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我到底遭遇了什麽,怎麽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哦……”沈婕溫柔地笑著,捏了一把肖堯的臉蛋。
“痛。”
接下來,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沈婕,你沒什麽想和我說的嗎?”肖堯期待地問:“說點什麽?”
“嗯……”沈婕認真思考了一下:“想到了。”
“嗯?”
“就算我是全世界的女王,你也會是我一個人的國王。”沈婕說著,吃吃地笑了起來。
肖堯感覺心臟開始不安分地躍動起來,人也開始充血。
“對了,你今天叫我去學校接你放學,不是開玩笑的了?”沈婕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嗯……說說而已,別在……”
“老公,我明天去接你放學。”沈婕宣布道。
“額……”
這應該是沈婕第二次這麽叫他,而且第一次還多少帶著諷刺。
“你剛才叫我什麽?”肖堯確認道。
“沒有第二遍。”沈婕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要洗澡了。”
“還去昨天那家嗎?”肖堯如此問道,卻見沈婕從床底下拉出了那個塑料澡盆。
“哪有錢天天住店啊,再說也不乾淨。”沈婕坐在肖堯的床沿上,用手把腳上的黑襪子給扒拉了下來:“後面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委屈你了,”肖堯有些愧疚,從皂片間給她拿來一件沒怎麽用過的毛巾:“明天你還是別來接我了,萬一張正凱也來學校門口堵我呢?”
“說的也是啊,要不我送你上學好了。”沈婕把兩隻團成一團的襪子扔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在沙發上。
“也行……吧,”肖堯想了想,沒再客氣,走到沙發邊上,把那雙襪子拾起來,翻正,丟進髒衣簍:“老婆你看,這是我房間裡的髒衣簍,換下來的衣服不要亂丟,全部放在這裡我好一起洗。”
“好~”沈婕說:“你家連個洗衣機都沒有,怎麽洗衣服啊?要不我們買一台吧?”
“別鬧,”肖堯檢視著髒衣簍裡的堆積狀況:“買了洗衣機放哪?擱床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婕又開始了她的最終狂笑。
“大件呢,多堆一點,可以送去幹洗房,”肖堯自顧自地說道:“內褲襪子這種呢,用手搓一搓,手洗就好了。”
“你也沒沈天韻說的那麽生活不能自理嘛,”沈婕止住了笑:“她可跟我把你一頓埋汰。”
大概比你強點有限吧,大小姐——肖堯心道。
“奶奶在的時候,其實我也不太管這些,不過衣服亂丟還是會挨罵,”肖堯承認道:“現在她走了,咱倆住在一起,事情總得有人做,我還能指望你來伺候我嗎?”
“嗯……”
“要是一起在狗窟裡打滾,還不知道要被沈天韻怎麽念叨呢。雖然大家年齡都差不多,還是要拿出做長輩的樣子來……”
“肖堯我感覺你最近,一下子就長大了好多。”沈婕誇獎道。
“就其實也還好啦,我真的也蠻懶的,”肖堯被表揚了,覺得很開心:“我準備每次多屯一點,一起洗。不過我真的沒空每天搞大掃除,你放假不上學,在家裡能弄就弄弄,不想弄就算了……”
“可能,這方面,暫時不太指望的上我,”沈婕想了想:“不然莪們在這邊也請個鍾點工阿姨?”
“你自己決定吧,大小姐,”肖堯不置可否:“你不是剛還說,後面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嗎?”
“嗯……我再想想啦,請鍾點工其實花不了多少錢,又不是雇菲傭。”沈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不是說我要洗澡了嗎,你一直在這轉悠什麽?”
