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的第二天,上午是數學,下午是地理和物理。
肖堯熱愛數學,但痛恨學習它。
這就是說,肖堯很確定,數學是一門,呃,牛逼,神聖,美好,深不可測,對自然科學發展幫助極大,對整個社會的發展都有重要貢獻的學科。
毫無疑問,數學是一切自然科學的基礎,是整個世界的基石。
但問題是,它不適合自己,肖堯個人認為,教育體制不該逼著所有人去學習它。
其實,也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麽想——有一位肖堯非常喜愛的,姓韓的80後作家曾指出,對於不從事相關研究的大多數人來說,數學學到初二就夠了。
他指出,在基礎教育階段強迫所有人學習數學,就如同穿著棉襖洗澡。
後來社會批評他的這種觀點過於偏激,這位姓韓的80後作家便虛心接受了批評,收回了自己的觀點。
他說:“我先前說數學學到初二就夠了,後來我經過深思熟慮,認為這種看法是不成熟的。
“事實上,數學學到小學就夠了。”
肖堯確信自己未來的職業生涯中無論如何也用不上高中階段的代數和幾何,這些本該給理科生學習的高端內容對於他這個將來的文科生來說,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呃,沈天韻提過,那個詞叫什麽來著?
內卷。
卷,都給我卷!
肖堯惡狠狠地抖動了一下面前的試卷,然後把剩下的試卷傳給了後面的同學。
他在密封線以內工工整整地填上,聖方濟各高級中學,高一某班,肖堯。
“肖堯”兩個字,他習慣性地雕琢了一下,把這兩個字打磨得漂漂亮亮的。
他把試卷湊到鼻前,聞著紙張和油墨的清香。
多好的紙啊,就這麽給糟蹋了。
“噔噔蹬蹬。”校園廣播響起了一陣電子音樂,提醒考生可以開始答題。
先前在殿堂中,姚老師通知他們去“校長辦公室”的廣播,也是伴隨著這陣音樂。
姚老師現在又在何方?跪在家裡的十字架前做禱告嗎?
肖堯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大腦放空,任憑自己的水筆在在卷面上發出沙沙的書寫聲。
他把眼睛眯起來,盡量讓自己的大腦放空,讓靈魂神遊在自己的軀殼以外。
他好像看到了……大海。
遠遠望大海,寧靜的大海是蔚藍色的,仿佛一塊藍寶石,無邊無際。近處看大海,大海卻不像剛才那種深藍色,是一種灰褐色中夾著一點白白的,實在說不出是什麽顏色。
肖堯在沙灘上行走,這沙灘卻是白色的,好像一片鹽鹼地。
整個世界都由這藍白二色組成,還有前方不遠不近處的少女。
少女長發及腰,穿著一件雪白的長裙,光腳沒穿襪子,一步一個腳印地在白沙中行走著。
肖堯迷迷糊糊地跟著她,眼看著少女的腳掌往前墊起,露出沾染著白沙的足弓,然後離地,在低空中劃出優美的曲線,重新落在白沙裡。
然後是另一隻。
交替。
肖堯就這樣一直跟著她,走啊,走啊,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沒有拉近,也沒有變得更遠。
肖堯甚至覺得,少女的周身圍繞著一圈淡白的光暈,身軀也好像變得透明化。
透明……
……
ZZZzzz……
“噔噔蹬蹬。”校園廣播裡又傳出了這悅耳的電子鈴音。
“好,考試時間到!”監考的袁老師拿起講台上的三角尺,敲了敲桌面:“不要再寫了!現在把筆放下來,最後一排的同學開始把卷子往前傳!”
