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盡量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語氣平靜地對鬱璐穎說:“怎麽了，鬱璐穎?”

鬱璐穎又乾動了兩下嘴唇，無聲地囁嚅。

沈婕:“?”

她看看鬱璐穎，又看看肖堯，心裡打定主意，如果今天從這小子的口裡聽到一個“分”或者是“離”字，就把這兩個狗男……這兩個人打包沉進大海。

讓他們看看什麽才叫“血腥瑪麗”。

不過仔細想想，以現在肖堯的這個武藝掛……再加上身高和體重的絕對優勢，打得過才怪。

正在沈婕胡思亂想之際，肖堯又緊掐了一下他自己的腰，於是，鬱璐穎便好像彈簧一樣起了反應:“就是，上次的事情，對不起，我做錯了，我們和好吧。”

沈婕:“……?”

然後，鬱璐穎低下頭，小聲補了一句:“……可以嗎?”

在這個過程中，肖堯一直從頭到尾觀察著沈婕的反應。

鬱璐穎第一次說“對不起”的時候(上一章的末尾)，沈婕臉上的神色先是驚愕，然後是……肖堯不是很確定，但看起來像是緊張和害怕，接著是一絲慍怒從臉上閃過。

然後，她開始一會看肖堯，一會看鬱璐穎。

而當鬱璐穎說完“我們和好吧”五個字以後，沈婕先是再次驚愕，接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的肩膀和狀態都放松下來了——概括地說，像是松了一口氣。

松了一口氣之後，她有些困惑地抽了抽自己小小的鼻翼，接著，又開始一會看肖堯，一會看鬱璐穎。

肖堯&鬱璐穎:“?”

先前的那股慍怒重又回到了女孩漂亮的臉蛋上，她再次揚了揚眉，滿臉寫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對不起什麽了?”沈婕終於開口，給出了她的回答。

肖堯倒吸一口涼氣。

在他的預計或者說想象中，在鬱璐穎的主動低頭後，沈婕即使不說是立刻溫柔地迎上來，也對鬱璐穎道歉，說自己也不好——起碼也不會是這種倨傲的，高高在上的，盛氣凌人的態度和語氣。

如同母親對兒子，如同強勢的女友對男友一般，一句“你對不起什麽了?”……這，這種回應方式，這種審訊犯人一樣的風格，實在是不符合沈婕的一貫人設。

“沈婕。”肖堯試圖用這兩個字來勸說沈婕不要這麽咄咄逼人，但顯然沒起作用。

他偷眼看鬱璐穎，後者臉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太多的變化。鬱璐穎道:“那天來你們兩個住的賓館以後，不應該一直故意挑釁，激怒你。”

“我以為你是後悔不應該半途而廢呢。”

“還有，”鬱璐穎無視了她譏諷的言語:“我不應該那天明明知道你在選房子，卻故意逼著肖堯跟我回家吃飯，故意拖著他很晚才回去。我就是想……”

“我就說吧，”沈婕冷冷地說:“今天加時賽?”

肖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這哪裡是在道歉認錯，怕不是在當面挑釁?

“對不起，你誤會了。”鬱璐穎的語氣中似有一絲悲哀:“我那天鑽牛角尖了——至少他現在還是我的戀人，我不想他永遠以你為中心，永遠以你為優先，哪怕十件事情裡，九件優先你，一件優先我，我也就滿意了。”

沈婕微微一怔。

“所以那天我故意那麽做，是希望能證明，能證明他也可以優先我一次。”鬱璐穎說:“對不起。”

沈婕:“……”

肖堯在內心咆哮:你這是連我一起賣了啊！

“我應該尊敬你的，沈婕，”鬱璐穎說的這些話，與其說是說給沈婕聽，倒更像是在試圖說服自己:“你比我年長，你還曾經冒著生命危險來救過我的命，你出於仁慈和大度允許肖堯和我在一起……你這樣的人，是值得我的尊敬的。”

肖堯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上有水劃過，有心遞紙巾給鬱璐穎，但是他沒有紙巾。

“行了，”沈婕托住自己的額頭，有氣無力地說:“別再說了，上次的事情……當時我強迫你……我是希望你能明白，不是真的要……”