“你洗你的啊,我在這礙著你什麽事兒?好了好了,別踢,我走,我走了……”
……
……
沈婕洗澡的時候,肖堯坐在因為沒開燈而黑暗一片的皂片間內。
他坐在小板凳上,聽著裡面嘩嘩的水聲,有些心安,有些高興,有些失落,又有些感慨。
讓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在這裡湊合,想想很有點過意不去。
但是,目前的自己也實在沒有什麽辦法改善衛浴條件。
“書捧在手心裡,就像女人用自己的澡盆洗澡一樣安心。”
……
肖堯快要睡著的時候,自己臥室的門栓“啪”一下打開了。
“我進來啦?”推門之前,肖堯確認了一聲。
“進來吧。”
屋內還熱氣蒸騰的,沈婕已經換上了她的白色真絲睡衣,對著一面小鏡子往臉上抹著什麽。
“要我幫你吹頭髮嗎?”
“不用,我今天沒洗頭。”沈婕把包頭髮的毛巾一把扯了下來,露出一頭像鉛筆一樣黑的長發:“你幹什麽?”
“幫你倒了啊,”肖堯理所當然地說:“你怎麽把水弄得地上都是?”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沈婕道:“我先過去了,你也記得洗,聽到沒有!”
“知道啦。”肖堯懶洋洋地拖長了聲調。
論每天都有兩位美少女敦促自己洗澡是什麽體驗?
沈婕鑽進衣櫥,把門關好。
肖堯把上衣和短褲一件一件褪去,鑽進了塑料澡盆裡。
澡盆只有一米多長,人在裡面躺不直,只能蜷著,很不舒服。
洗過一次的水已經不燙了,但還算溫熱。
肖堯長出了一口氣,愜意地享用著洗澡水熱情的撫摸。
……等等,洗過一次的水?
肖堯忽然覺得有些害臊,手裡捧著的水也香了起來。
我就說,為什麽這洗澡水都有股熏香味。
情況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剛才躺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多想,現在反應過來了才覺得有些HENTAI。
已經多久,沒有和他人共沐一缸水了呢?(公共浴池不算?)
從前,爸媽沒離婚的時候,肖堯住在蘇江的那個家裡,有浴室,有浴缸。
煤氣要錢,水要錢,一家三口共沐(輪流)一缸洗澡水,簡直是如天經地義般的正常。
在他小學、初中的回憶裡,常常有如下的情形。
“堯堯,洗完了塞頭別拔掉,我和你爸要洗。”
“堯堯,趕緊洗澡了。”
“我等會再洗!”
“快洗!裡面的水還熱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那兩個人”的面容竟然都有些模糊了?
將來和沈婕結婚以後,我們和沈天韻也會像……過去的時光那樣,每天輪流泡澡嗎?
……一開始肖堯往澡盆鑽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
可那畢竟是同齡的女孩兒……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整個空氣都變得怪怪了起來。
肖堯漫無目的地把濕毛巾往身上擰水,扭頭望見了沙發。
白色的上衣,黑色的長褲,全都團成一團,堆在一起。
我不是告訴她衣服要丟進髒衣簍裡嗎?
生氣。
肖堯爬起身,伸手去拿沙發上的衣物,準備丟進簍裡。
!
他的手所抓到的那堆衣服裡,有一條紅色的Bra和黑色的胖次。
嘶——
肖堯看不懂了。
有時候,他覺得沈婕很把自己當外人。
有時候,他又覺得,沈婕是真的沒拿自己當外人。
而且,這,這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呀!
肖堯一直覺得,少女的內衣內褲一定是純白的。
顏色或許有些想當然,但至少上下應該配套吧?!