什麽情況?期末考試還能睡著?肖堯一驚。
然後他看到自己手裡的數學試卷已經被填得密密麻麻,連最後一大題下面都寫滿了。
牛逼啊,肖堯興奮地想。鬱璐穎不愧是學霸,連數學考試最後一題都能做得出。
他接過後面的同學傳上來的試卷,再把手裡的試卷傳了上去。
離開教室的時候,袁老師叫住了他:“肖堯。”
“怎了?”肖堯立定,向後轉:“啊,袁老師,我正好有事情要問——”
“文學社七月一號要去舟莊采風,你參加嗎?我昨天發消息的時候,沒找到你的號碼。”袁老師和藹可親道。
“啊,好好好,沒問題。”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被排擠,肖堯立刻高興地回答道。
“那行,”袁老師把手裡收上來的試卷豎起來,在講台上碰了碰:“到時候上午7點半,在學校門口集合,大巴不等人。”
“能帶家屬嗎?”肖堯意識到自己口誤:“能帶朋友一起嗎?別的學校的。”
“沒問題,風流才子。”袁老師笑眯眯地戰術後仰:“不過活動定的午餐隻計算了社內報名的同學,你得自己解決了。”
“我知道了。”肖堯點頭道。
“回來要寫作文的,我們校報《初芽》要做一期專題。”袁老師忽然想起什麽,提醒道。
“沒問題。”肖堯點頭道。
“還有一個好消息,”袁老師把卷子夾在咯吱窩下面站起身來:“文學百校網看中了你發在《初芽》上的那首詩《給孤獨的人》,準備拿去評獎。”
“啊這……”肖堯有點呆:“謝謝袁老師。”
“好好寫,風流才子,我看好你唷。”袁老師重重地拍了拍肖堯的肩,走出了考場。
這件事情讓肖堯的好心情持續了大約一個中午。
吃完午餐後,他準備回自己教室睡一會,進門的時候卻有個家夥從後面撞了他一下,硬從旁邊擠了進去。
肖堯猝不及防,手機脫手而出,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若不是肖堯已經具備了騎士的敏捷,非得結結實實摔在地上不可。
繞是如此,他還是頗為狼狽地才接到了手機。
這可不是堅不可摧的諾只因亞,禁不起這種考驗。
肖堯直起腰來,朝那家夥望去,只見是那尖嘴猴腮的王明,滿不在乎地回頭對自己露出了邪魅一笑,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
“哪能?”王明挑了挑眉:“看卵?”
一股血氣衝上了天靈蓋,使得肖堯的理智放棄了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把未來交給了本能。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的身體已經先動了起來,直直地朝王明撲了過去。
他的校褲勾到了什麽地方,動作也隨之慢了下來,教室裡響起了一陣桌椅挪動的聲響,使得教室裡的人都朝肖堯看來。
鬱璐穎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肖堯身邊,拉住了肖堯的胳膊,搖了搖頭。
帶魚則從背後抱住了他,小聲道:“堯哥,別在這裡,別在這裡。”
肖堯扶著桌子站直,把人家的桌椅扶正,衝鬱璐穎和帶魚擺了擺手。
王明不屑地“切”了一聲,大喇剌地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一個戴著眼鏡的小個子男生本已準備衝出去找老師,見這邊的動靜消停了,又從後門慢慢走了回來。
下午第一門考的是物理。
其實平心而論,肖堯還挺喜歡物理的,畢竟他是個科幻迷。什麽弦理論十一維度空間啦,量子力學測不準薛定諤的貓啦,理論物理大一統啦,他全都喜歡,雖然狗屁不懂但總能說的頭頭是道。
剛入學的時候,肖堯甚至還在圖書館借閱了一本《原子物理學》,雖然不到一天就因為看不懂而還回去了。
但是這高中階段的物理吧……還是處在乏味的經典力學階段——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考試的時候依然把重心放到了“計算”上,使物理考試成為另一場數學考試。
肖堯再次倒空了自己,跟隨著白衣少女的腳步,在白色的沙灘上又轉了一圈。
最後一門地理,肖堯是提前交卷的,他匆匆地走出校門,準備回家抱老婆。
今天的天氣不錯,是個令人愉悅的陰天。
前面提到過,聖方濟各中學是個很小的中學,這就意味著它不僅沒有住宿,也沒有車棚。
每個周一到周五的白天,聖方濟中學與鬱波的教堂之間的那條小馬路,總是被學生們停的自行車塞滿了半壁江山。
肖堯今天來的比較晚,因此自行車停靠在馬路的一頭。
他愉快地開了鎖,跨坐上去,雙手握把,搖搖晃晃地朝馬路的另一頭騎去。
肖堯一顛一顛,一顛一顛,砰砰砰……
這路有這麽不平嗎,騎車跟騎馬似的?