“好的，”鬱璐穎說:“我知道了。”

“對不起，我知道那是一種侮辱……”沈婕說。

“請您不要再說了……！”鬱璐穎又開始用發梢卷自己的手指。

這是什麽情況?事情終於進入了互相道歉，各自反省的預設良性軌道了嗎?好像又不太對……

“好好好，”肖堯拍手道:“握個手，抱一下，以後還是好朋友，一點小磨擦就過去吧。”

兩位少女誰也沒有動。

肖堯走上前去，一手拉起一個人的手，把它們硬拍到一起，還上下搖了搖。

兩位少女的臉上都沒有笑容。

“我也要向你們兩個道歉，”肖堯略微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其實對你們來說，不，對我來說，我對你們兩個人都心懷著歉疚，我……雖然共生其實也不是我的錯，但……其實你們兩個可以成為好朋友的，都是因為我，為了我這個一身臭毛病，完全不完美的男生，鬧得這麽僵。如果我可以更好一點，如果我可以做得再好一點，也許你們就不會鬧矛盾了……”

“你還知道啊。”沈婕說。

肖堯一手勾住一個人的脖子，把三個人的頭顱硬拉到一起，彼此抵著。

“我給你們一條新誡命……你們要彼此相親愛……”肖堯的腦袋左邊抵著沈婕的頭，右邊抵著鬱璐穎的頭，輕輕搖晃著，摩擦著兩位少女的頭，唱著從鬱波的要理班學來的歌:“你們要彼此相親愛，讓世人因此而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門徒~”

三個人呼出來的氣噴到了一起，肖堯隻覺得好香好香。

“沈婕，我們兩個人，”鬱璐穎小聲說:“我們大家，平等地相處吧?”

鬱璐穎拋出了她的核心訴求。

“當然了，”沈婕打著溫柔的太極，四兩撥千斤地駁回了:“在天主面前，我們每一個人的人格都是平等的。”

鬱璐穎苦笑了一下，沒說話。

……

那塊清晰又近在眼前的“虛假星空幕布”依然垂在眼前，三個人坐在沙灘上，彼此依偎著，誰也沒有說話。

所謂的彼此依偎，其實就是肖堯坐在中間，左手勾著鬱璐穎的左肩，右手勾著沈婕的右肩，兩條手臂分別從兩位少女的背後穿過，讓她們兩個人都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心裡很清楚，問題尚且處於“完全沒有解決”和“沒有完全解決”的中間。

就像政治課本上寫的那樣，有些矛盾無法調和，只能緩和。

今天她們兩個還都願意賣自己這一個面子，能在表面上恢復三個人的和諧共處。

這就說明至少還有機會相信後人的智慧。

盡管後人還是他自己。

肖堯認為，這一次的和好需要一個鄭重的儀式。

少年往右垂下了頭，沈婕沒有反應，他遂用右手的手掌抬起了姑娘的下巴。

盡管鬱璐穎就在旁邊，沈婕還是由著他了。

半分鍾後，他放開了沈婕，又向左垂下頭。

鬱璐穎稍微猶豫了幾秒鍾，較為被動地進行了回應。

然後，拍了一下肖堯，朝沈婕指了指。

肖堯心領神會，又向右垂下了頭。

“哎呀幹什麽呀！”沈婕這次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沒能成功。

……

“感覺怎麽樣?”肖堯盯著眼前的一片漆黑。

“……還是太怪了。”鬱璐穎說。

“嗯，我也有點不習慣。”肖堯說。

畢竟，這是第一次，公然乾這種怪事。

“沈婕?”

“……啊。”沈婕好像才回過神來一樣:“這是在幹什麽呢?”

“玩大冒險啊，”肖堯笑道:“上次的大冒險，有人玩不起跑了，那今天就一起補上唄。”

“什麽大冒險啊?”

“就三個人一起的那個唄。”

“你還要點臉不?”