略毀三觀。
肖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洗完澡,換了條內褲,把洗澡水倒了,又拖了半天地,最後幫沈婕把換下來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好,擺在沙發的最裡面。
至於那“紅加黑”的內衣褲,他隨手丟進髒衣簍裡,絕對沒有偷偷聞一下。
“沈婕?沈婕,我好了。”肖堯輕輕喊著,推開了對面房間的櫥門。
少女的房間內,一片漆黑。
“睡啦?”肖堯的語氣藏不住的失望。
“都幾點了?肖堯,你幹嘛?”沈天韻輕聲喊道:“我媽已經睡了。”
的確,肖堯聽到了那陣熟悉的鼾聲。
……
這天晚上肖堯睡得不錯,早上醒過來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沈婕的臉。
側臉。
他看到少女閑坐在窗前的餐桌旁,耳朵裡塞著小喇叭,手裡拿著一冊書,正在小聲地背誦單詞。
朝霞透過老舊的窗簾照亮了她的側影,圓滾滾的蘋果肌熠熠生輝。
莫名的,令人感覺,有一絲“神性”。
女孩的上身松松垮垮披著一件黑色棒球衫,但卻可以看得出來筋肉骨架勻稱,有著誘人的小蠻腰與翹臀;卡其色的闊腿褲下,雙腿纖細筆直,但不是像鬱璐穎竹竿腿那般細,而是勻稱修長;身上的肉談不上豐滿,卻也絕不是排骨精,胸前有一些略超乎年齡的波瀾起伏,傲然聳立。
她腳踩純黑色的棉襪,右腿搭在左腿上,左腳擱在桌子下方的橫杆上。每背一句單詞,右足便有韻律節拍地上下顛一下。
罕見的,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邊框的小眼鏡,看上去倒有了一絲學院派的氣息。
“我有那麽好看嗎?”女孩冷不丁地轉過臉來,摘下一隻耳機,把肖堯嚇了一跳。
“沒……沒……”
“啊?”
“不是……有,有,那個,我剛醒。”肖堯尷尬地說:“早上好。”
“快起來吧,”女孩說:“我給你買了早餐,生煎,豆漿還有豆腐腦。”
“啊?”
“有來有往。”沈婕朝桌上努了努嘴,肖堯這才看到那熟悉的油紙包。
“好耶。”肖堯說:“你起這麽早?都出去過了。”
“我都晨跑完了呢。”沈婕笑道。
“這麽早?”雖然說夏天,天亮得早:“要注意安全啊。”
肖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取生煎,卻被沈婕用耳機抽到了手背上:“儂昏特了儂!起床牙齒都不刷就吃早飯?真當你是歐洲國王了?”
“哦……”肖堯心想,你最近為什麽忽然對歐洲國王的知識這麽豐富了?
他刷了牙,洗了臉,回來面對面和沈婕一起吃生煎包子——他覺得自己從來沒吃過這麽美味的生煎。
“我想到一個笑話,”肖堯吸了一口淌到手指上的湯水:“說有個人坐地鐵,地鐵安檢員用魔都話說,朋友,雙肩包過一下,然後那人愣了一下,把嘴裡吃了一半的生煎包放到了安檢傳送履帶上……”
(注:魔都方言中,“生煎包”和“雙肩包”發音一致)
肖堯滿意地看到,愛人同志趴在桌子上,一邊笑一邊用小拳頭捶打桌面。
“話說,這小攤子上的生煎還真的挺好吃的,”沈婕笑完了以後,一邊用紙巾擦著手一邊說道:“裡面的湯特別好喝。”
“沈大小姐不會是第一次吃生煎吧?”肖堯是真的驚訝,他真心不想聽到肯定的答案。
“你就諷刺我吧。”沈婕說:“不過我們家都買大壺春的生煎,裡面都沒啥湯,吃的噎得慌。這種小攤頭上的,家裡人肯定不讓買,一說就是不衛生什麽的……”
“大小姐下鄉體驗生活來了這是。”
“呐,”沈婕忽然趴在桌子上,一臉嚴肅地看著肖堯:“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您請說。”肖堯心滿意足地開始吃豆腐腦。
“能不能不要老把大小姐三個字掛在嘴邊,”沈婕噘嘴道:“我隻想被當作一個普通的女孩對待……至少在你面前是這樣。”
“知道了,”肖堯故意拖長音調道:“大——老婆。”
“還想有小老婆啊?”沈婕柳眉倒豎。
用罷早膳,沈婕依原計劃送肖堯去上學。
“怎麽不騎車啊今天?”沈婕緊走了兩步,跟上肖堯。
“好不容易你送我上學,走路不就可以多待一會兒?”肖堯實話實說。
“你好煩啊,一會兒又該遲到了。”
順理成章地,肖堯牽起了沈婕的手,十指相扣。
“要是咱倆是一個學校的,那該多好。”肖堯迎著晨曦感慨道。
“有什麽好的?”沈婕不以為然道:“有點個人空間不好嗎?”