草,不會又……肖堯的心裡湧起了不詳的預感。
他下了車,捏了捏腳踏車的前輪,沒問題。
放下撐腳,再捏捏後輪,果然癟得跟自己這一年以來的錢袋一樣。
媽的……
肖堯半蹲下身子,想要檢查氣門芯子是不是又松了。
然而。
並沒有什麽氣門芯子。
原本該是氣門芯子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個……空洞。
又大又空的,空洞。
他聽到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響,抬頭一看,卻是歐陽千千。
說起來,最近都沒什麽跟歐陽千千的來往,竟不知不覺疏遠了。
“哥哥,”歐陽千千一隻穿中筒襪的腳撐在地上:“我看到了,是王明拔的。”
還真是不怎麽令人意外啊,肖堯想。
“你怎麽看到的?”肖堯故意用平淡的口吻問道。
“剛巧,”歐陽千千簡短地解釋道:“考完物理休息的時候,在樓上想放松一下眼睛,剛好看到的。行了,我先不和你說了,我還有約會,你也別太衝動了。”
肖堯目送著歐陽千千遠去的倩影,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自己該怎麽做。
首先,先回學校找王明禮貌地談談——男人之間的談話。
如果他還沒走的話。
這一年的恩怨,也該有個說法了。
肖堯已經今非昔比,若他王明還以為自己是那個曾經的,任他當著鬱璐穎和十幾個同班同學的面言語羞辱,卻只會手腳冰涼地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的衰小孩……
那他就可大錯特錯了。
武力值方面,經過昨天和飛機頭幫的大戰,肖堯自是信心大增。
人緣方面,如今班長和班上的混混都是自己的朋友,形勢已經大為不同。
更重要的是,經過了鏡中世界冒險的自己,已經完全覺醒了騎士的榮譽。
任何時候,勇氣都是男子漢品質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肖堯愛看的《奧特曼》裡,主題曲裡這樣唱道:
“害怕黑暗怎麽辦,害怕某個人怎麽辦,原地踏步只會駐足不前。
“既然是男子漢,就該為了誰變得更堅強,咬緊牙關,堅守到底……”
我,肖堯,異界暗影斬殺者,同班同學的拯救者,豈能容爾等宵小任意凌辱?
當然,肖堯依舊自詡是個文明人,要做個“可愛的魔都人”,所以,他準備先和他講道理。
他王明若是個體面人也就罷——當然,這必不太可能。
若他不肯體面,肖堯也隻好幫他體面。
首先,邀請王明到學校後面的小巷子裡來,遞一根粗重的木棍給他,自己空手,免得說起來咱是用精神堡壘的力量在欺負他。
只是……又要連累鬱璐穎跟自己受苦了,盡量別被打到吧。
哦,在那之前,得先去買一副皮手套,到時候摘下來丟在王明腳前,叫他撿起來——騎士決鬥的禮儀,必須要遵守。
在那之前的之前,得先安頓好家裡。
肖堯撥通了沈婕的電話:“喂,老婆?我車胎爆了,得先去補一下胎,稍微晚點到。”
“行,”沈婕沙啞又有氣無力的聲音從聽筒那端傳來:“你自己注意安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怎了?”肖堯有些奇怪:“早上出門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感冒了?”
“沒事兒,”沈婕又咳了兩聲:“就是著了一點兒涼。”
大夏天的著涼?怕不是昨天晚上淋雨給鬧的?
“行,我馬上回來。”肖堯放下電話,推著車就往家裡走。
比起找王明討個說法這種事情,還是老婆生病這邊更著急。
況且王明這會兒也不一定還在學校裡,但是明天考試他總不會不來。
肖堯一邊推著車往家趕,一邊心裡盤算著這些個事。一些來自愛情小說和電視劇的悲劇橋段無法克制地湧進他的腦袋,使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她的身邊,可是越著急就越走不快,這自行車完全就是個鐵疙瘩累贅,拖累著他的速度,讓他恨不得乾脆把它丟在路邊。
正在煩躁之際,身後卻傳來兩聲清脆的自行車鈴響:“堯哥,怎麽自己走了,都不等等我們?”
肖堯回過頭去,卻見張嘉龍和帶魚一人騎著一輛車,朝自己而來。陳鹿側身坐在張嘉龍的自行車後座上,繪著卡通小熊圖案的白棉襪從褲腿和黑白運動鞋鞋幫中露了出來,兩隻小腳一顛一顛的。
“嗐,”肖堯停下腳步道:“你們不是要去遊戲機廳嗎,我提前交卷了,趕著回家就沒等你們——你倆今天怎麽都騎上腳踏車了?”