“這不你提的大冒險嗎?”肖堯提醒沈婕。

沈婕:“……行吧，我提的，那就這樣吧，補過了。”

自從沈婕回家以前，三個人一起牽手逛街撞到王明周瑤他們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他們三個在一起做親密的事情。

階段提升一大步。

“這就算補過了?”肖堯逗沈婕說。

“你還想怎麽樣?”鬱璐穎說。

“要不要乾脆試試，我們三個一起，剛剛的動作?”肖堯半開玩笑道。

“我拒絕！”鬱璐穎叫了起來。

“你直接去死比較好。”沈婕說。

“嗯，好像是有點怪，”肖堯說:“不然你們一起給我按摩。”

“真拿自己當老爺了?”

“沒，我是說，你們都把鞋都脫了，然後，”

“我有了一個新的大冒險計劃。”沈婕微笑著對鬱璐穎說。

“我也有。”鬱璐穎說。

“把他丟下海！”“丟他去海裡喂帶魚！”

“你們幹什麽啊?放開我！”肖堯掙扎起來:“還有為什麽是帶魚啊?”

沈婕說:“我現在覺得很不爽。”

鬱璐穎:“我也是。”

“不爽啥?鬱璐穎，你可想清楚，帶魚吃了我，你也會疼的。”

“你逼著我倆和好，就是為了讓我們兩個人都變成你的玩物嗎?……”

“什麽玩物，這是對愛情的褻瀆！冤枉啊！青天大老爺，冤枉啊！愛與和平！讀書人的事，能叫玩物嗎?——”

……

……

……

一番打鬧以後，三個人都七倒八歪地或坐或躺在這片沙灘上。

“沈婕，”鬱璐穎忽然開口道:“有件正事，我得跟你倆都說一下。”

“你說吧。”沈婕的掙脫了肖堯的懷抱，往右邊挪了挪。

肖堯扭頭看向她:“?”

“很熱。”沈婕跟肖堯解釋說。

這大晚上的，海風習習，到底哪裡熱了?

“我的爺爺和大舅舅，已經知道肖堯在這了，”鬱璐穎身體往前傾，試圖觸摸衝上來的海浪:“他們會不會告訴你爸爸?”

“他們，知道，肖堯在這?”沈婕重複著鬱璐穎的話。

“我來說吧。”肖堯自告奮勇。

鬱璐穎想要阻止他，肖堯已經和沈婕講起了自己、帶魚和鬱璐穎在聖愛酒店大堂碰到鬱家二老的經過，然後又說起了自己在六樓廁所聽到的東西，只是一筆帶過+模糊處理了鬱璐穎的家事那部分，隻說鬱家大舅舅拿他肖堯的“好名聲”當借口，想要爭奪家產。

盡管如此，鬱璐穎還是嫌肖堯說的太多了，手狂掐自己的大腿。

肖堯閉上了嘴巴，沈婕也驀然不語。

“雖然你是化名為徐清蔚在這裡活動的，但是肖堯沒有隱姓埋名，”鬱璐穎解釋道:“我爺爺他們知道你和肖堯的事情，也知道肖堯在這，會不會告訴你爸爸……”

“一旦沈家派人來夏令營抓我，就有可能會發現沈家的大小姐。”肖堯的語氣也有些憂心忡忡。

“可能性不大，”沈婕開口道:“雖然有業務上的往來合作，但最多也就是下面的總經理什麽的之間接洽。家裡人這邊通常只會在社交場合才偶爾遇到，才不會和我們班裡的女生一樣。而且過去還存在一些競爭關系，搞不好樂得看笑話……”

“可是，大人都是一夥的。”鬱璐穎提醒沈婕。

“沒錯，大人都是一夥的。”肖堯說。

最後得出的暫時性結論是，謹慎觀察，小心行事，隨時準備跑路。

“要不找你波波舅舅商量一下，問問?”肖堯說。

“也沒什麽不好。”鬱璐穎道。

“我明天去東啟鎮上買個路濟亞那樣的眼鏡，弄個她這樣的髮型，喬裝打扮一下?”沈婕說。

“路濟亞又是哪個?”肖堯問沈婕。

“就是我那室友。”沈婕告訴肖堯。

“那個凶婆子啊……”肖堯說:“也行。”

“什麽凶婆子，人路濟亞人可好了。”沈婕不滿道:“然後白天咱們還是低調一點，繼續假裝不認識吧。”

“我感覺我和你傻妹在人前也得低調一點。”肖堯琢磨著。

“你想多了，我完全不在意的，”沈婕說謊道:“該怎樣就怎樣。”