“話說,”肖堯不願意讓爭執破壞了美好早晨的氣氛,轉移話題道:“你這兩天怎麽都穿黑襪子,以前都不穿白的嗎?”
“穿什麽襪子要根據衣服搭配的呀,再說我哪有一直都穿白的。”沈婕解釋道:“黑色的其實更加百搭,而且淺色襪子容易髒,難洗,現在住在你這裡,誰來洗啊?一直讓你洗,我也不好意思呀。”
“原來就是因為懶得洗啊,”肖堯點頭道:“你在家誰洗衣服?傭人?”
“那叫阿姨,什麽傭人,多難聽。”
“對了,”肖堯想到了那個問題:“你為什麽內衣上下都不是一套的?”
“啊啊啊,”沈婕猛地把手從肖堯的手指縫裡抽出了出來,雙手捂住自己的太陽穴跺腳:“昨天忘記收進去了,跟沈天韻說話就忘記了——你好煩好變態啊!”
“不是,別掐,”肖堯靈敏地閃過:“我就是好奇。”
“你神經病啊,”沈婕道:“穿在裡面的,誰規定要穿一套啊!誰會穿一套啊!”
“是,是這樣嗎……?”肖堯嘀咕道:“可是我看人家電影裡……”
“你看的什麽電影?”沈婕警覺道。
“沒,沒什麽電影。”肖堯訕笑道。
“我越來越不喜歡你了。”沈婕宣布道。
“別呀,”肖堯重新牽起了沈婕的手,後者沒有拒絕:“其實我以前一直覺得黑襪子不好看的,沒想到穿在你身上,就特別有感覺。”
“人好看,穿什麽都一樣好看。”沈婕咪咪笑道。
“我覺得也是。”肖堯附和道。
二人轉了個彎,拐進一條河邊的小路,前方就是鬱璐穎的家了。
肖堯忽然有些心虛。
“其實你知道,我小學初中都是在蘇江省念的,來了魔都以後,發現很多地方真的很不一樣。”
“比如呢?”沈婕說:“哎呀別牽了,你手心都是汗。”
肖堯順從地放開了少女的手,掌心在自己的褲子中縫上蹭了蹭:“比如我們那裡都不讓女生留太長的頭髮,來了這以後發現就沒人管。”
“神經病吧,”沈婕道:“女孩子不留長發,男孩子留?”
“那就更不讓留了,”肖堯說:“還有,我剛到魔都來的時候,看到有女生穿褲襪來上學也覺得很奇怪,在我們那肯定不讓的。”
“穿裙子搭褲襪不是很正常嗎?”沈婕奇怪地問。
“就,不讓啊。”肖堯聳肩:“還有,我們那的女生,80%,80%的女生在一年當中80%的時間,都穿肉色短絲襪,只有在最冷的時候穿棉襪。”
“啥?”沈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我到魔都以後,看到魔都的女生10個裡面10個都一直穿白棉襪,也覺得很奇怪。”
肖堯和沈婕走過了鬱璐穎的家門口,好在,並沒有和鬱璐穎撞個正著。
“肉色短絲襪,那不都是阿姨穿的嗎?”
“不是啦,我們那的小姑娘都這麽穿。”肖堯道。
“想象不出來,那搭什麽鞋子啊?”