“腳踏車怎麽了?又爆胎了?”張嘉龍刹了車,一腳撐在地上,陳鹿也從後座上跳了下來。
“氣門芯子被王明拔了。”肖堯恨恨地說。
“啊?”張嘉龍等三人一齊叫道:“他有病吧?”
“帶魚,你要沒事的話,先把我載回去,”肖堯的目光落到了帶魚的自行車後座上:“我老……我表姐病了,我趕著回去。”
“這客氣什麽,你趕緊上來吧。”帶魚一口答應道:“你車怎麽辦?”
“車……”肖堯犯了難。
“沒事,”張嘉龍沉聲道:“我讓鹿鹿推著,我倆去幫你把車修了,再給你送回來。”
“那怎麽好意思啊,”肖堯推辭道:“而且你們又不知道我家在哪。”
“少他媽廢話。”張嘉龍說著,陳鹿已經走過來,從肖堯手裡接過了車把。
“那,謝謝你們了?”肖堯跨坐上了帶魚的自行車後座,雙手摸索著可以扶的地方。
“怎麽還不好意思上了?”帶魚扯了肖堯一把,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龍哥,你和嫂子修了車,莪再過來找你們,把車給堯哥騎回去。”
“行。”張嘉龍點頭,沉聲道。
“堯哥,是這邊吧?坐穩了!”帶魚猛蹬踏板,自行車一下子竄出去了幾米遠。
“龍哥,班長,謝謝了!”肖堯回頭喊道。
張嘉龍沉默地朝他揮了揮手。
“堯哥,怎麽光謝龍哥和班長大人啊?”帶魚打趣道。
“謝謝你了,戴哥。”肖堯雙手緊緊抱著帶魚的腰,感覺他這車騎得歪歪扭扭的:“對了,我過兩天過生日,你來不?再叫上龍哥他們倆一起。”
“哪一天啊?生日快樂啊。”帶魚說。
“六月三十號。”肖堯說。
“我沒問題。”帶魚爽快地一口答應:“龍哥他們倆,我一會問他們,應該沒什麽事情的話也沒問題。”
“嗯。”肖堯悶悶不樂地說。
“過生日去哪兒吃啊?”帶魚說:“吃火鍋?”
“大夏天的,咱別火鍋了吧,”肖堯想了想:“不嫌棄的話來我家吧。”
“你說了算。”帶魚高興地說。
之所以把聚會地點選在家裡,是因為,這是唯一可以讓沈天韻也參與進來的方式。
不管拉下誰,肖堯都不想拉下她。
“就光吃飯嗎?”帶魚一邊騎車,一邊還在興高采烈地給肖堯安排著:“吃完飯要不去唱歌吧,錢櫃,我有優惠券。”
肖堯啞然失笑:“是不是還要喝酒玩國王遊戲啊?”
“國王遊戲好啊,我怎麽沒想到!”
“好個屁,不去。”肖堯拒絕道。
自己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去“錢櫃”了吧,肖堯想。
“哎呀,堯哥你別悶悶不樂了,”帶魚勸道:“王明這種人,你硬他就慫,你越是讓著他,他越是跳。”
“我知道。”肖堯說。
“不過說真的,你早就該和他算算帳了堯哥。”
“我知道。”肖堯說。
“你想啊,要不是那王明搶你的情書在全班讀,也許鬱璐穎早就跟你在一起了。”帶魚繼續喋喋不休道。
“我知道。”肖堯的心裡刺痛了一下,抓著帶魚腰上衣服的手就捏得更緊了。
“都不說鬱璐穎了,周琦本來也對你有意思知道不?也被這小子給攪了。”
“我知道。”肖堯的語氣又加重了一番。
“冊那,你傻了?只會說這三個字?”帶魚說:“等等,你唬我是吧,周琦的事情你也知道?”
