撐著陽傘,慢慢朝家裡走去。
舊商業街的拐角處有一間書報亭,裡面坐著一個老頭,耷拉著老花鏡,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阿爺,阿爺。”少女輕輕拍了拍書報亭伸出來的外沿。
“啊,啊,要什麽?”
“《華夏時裝》有伐?”少女探頭往報亭裡面看。
“有,剛到的。”
“還要《體育科學》和《舞蹈》。”
老頭把《華夏時裝》和《體育科學》遞了過來:“《舞蹈》沒有。”
“哦,對了,”少女心念一動:“《科幻皇帝》、《小眾網絡報》和《電腦商業報》呢?”
少女拎著一塑料袋報刊雜志繼續往回走。
那家夥回來以後,看到我買了他愛看的雜志,一定也會很開心吧?
到家之前,少女又繞了一點路,去了一家她早就看好的鮮花市場。
生活的地方總是要有一些生活情調的。
即便是打著遮陽傘,回到家裡的時候,她也已經香汗淋漓了。
第一件事情是打開空調,選擇強力運轉。
接著,一邊吹空調,一邊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來。
檢查了一下窗簾和門鎖,把褲子和襪子脫在地上。
接著,脫掉上衣和內衣,只剩一條內褲。
最後,繼續吹空調,直到身上黏糊糊的感覺消失。
不能隨時隨地衝涼的生活,是一種對意志的磨練。
少女赤裸著上身,拿出自己剛買的懸掛式花盆,拿上剛剛從花市上淘來的花花草草,把花盆掛在窗邊。她先拿出來十二束愛之蔓,做了一個上下參差的框架,之後插了四枝雪柳為中束,從花盆中央散開,準備從下至上依次擺上繡球、百合與月季,又在最上層插了三朵扶桑花。
對了,肖堯上次送自己的薔薇還沒有凋謝枯萎,可以把它們插在……
插花時,房間裡很安靜,只能聽到空調嗡嗡的響聲,還有窗外的蟬鳴。
雖然在他人的眼中,少女是一個喜動不喜靜的人,但其實她並不排斥適度的,在安靜的、密閉空間中的獨處。
這多少會令人……感到心安?
“修理煤氣灶,修理電飯鍋,煤氣灶修理……”一個男人喊著號子從弄堂中走過。
少女可以聽到他的自行車鈴鐺碰撞所發出的聲響。
車輪壓到一塊翹起來的石磚,發出了響聲。
這麽大的太陽,還要討生活,真是不容易,少女心想。
這朵月季插的角度好像有問題。
少女拿出那支月季,操起桌上的剪刀,再次悉心修剪。
好了,這樣就好多了。
插完花以後幹什麽呢?一時有點無聊了。
中午吃什麽呢?還要出門,好麻煩喔……
她想去打保齡球,打高爾夫,還想滑雪與騎馬。
眼下也只有先想想了。
離家出走或許不是個好主意,說服父親也許還有別的,更溫柔的方式。
就算訂婚了,將來也可以找合適的機會再解除。
少女擺弄著心愛的花,忽然感到一陣惆悵。
她拿起自己的手機——自從前天開始,她就設置了白名單系統。
攔截名單中,今天上午4個來自父親,5個未知號碼,7個張正凱。
姓肖的居然破天荒沒有給自己打電話發信息,好乖?
QQ上也沒有,他的頭像是灰的。
少女忽然有點不習慣。
幾個弄堂裡的孩童大吵大叫著從樓下跑過,留下一地的笑聲。
沈天韻和肖堯都去上學了,隻留下自己被關在這裡,無所事事。
大好的青蔥年華,她本應忙於學習、運動、購物、娛樂、鍛煉以及和小姐妹們的社交。
如今卻坐在這裡插花,等著老公孩子回家。
少女的語文不好——這簡直像一個……那話怎麽說來著?深幽……閣……怨婦?
少女忽然有了一種被世界拋下的惶恐感。
不行。
她必須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過自己的生活。
去道館練練吧,應該不會那麽剛巧就被老頭子抓個正著吧?
還是算了。
離家出走第四天,這會也許是老頭子最憤怒的時候,穩妥最重要。
少女扎好頭髮,走到房間正中央,擺出一個實戰架。
“哈~!”一個上段踢。
五鬥櫥一陣顫抖,櫥頂的小圓鏡倒下來,墜向地面。
少女眼疾手快地接住:“冊那……”
這麽小的房間,到處都是瓶瓶罐罐,玩毛啊。
所以說,自己是不是應該洗一下衣服,掃個地,整理一下房間什麽的?