“什麽都可以啊,運動鞋,帆布鞋,涼鞋,啥都……”
沈婕默默地比了一個自插雙目的動作:“穿涼鞋哪有穿襪子的呀,穿涼鞋就是要光腳的呀,搞笑伐。”
“沒辦法,你們魔都人比較時尚咯,”肖堯聳了聳肩:“反正我是個鄉毋寧(鄉下人)。”
“哎呀……”沈婕不知道說什麽,隻好搖了搖肖堯的手。
“所以,你從來沒穿過?”肖堯問。
“什麽?肉色襪子啊?”沈婕想了一下:“連褲打底的有穿過,短的沒有。”
“下次可以試試,”肖堯慫恿道:“忽然好奇你穿會是什麽樣子的。”
“我拒絕。”沈婕不假思索道。
“哎呀,偶爾穿給我看看嘛。”
“醜,吃藕,醜。”沈婕伸出一根手指。
“人好看,穿什麽都一樣好看。”肖堯提醒她。
二人下了橋,下來經過一個三角亭,左拐進一條狹窄的小路,聖方濟中學的大門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就送到這了,我走了,被人發現就被動了。你今天在學校要乖乖的,”沈婕停下腳步,像叮囑一個小孩般說道:“馬上要考試了,用心點,別一直玩手機。我給你新買的機器,要是給你們那個宋老師沒收了,看我不打死你。”
“知道了,”肖堯悶悶地說:“那你白天記得給我發消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
這種離別的感覺,讓肖堯想到了當年剛上幼兒園的時候,被媽媽送到幼兒園門口的情形。
“唷,堯哥!”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肖堯和沈婕循聲望去,只見是張嘉龍、帶魚和陳鹿三個人,正向他倆走來。
……
“這是……我……我在班上的朋友。”站在校門前,肖堯介紹道:“這是張嘉龍,我們班的扛把子,這是他的跟——呃,好朋友,戴宇,這是陳鹿,我們班的班長兼張嘉龍的女朋友。”
接著,他看向沈婕:“這是我的……”
“我叫沈天韻,肖堯的表姐。”沈婕開口搶了肖堯的話,很自然地扮演起另一個角色。
肖堯的腦門上閃過一個問號。
“你好。”“你好。”“經常聽肖堯提起你。”
眾人落落大方地互相打了招呼,只是帶魚看向沈婕的目光有些直。
“聽肖堯說,你們幾位平時在班上都很照顧他,”沈婕拉住肖堯的手,向三人90°鞠躬,長長的頭髮垂了下來:“今後也承蒙多多照顧了。”
帶魚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別這樣,都是兄弟,沒什麽照顧不照顧的,一句話。”
“放心,”張嘉龍沉聲道:“有我們在,沒人敢欺負他的。”
一隻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肖堯的肩膀上。
真是溫暖人心的場面啊,肖堯想。
肖堯抬起頭,見學校對面的教堂邊門朝內打開,然後,穿著校服的鬱璐穎走了出來,在她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個姑娘。
那姑娘比鬱璐穎稍矮幾公分,也不如鬱璐穎這般瘦到病態,但仍然很高很瘦。她沒有穿校服,而是著一條到腳的青色長裙,相貌與鬱璐穎倒有三分神似。
這姑娘甚是美貌,雖然很難說比鬱璐穎和沈婕還美,但是,她是那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那氣質,讓肖堯想到了教堂壁畫上的聖母。
鬱璐穎和那姑娘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緊張,二人好像在爭執著什麽。那聖母氣質的女孩往鬱璐穎靠近兩步,伸手拉她的袖子,卻被後者不耐煩地掙開。
在這個距離,並聽不清她們倆在吵什麽。鬱璐穎一邊和那女孩爭執,一邊看向了肖堯,隨後,她的目光在肖堯和沈婕牽著的手上轉了一圈。
肖堯心虛地轉過臉去,等他再度看向教堂那邊的時候,卻見穿著汗衫的鬱神父走了出來,一手放在一個女孩的肩上,好像在勸說著什麽。
肖堯聽到了校內傳來的早讀預備鈴電子音樂。
“不早了,我得走了。”沈婕似乎也看見了鬱璐穎二人,結束了和陳鹿親密的閑談,匆匆從另一個方向走掉了。
“哎,你——”怎麽這麽突然?