“我知道,”肖堯說:“前面右拐,然後左拐,戴哥,咱聊點別的唄。”
“行吧,”帶魚吐了吐舌頭:“堯哥你知道不,龍哥沒考好,沒準得留級了。”
“我哪知道啊,”肖堯道:“不過,這麽聽起來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哎,”帶魚歎道:“龍哥要是不在班上了,以後可就沒人罩咱們了。”
“我罩你們。”肖堯脫口而出。
“堯哥還是那麽愛說笑。”帶魚笑道。
“沒事兒,龍哥又不是去別的學校了,慌個毛。”
說話間,帶魚的自行車已經在肖堯的弄堂門口停下了。
“行了,就送到這吧。”肖堯從帶魚的自行車後座一躍而下:“今天謝謝你了。”
“都是兄弟,說這什麽話。”帶魚道。
肖堯朝家裡跑去。
他推門進了臥室,轉了兩圈卻沒看到人,便一把拉開了衣櫥的門,闖進了沈天韻的臥室。
少女病懨懨地斜靠在沈天韻的床頭,臉色沒了往日的紅潤。她的身上緊緊裹著沈天韻的小毯子,一手拿著一個保溫杯,另一手看著一本報紙。
之所以用“本”來形容報紙,是因為那是釘在一起的舊《小眾網絡報》,在她的身邊,還堆著幾本舊的《電腦商業報》和《網路遊戲秘笈》。
她怎麽看上自己平時看的刊物了?
肖堯走上前去,溫柔地從她手裡拿走了報紙,用手掌碰了碰少女的額頭:“別看了,多休息——怎麽不睡我那邊?”
這到底是燒還是沒燒啊?肖堯有些判斷不出來。
“你的床臭,”沈婕虛弱地笑了一下,原本清亮的聲音現在變得跟周迅一樣:“咳咳咳,睡不著,報紙還我。”
“你吃東西沒有?”
“下午剛吃過。”
肖堯反手用手背去碰觸沈婕的額頭,還是判斷不出來到底燒沒燒:“這大夏天的怎麽能感冒了?肯定是昨天晚上淋雨鬧的。”
沈婕伸手拿回了手裡的《小眾網絡報》,眼睛繼續看著:“也不一定,咳咳咳,估計跟我老在外面出一身汗回來脫光了吹空調也有關系,咳咳咳。”
“脫光?”肖堯一怔。
少女自知失言,白皙的臉頰上閃過一絲紅暈,低頭不語。
肖堯伸出雙手,扶著沈婕的肩膀,把臉湊了過去。
“你幹嘛?”少女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他,心中閃過一絲著惱。我都這樣了,你還不忘咄咄逼人地進攻?
“別動。”病中的少女敵不過肖堯的力氣,他改扶沈婕的兩邊額頭,用自己的額頭碰了一下她的額頭:“好像,沒什麽燒?”
一不小心,倆人的鼻尖碰到了一起。
少女緊張地渾身一個激靈,幸好肖堯沒有進一步動作,而是站了起來。
“你這,咳咳,一直碰來碰去的,咳咳,”少女埋怨道:“就不能給我找個,咳咳,體溫計嗎?”
“對喔,”肖堯道:“體溫計呢?”
“你家的體溫計,咳咳,你問我?咳咳。”
肖堯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在沈天韻的房間裡打了兩個轉:“你藥吃了沒有?”
“沒,咳咳,找不到。”沈婕說。
這不巧了嘛不是,我也找不到,肖堯想。
不過,這可不好笑。
“要不,咳咳,你送我去醫院,咳咳,醫院吧。”
一點小感冒,又沒發什麽燒,去什麽醫院?肖堯想。
“你等我一下!”肖堯說著,穿過鏡子回到自己的房間,出了家門,開始錘隔壁的門。
“小舅舅!小舅舅!”
草,好像無人應答。
藥店,藥店……肖堯一邊繼續錘門,一邊緊張地搜索著記憶裡藥房的位置。
然後他絕望地發現,自己是真的生活不能自理,完全缺乏生活技能。
藥房,藥房……學校那邊好像有一個?不過太遠了呀,自行車的氣門芯子又被王明那個小宗桑(注:畜生)給拔了……
就在這時,肖堯門前的門吱呀一聲朝裡打開了:“小赤佬,敲啥敲?我在睡覺!”
面前的這個中年男人穿著大汗衫,大褲衩,有著和姚老師一樣的大肚腩和較高的發際線,帶著點起床氣。
“小舅舅!體溫計有沒有!感冒藥退燒藥有沒有!”肖堯看到救星,頗為欣喜。
“誰生毛病了?你嗎?”小舅舅粗聲粗氣道。
肖堯懷裡抱著體溫計,速效傷風膠囊和布洛芬回到了沈天韻的房間,打開盒子把體溫計拿了出來:“這,怎麽用啊?”