要說洗衣服……這家裡面又沒有洗衣機。
就算有洗衣機,她也不一定會用。
難道手洗?少女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面露難色。
少女躲在窗簾布後面,悄悄拉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面。
外面的竹竿上晾了一排。
那些女式內衣褲是誰的?紅與黑……
少女有點臉紅。
這家夥……還挺賢惠的?嗯,也許會是個合格的上門女婿?
那就整理一下房間吧,這到處堆的亂糟糟的,跟狗窟似的。
……怎麽感覺越收越亂了?
算了,先把這些,這些,還有這些統統堆到床底下。
好了,起碼看起來清爽一點了,回來可以去超市找找有沒有什麽裝飾品。
……哈哈哈,還是算了吧。
少女拉開臥室的門,往皂片間走去——掃帚放在那裡。
一道熾烈的陽光射進她的眼睛,使她注意到皂片間的窗戶正大開著,而且那上面沒有窗簾。
近乎全裸的少女趕緊躲回了臥室。
回頭還要幫皂片間買個窗簾……
少女拉開穿衣櫥的大門,準備回沈天韻的房間去。
她看了一眼落地鏡,沒有動彈。
捏捏胸前那二兩肉,又捏了捏肚子。
馬甲線是不是變淡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少女向左側身,向右側身,欣賞著自己曼妙的身材。
除了身高以外,可以挑剔的地方並不多。
那家夥應該會喜歡吧?
……為什麽要想到那家夥?自己又不是為了他……
少女穿過鏡子,赤身裸體地躺在女兒的床上,又打開了這邊的空調。
她翻閱著手中的《華夏時裝》,卻沒能看進去多少。
作為童年時的資深過家家愛好者,既然已經決定了和肖堯的未來,少女就已經開始進入了“妻子”的角色。
她自認為做得不錯——當然,主要是社會學意義上的。
至於物理和生物學意義上的……
真是抱歉,這麽短的時間內,還是適應不了。
少女告訴自己,她並不喜歡肖堯凝視她的時候,那種火熱的,不加掩飾的眼神。
她一直認為,在那眼神裡面,情欲的火焰遠遠超過了愛情的火花。
雖說愛情與性不可分,張正凱或者別的追求者看她的眼神裡,一樣也會有這樣的成分。
但至少人家夠專一,不會一部電影看兩遍?
肖堯必須要用更多的行動來證明自己,或許這樣,她才能完全進入一個妻子的角色。
更何況……
沈天韻,你也不想自己一覺醒來,發現忽然多出好幾個年長十幾歲的哥哥姐姐們吧?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以上的這一切全都是借口。
她不想,僅僅就是因為,她不想。
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
倒不是說,對他肖堯沒感覺——迄今為止,她對哪個男的也沒有過感覺。
有一位詩人說過: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是普希金說的嗎?好像不是。
凡事都有例外,總之,她沈婕就是那位不懷春的少女。
周曉瑩曾經半開玩笑地揶揄過自己的性取向問題,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思考,少女覺得自己亦沒有對哪個女生心懷憧憬過。
家境優渥的她,從來沒有憧憬過什麽愛情。少女在邊界內享有很高的自由,而邊界外則是一片禁地。
“具體地來說,”老頭子是這麽給她解釋的:“現在隨你玩,隨你開心,只要你守住底線,但是未來,你必須要聽從家裡面的安排。”
簡單,粗暴,明了,就和姚老師的陰影所說的一模一樣。
這個邊界少女是很清楚的,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如果不是沈天韻的出現,她毫無疑問會接受父親的安排,遂了張正凱……或者隨便哪個父親所指定的候選人的心願。
但是,在那位姚老師的內心世界大冒險的時候,少女覺得自己受到了一些潛移默化的感染。
該怎麽形容呢?對自由的向往?某種本不該有的不甘心?
少女認為,家庭在她的身上,更多是對於她的束縛,而不是溫情。
不,她只是不想看見父親的期待不被滿足時,那失望的眼神罷了。
少女沒有愛上過誰,如果說有,那就唯有沈天韻一人而已了。
從她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深深地愛上了她。
不需要親子鑒定,不需要細節問答,少女就知道,這不會有錯。
這是來自母性原始本能的直覺,強烈的愛意亦是從中湧動而出。
雖然這個女兒不太令人滿意。
但她也不允許女兒有半點閃失。
出於某種反抗的快意,少女開始了人生中首次的離家出走。
從一個桎梏人的家逃出來,逃到另一個不自由的家。
心若是就那麽大,全世界都是一座監獄。
肖堯無時不刻的關注,讓她多少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他去學校之後,自己尚可得到一個白天的清淨與安寧。
三天以後呢?他放暑假以後呢?