“再見。”“下次見。”張嘉龍、帶魚和陳鹿走進了校門。
肖堯剛要跟進,卻見鬱璐穎和那女孩一起朝著校門口走來,覺得當沒看見很不好,就向著鬱璐穎招了招手。
“那是沈婕嗎?”那聖母氣質的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沈婕的背影,自言自語。
“你認識沈婕?”鬱璐穎看著她,有些意外。
“所以,你們兩個是……”肖堯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分別指向二人。
“我叫鬱雅歌,鬱璐穎的表妹。”自稱為鬱雅歌的女孩笑起來好像太陽一般溫暖,姐妹二人的氣質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表……”
表親為什麽會是同姓?啊,是了,如果鬱璐穎跟她爸爸姓的話,那就是異姓姐妹了。
等等,鬱璐穎跟爸爸姓……
認識快一年了,肖堯頭一次想到這個問題:為什麽鬱璐穎會跟她媽媽姓?
看鬱璐穎媽媽那條件,也不像是能招贅婿的人家呀!
真奇怪,自己以前居然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難道鬱璐穎那去世的爸爸,剛好也姓鬱?可這鬱姓也不是什麽大姓吧……
“我先進去了。”鬱璐穎轉向肖堯:“你不走嗎?”
“走,走走走。鬱……呃,表妹再見。”肖堯和鬱璐穎一起走進校門。
學校的大門緩緩關上,記遲到的學生會幹部從教學樓裡走了出來,鬱雅歌的目光卻始終跟隨著鬱璐穎,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
“你和你妹吵什麽呢?”肖堯緊走了幾步,跟上鬱璐穎的步伐。
“我們家裡的事情,你就別問了。”鬱璐穎抿了抿嘴,把書包的肩帶向上提了提。
今天是周二,周四便開始這學期的期末考,這兩天不上課,全都改為自習答疑。
陳鹿不太需要操心自習課紀律的問題,因為宋海建全程坐在教室裡,這讓整個班級因為即將放暑假而顯得歡樂躁動的氣氛,蒙上一層壓抑。
肖堯也想好好學習,可是他看什麽題像是都會,背什麽書像是都已經熟記在心,實在不知道該從何下口。
最後,也隻得把從圖書館借來的《海底兩萬裡》夾在習題冊裡看。
偶爾的,他會趁宋海建不注意,拿舊手機給沈婕發幾條短信,也不敢多聊。
畢竟,無論舊手機還是新手機,他都不想給宋海建收走。
看小說累了的時候,他會看向窗外。宋海建把他的位置調到教室的後排角落,靠著窗,沒有同桌,這使他能夠很清晰地看到藍天與白雲,並將白雲想象成各種不同的形狀。
鬱璐穎在“親子教育中心”的那場戰鬥裡,把自己想象為一隻籠中鳥,我又何嘗不是籠中鳥呢。
肖堯托著腮幫子,斜45度,憂鬱地想。
我們每個人,都是。
兩隻肖堯叫不出種類的鳥振翅飛過窗邊,發出歡快的啾啾聲。
他默認這是一公一母,因此就更加想念沈婕起來。
抱著這樣的心情,放學的時候張嘉龍叫他打籃球,他自然是不情願的了。
結果沈婕勒令他參加。
“你要多參加集體活動,跟班上同學搞好關系,知道嗎?”沈婕在電話裡說:“家裡沒有活需要你這個男人早早回來乾,你要是敢提前回來我就把你趕出去。”
到底誰才是寄人籬下的那一個啊?!
今天的放課後友誼球賽是高一VS高二年級,小熊他們也一起參加了。
令肖堯意想不到的是,鬱神父也來打球了。
“波哥牛逼!”
“波哥蓋他啊!”
“波哥給我!”
“好球!”
“漂亮!”