“咳咳,我也不會,咳咳。”
應該是要先甩兩下,肖堯腦子裡努力回憶著。
啊,讚,鬱璐穎的急救技能似乎起作用了。
手機似乎在響,不過肖堯顧不上看。
體溫計要夾在咯吱窩底下。
肖堯雙手扶著沈婕,讓她坐得更高一點,上下端詳了一番。
然後,拉開她的睡衣領口,將手伸進去,把體溫計塞進少女的腋下。
?
一切發生得太快,少女根本來不及阻止,臉頓時紅得像個煮熟的紅富士。
肖堯的手觸到了什麽,方才驚覺自己的動作不妥:“啊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說著趕緊將手一把抽了出來,用力甩了幾下,又在褲子上抹一把,好像粘上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般。
少女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呃……”肖堯又意識到這動作不妥,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別哭呀?”
“誰要哭了?”沈婕把臉轉向牆壁的一邊。
一片尷尬的沉默中,肖堯的手機又嗡嗡地振動起來。
“接呀,咳咳,”沈婕說:“你們家鬱璐穎找你呢。”
“什麽鬼……”肖堯嘀咕道。
他本想看看到底是誰一直打電話,被沈婕這麽一說,竟是一動也不敢動。
“三分鍾到了吧。”肖堯清了清嗓子。
“嗯。”沈婕說。
肖堯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去取溫度計,還沒碰到少女的領口,及時醒悟過來,左手把右手拉了回來:“你自己拿吧。”
沈婕瞪了他一眼,用左手拉開自己的領口,右手伸進去,忽然想到什麽,又側身轉向裡面,等把體溫計拿出來,這才轉回來,交給了肖堯。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肖堯感覺自己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了什麽,有點怪的東西。
前面提到過,肖堯是在蘇江上的初中,夏天的時候有些女同學會穿件T恤來上學,偶爾也會看到這種怪東西。
“37.8……攝氏度,這量得對不對啊?算發燒還是沒發燒啊?”肖堯把體溫計舉在日光燈下看了半天,自言自語道。
“……”沈婕沒說話。
“算了,先吃藥吧。”肖堯拿出從隔壁小舅舅那坳來的速效傷風膠囊,摳出了一粒,順手塞進了沈婕的櫻桃小嘴裡。
然後,他意識到,沒有水。
在沈婕幽怨的眼神下,他回到皂片間去倒了一點點自來水,用玻璃杯裝著趕回來,總算是在沈婕把膠囊外殼含化以前,喂她吃了下去。
“好了,你趕緊先閉上眼睛睡一覺,我看著你。”肖堯再次把沈婕手裡的報紙拿走,扶著她躺下:“你今天怎麽看起我的遊戲報紙來了,怎麽,玩《血統II》上癮啦?”
“嗯嗯~”沈婕從鼻腔裡發出表否定的聲音:“我在看你發表的小說。”
“啊?”肖堯一怔:“你在看我的,小說?你怎麽知道哪些是我的?”
“筆名叫有酒樂逍遙的,是你吧?”沈婕有些口齒不清地說:“天韻今天早上跟我說的。”
“這樣啊……”肖堯應道:“天韻,天韻為什麽還不回來?昨天也很晚才回來,今天又……”
“嗯嗯~”沈婕從鼻腔裡發出表否定的聲音:“她這周都有強化訓練,你不要怪她。”
“喔……”
“你啊,平時對女兒關心都太少了。”沈婕輕輕地歎道。
“錯了,改。”肖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對了,你怎麽忽然想起來看我寫的小說了?”
“還不是你昨天晚上說的,讓我多用心感受,多試著了解你的內心精神世界嗎?”沈婕虛弱地微笑道。
“老婆……”肖堯感動地握住了她比平常更熱的右手。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沈婕繼續說道:“那些現代詩啊什麽的我是實在欣賞不來,昨天晚上睡著了我覺得挺對不起你的……”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肖堯連忙擺手。
“剪頭髮沒跟你說也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到你的心情。”
“……”肖堯默認。
“反正呢,小說我雖然也很少看,但總比詩好看一點吧?”沈婕繼續說道:“後來我就在想,看你喜歡的小說,還不如先看你寫的,更能了解你這個人吧?”