“?”肖堯說:“我想的是，不能給鬱璐穎的大舅舅更多借口——啊，當然了，照顧你的感受也是我的考量之一。”

“你管他的大舅舅呢！”鬱璐穎嚷嚷起來。

“那你還是想多了，”沈婕躺在了肖堯的大腿上，兩腿直直地放在沙灘上，雙腳頂著一塊石頭:“一個人要找你的把柄，總是找得到的。”

“我跟他也是這麽說的，”鬱璐穎嘟噥道:“他就老想著這事。”

“你就算明天和鬱璐穎官宣分手好了，”沈婕繼續說道:“或者鬱璐穎把你踹了，哪怕你們兩個後來反目成仇，你就算能證明你和鬱璐穎毫無關系，她舅舅仍然可以拿這個事情說事，她爺爺仍然會顧慮這個事情，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啊?”

“因為我們是中學生，”鬱璐穎接過了沈婕的話茬:“大人們認為我們基本上都不會走到最後的。”

“大人們相信我們小孩心性不定，反覆無常，自己都不能信任自己。所以他說你這個對象不行，並不是真的擔心你這個結婚對象不行，”沈婕說:“而是在質疑鬱璐穎她自己的品行，眼光，還有擇偶觀念。”

“有道理啊。”肖堯說。

鬱璐穎不願意再在這個話題上走太遠，故意轉移話題道:“對了，沈婕，你借讀的事情我打聽過了，林主任那邊的反饋是有眉目的，我只是不太清楚你這邊本人的意願……”

“啊，對了，這事情我也要謝謝你，”沈婕忙說:“甚至在我們還沒有和解的時候，你就在幫我操心了。”

“畢竟只要有肖堯在，”鬱璐穎看了肖堯一眼:“總歸有這一天的呀。”

比起剛才有些不情不願的和解，兩位少女之間的“冰”似乎直到這時才開始真正慢慢融化。

雖然只是個開始，那也是好的——肖堯有些愜意地眯起眼睛，不說話，只是聽她們兩個聊著。

“狗子，你得說話啊。”沈婕忽然拍了肖堯一下。

“說什麽，我聽你們聊挺好的啊。”肖堯說。

“不是你說今天要三人約會的嘛，”沈婕道:“中心得是你，不然又成我們約會，你拎包了。”

“我願意替你們兩個拎一輩子包。”肖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空氣一下子有些安靜。

之後，是沈婕首先打破了沉默:“鬱璐穎， 這幾天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其實偶爾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會想，那天的真心話，我可能有點改變想法了。”

鬱璐穎:“?什麽想法。”

“如果共生問題一直解決不了的話，”沈婕依然保持著躺臥的姿勢，仰臉看著星空說:“等我和肖堯結婚了，你和我們一起住，也不是不能考——”

沈婕不大的聲音被淹沒在了海濤聲中，“慮”字還沒說出口，就聽到肖堯大喊一聲:“糟糕！”

還沒反應過來，一大坨海水就拍到了沈婕的臉上，灌進嘴裡。

肖堯一手拖著一個，連退了好幾十米，這才停下。

“是晚上漲潮了。”鬱璐穎說。

肖堯低頭看自己，下半身全濕了，鬱璐穎也差不多，沈婕由於是側身平躺的緣故，全身濕透。

“啊~~~~”沈婕哀歎道:“我剛洗的頭出來的啊~~~~~~”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來。

鬱璐穎跑到邊上，提起了大提琴和吉他:“我們回去嗎?”

“你倆把琴帶出來幹嘛的?”沈婕搖頭道:“給我們拉一支，就你吃飯的時候拉的那個吧，我愛聽。”

“哪首啊?”鬱璐穎笑道:“卡契尼的《聖母頌》?”

少女把吉他放在一邊，找了一塊較高的石頭坐下，擺開了架勢。

優美的音符從琴弓和琴弦中流出的時候，沈婕走到了肖堯的跟前，微微墊腳，做了一個男士邀請女士跳舞的手勢。

肖堯伸出胳膊，一手搭在沈婕的肩上，另一手與她十指相扣。

邁出了第一個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