中場休息的時候,肖堯走到正在大口飲水的鬱波面前。
這男子比肖堯還要高一些,痩一些,身上套著專業的籃球運動衫和短褲,腳踩一雙喬丹籃球鞋,額頭與發梢全是汗,汗珠在操場的燈光下使得他的古銅色肌膚熠熠生輝。
“你就是波哥?”肖堯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家夥……一身的肌肉線條還真是讓肖堯有些羨慕甚至妒忌,剛才在球場上的英姿也是。
“怎麽了?”鬱神父把手裡的瓶子一飲而盡,甩了甩頭:“我就是波哥,波哥就是我。”
肖堯聽到有女生在竊竊私語:“這男的是誰啊?好帥,以前沒怎麽見過,是咱們學校的嗎?”
“我想問他要個QQ。”
“去呀,去呀。”她的同伴慫恿道。
“不不不,算了吧,別是哪個新來的老師吧。”
“什麽老師呀,”陳鹿抱著自己的手說:“他是學校對面教堂的神父,鬱波。”
“啊?神父?有這麽帥的嗎?”
“跟棒劇裡演的一樣!”
鬱神父也聽到了這些議論聲,轉過頭朝那兩個小女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瀟灑地擠了擠眼睛。
在稀稀拉拉的低聲歡呼中,肖堯的額頭上,三道黑線。
下半場比賽很快就開始了,最終肖堯他們以5分的微小領先鎖定了勝局。
“你們高一的有外援,不算!”一位學長嚷嚷道:“他是個大人!”
鬱神父的嘴角劃過一道弧線:“話不能這麽說吧,你們還多一個人呢,難道我能一個頂倆?”
一邊說著,一邊帥帥地原地運球,將球從胯下穿過,又表演了一個一氣呵成行雲流水的三分線上籃。
“從沒見過你這樣的神父。”在掌聲中,肖堯對鬱波說。
“你見過幾個神父?”鬱波笑道。
和小熊他們告了別,一行人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外。
其間鬱波將自己的籃球衫下擺掀起來,卷到胸膛下面,露出了馬甲線和六塊腹肌。
“波哥,”帶魚訕笑著問道:“咱們這星期天還去人民廣場給流浪漢送飯嗎?”
“送吧。”鬱波抹了一把臉:“到時候都早點來啊,我最近又收拾了兩個小流氓,說是也會一起來——鹿鹿也一起吧?”
“好~”陳鹿乖巧地回答道。
“波哥,說到小流氓,”張嘉龍沉聲道:“昨天我按照您的吩咐,把經常在咱們學校附近晃悠坳分(注:敲詐)的那幾個北虹的流氓阿飛都警告了一通,他們最近應該老實一點了。”
帶魚接道:“我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咱們聖方濟各這一片,是波哥罩著的地盤!”
“甚好,甚好,”鬱波撫掌笑道,點著了一根煙:“張嘉龍,帶魚,最近你倆沒有又偷偷抽煙吧?”
“他敢,我打死他!”陳鹿道。
“答應您戒,我就會戒。”張嘉龍言簡意賅地說:“帶魚也是,我們盯著呢。”
“行了,老子回堂裡了,”鬱波猛吸一口,吐出了煙圈:“你們幾個,也早點回去複習,馬上要考試了,聽到沒有?”
“波哥慢走。”張嘉龍和帶魚畢恭畢敬道。
“波哥明天見。”陳鹿歡快地說。
看著鬱神父瀟灑離去的背影,肖堯一時大腦有點拓機,甚至忘記了和他打招呼。
你到底是神父還是黑幫的教父啊!
張嘉龍和帶魚這兩個小流氓服服帖帖的樣子到底是鬧哪樣啊?
太特麽可怕了!
“走啊,兄弟。”張嘉龍碰了碰發呆的肖堯,後者這才回過神來。
“啊,好。”肖堯說。
“你今天沒騎車啊?”帶魚問。
“沒,走過來的。”
聖方濟中學門前的路不寬,他們四個人並肩而行,就把路面堵住了快一半。
“堯哥,”帶魚好像忽然想到什麽,開口道:“沈婕,是叫沈婕吧,真的是太漂亮了。”
“那是我表姐沈天韻。”肖堯連忙說。
“行行行,表姐沈天韻,放心我明白了。不過親眼見到還是震撼到我了,對不對啊龍兄?”帶魚多少沾點手舞足蹈:“比咱們學校裡那幾個,別的不說,就單說氣質這一塊——”
“還行吧,”張嘉龍沉聲道:“僅次於鹿鹿。”
“對對對,”肖堯接道:“隻比班長大人差上那麽小丁點兒。”
“你們兩個,討厭不討厭啊,”陳鹿笑道:“差不多得了啊,這是在罵我呢?”