少女有些想象不出來,也不願意去想。
一邊胡思想亂著,一邊就這麽手中握著雜志,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少女發現自己正緊緊抱著被子卷,肚子發出了咕咕的叫聲。
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
一天之中,屬於自己的自由時光已經消耗了一半。
調高空調溫度,看到手機裡有兩條肖堯的信息。
“老婆,你在幹什麽?要按時吃午餐喔。”
“今天有好多人問我,送我上學的女孩子是誰,都說你漂亮。”
真是的,不是讓他用手機QQ嗎?
隔著冰冷的屏幕,少女都可以想象到對面那頭,發件人的沾沾自喜。
男人無聊又低俗的虛榮心。
少女決定不予回復。
還有,很多人是多少人?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真的沒問題嗎?
令人不安。
少女慵懶地打開紙袋子,把今天新買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她站在鏡子前,重新打量著自己。
雪白的襯衫,筆挺的西服西褲,露腳背的黑色正裝鞋,腳面上露出了肖堯心心念念的膚色短襪。
還行吧。
未來作為公司高管的自己,每天都會是以這幅面目示人吧?
突然覺得法令紋都深了。
少女搖了搖頭,拿上自己的隨身聽,出了門。
午飯是隨便在附近找快餐店解決的,這麽熱的天,少女也實在沒心思在“吃什麽”上耗費太多的心氣。
一邊吃午餐,一邊聽英語廣播劇。
只有讓自己意識到,自己有在做什麽有意義的事情,才能減緩對於時間流逝產生的焦慮感。
少女拿定主意,下午要去遊個泳。
從餐館出來,少女直接打車去了魔都游泳館——雖說上午決定了要省錢,可她實在不想再擠地鐵了。
離家出走的時候,沒有帶泳衣出來,少女在游泳館隨便挑了一件看著順眼的。
藏青色的連體死庫水,肖堯這種人應該會喜歡吧?
一躍下水的時候,少女感到一陣清涼直衝腦門。
她仰起頭,聞著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
這才是夏天應該有的味道啊。
游泳是一項非常棒的運動,雖然因為在水中的原因,游泳一直是最好的減肥運動之一,但是對少女來說,游泳的意義並不止於此。
在過去,游泳是她為數不多的,能夠讓她感受到“自由”這種東西依然存在著的運動。
只有在水中,被一片無際的溫柔包裹托舉時,她才可以暫時忘記自己從出生時就無時無刻壓在肩頭的無形重擔。
相比魔都游泳館這種公共場所, 少女其實更習慣於自家健身俱樂部的地下泳池。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而且大多數學生還沒有放假,因此這裡的人不算多。
人少,可自由伸展的空間就大,而且沒有熊孩子的吵鬧。
少女的心情有了一些好轉——或許是出於一時興起,她扶好泳鏡,一個猛子扎進了池底。
在水下,少女看著水中的藍色波紋,雙腿自然並攏,全身肌肉放松,腰部用力扭轉呈一字型,雙手默默展開。
“一、二、三,開始。”少女心中默默數著,兩臂開始帶動肩膀扭動發力,來自肩膀的力量帶動著胸、腰、臀在水下倒立旋轉起來。
她全身筆直,在旋轉中開始自然上浮,雙腳率先衝出水面。
在浮力的幫助下,她從腳尖到臀部的潔白半身與水平面呈現出完美的九十度夾角,配合著陽光照耀下彌漫在空氣中的細小水滴,宛如古希臘神話中誘惑水手的絕美海妖一般。
好久沒練花遊,肌肉記憶都有些生疏淡忘了。
少女把頭露出水面,用力甩了甩頭。
她想起自己初中時期,在校女子花遊隊的情形。
那段時間,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無比的快樂。
不知道她們現在還好嗎?
少女打定主意,一會穿上衣服以後,要給隊長她們打個電話。
也許,還能約出來一起飲杯下午茶?
這時,少女聽到一聲清亮的口哨。
她抬起迷離的雙眼,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古銅色皮膚的帥哥半蹲在池邊,朝自己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