張嘉龍和陳鹿說是要去拍大頭貼,在前面的岔路口就與肖堯他們告別了,帶魚又和肖堯一起同路了一程。
“大頭貼啊,”肖堯若有思索道:“我還從來沒有玩過呢。”
“去拍啊,”帶魚興奮地說:“叫你表姐一起去拍啊,這個我熟,我知道一家特別好的,到時候我帶你倆一起去。龍兄今天去的那家也不錯……”
“可行。”肖堯默默地把這個計劃加入行程表。
是說,自己還從來沒跟沈婕有過什麽合影呢?
“堯哥,”帶魚又換上了一副賤兮兮的口氣:“上次和你說的,讓你表姐幫忙介紹七中的美女……”
肖堯記得帶魚提過這事兒,不過當時自己也只是隨口敷衍,此時此刻倒是認真考慮了起來。
畢竟,這段時間,帶魚同學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友誼和忠誠。
“我回去問問吧,”肖堯說:“不過萬一她真給你介紹了,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別玩玩而已,到時候我——”
帶魚高興地一把攬過肖堯的肩膀:“堯哥,你盡管放一百個心,我戴宇雖然平時看著不著調,人品絕對OK,嘴也絕對嚴!”
“你的人品,”肖堯撓了撓後腦杓:“我忽然想起來,上次就是你勸我腳踏兩隻船的吧?”
“哎呀,霍胖呃呀!(吹牛逼的呀)”帶魚連忙道:“我是知道堯哥不是那種人,才故意那麽說的,平時兄弟之間霍胖的話,怎麽能當真呢?”
“行,你心裡有數就好,別到時候讓我難做。”肖堯點頭道。
與帶魚分別以後,肖堯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有些輕快。
終於,在來魔都生活一年以後,他開始慢慢地在學校裡,在整個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人生就好像是漂浮在一片漆黑大海中的燈塔, 只有借助其它燈塔的光亮,才能確定自己的相對坐標。
鬱璐穎說,她的神就是高懸天邊的,永恆不變的北極星,能幫人找到真正的坐標,但是這對肖堯來說,還是太深奧了一些。
現在,他只需要這些友誼,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已經足夠。
肖堯幸福地歎了一口氣。
路過鬱璐穎家樓下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擺攤賣襪子的老阿姨,心念一動,花8塊錢買了一捆肉色短襪,十雙。
軟磨硬泡一下,至少在家裡穿穿看,不成問題吧?
“家”,多麽神聖美好的字眼。
自從父母離開以後,肖堯已經很久沒有能體會到這個字眼的真實含義了。
他穿過狹長的弄堂,一路上和街坊們禮貌又熱情地致意。
剛到樓下的時候,他就抬頭看到二樓自己的房間,透過窗簾映出來的橘黃色燈光。
他嘴裡哼著《NewBoy》,邁著輕快的腳步踏上了老舊粗糙的石梯。
然後,用沈婕給配的新鑰匙打開了門。
穿過黑暗的皂片間,用力地推開了自己起居室的門。
空調開著,一股涼氣迎面襲來。
兩個光著腳,穿綠色與白色睡裙的少女,面對面隔著餐桌坐著,正在談笑風生,笑顏如花。
餐桌的第三面,那是留給自己的位置,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呃,外賣?
“我回來了。”肖堯把雙肩書包從自己的背上抖落下來,抽了一下鼻子。
“歡迎回來。”仿佛排練過一般,沈婕和沈天韻一起轉頭,齊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