“老婆別說了,”肖堯覺得鼻頭酸酸的:“再說我要哭了。”
“又貧嘴。”
“我說的是實話。”肖堯捏了一下自己的鼻頭:“你快睡覺吧,嗓子都啞成這樣了,還跟我聊天呢。”
“嗯……咳咳,”沈婕扯過一張擺在身邊的抽紙,用力省了一下鼻涕:“幫我丟一下,謝謝。然後我發現呀,你的每篇小說,女主人公都姓鬱,還有的乾脆就叫鬱璐穎或者鬱璐穎的諧音……”
其實,這正是肖堯一直沒敢讓沈婕讀自己小說的根本原因:“咳咳,老婆,那不都是認識你以前嗎?”
“嗯。”沈婕輕輕點頭。
“我向你保證,以後我的小說裡,所有的女主人公,只能姓沈。”
沈婕輕笑了一聲,肖堯分不清這到底是什麽笑。
終於,少女沒了聲音。
肖堯伸手又摸了摸沈婕的額頭,覺得問題不大,便回到自己那邊的皂片間裡燒水。
一會沈婕醒了肯定要喝水。
鬱璐穎似乎是吃過了,現在肚子也不是很餓。肖堯打開冰箱,看到裡面有速凍餛飩,心裡琢磨著等會沈婕醒了,可以煮給她吃。
等等,冰箱裡的貨是誰補的?沈婕在家還會買菜了嗎?
肖堯微微有些詫異。
衝滿了三個熱水瓶,又在涼水玻璃壺裡注滿了水晾著,肖堯這才回到沈天韻那邊的房間。
剛一踏進去,就聽到在黑暗中,手機振動的聲響。
是我的嗎?
肖堯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在沈天韻的沙發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來電顯示:戴宇。
“喂?戴哥。”肖堯壓低了聲音,接起了電話。
“臥槽,堯哥你搞毛啊,”帶魚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哇啦哇啦的:“我一個晚上給你打了七八個電話,你都不接。”
“什麽事情呀。”肖堯用手捂著嘴巴,有些不悅。
“媽的,我不是要把自行車還給你嗎?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給你丟在你們弄堂門口又怕被人給偷了,隻好給你騎回去了!明天到學校給你吧!”
肖堯一怔,有些愧疚:“那你自己的車呢?”
“一邊騎,一邊一手牽著呀!”帶魚的聲音漸漸遠了,然後是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音:“哎呀,我跟你說堯哥,你錯過好戲了!”
“什麽好戲呀?”肖堯換了一邊耳朵,繼續用手捂著嘴。
“我跟龍哥和他老婆去機廳,你猜碰到誰了?”帶魚的語氣非常興奮。
“碰到……我猜猜,”肖堯想了想,胡扯道:“碰到王明了?”
“沒錯!堯哥你太厲害了,你怎麽知道的?”帶魚說。
“……瞎蒙的,”肖堯有點意外:“怎麽他也去那種地方啊?”
“我跟你說堯哥,”帶魚道:“我和龍哥把他拉到機廳後面的小巷子裡面,狠狠揍了一頓,都把他給揍嗯了!”
“哈?”肖堯有點懵。
“然後我和龍哥都合計說,這不把堯哥喊出來親自踹兩腳哪兒行?就給你打電話,結果你老也不接,隻好算了。”說到這裡的時候,帶魚的語氣高低有點沮喪。
“不是,那現在呢?”肖堯問。
“現在他走了呀!”帶魚說。
“他人沒事兒吧?”肖堯問。
“哈?”
“不是,”肖堯趕緊解釋道:“我怕你們——你們別把他打出司法鑒定傷,到時候麻煩。 ”
“冊那,堯哥,這你就看不起我和龍哥了,”帶魚大笑道:“我和龍哥下手那絕對是,讓他渾身疼散了架,但是人又一點屁事都沒有。”
“那就好。”肖堯松了一口氣。
“哎,堯哥,這事兒你可別跟波哥說啊。”帶魚忽然想到什麽:“出去主動惹事,讓波哥知道了,到時候又罰咱哥倆抄福音。”
“哈哈。”肖堯笑道:“放心吧。你們呀,你們呀……”
正在此時,臥室的門忽然悄無聲息地被打開了,然後“啪”的一下,一隻手摁下開關,日光燈閃爍,接著天光大亮。
“啊!”“啊!”肖堯和來者都被嚇了一大跳。
“你有病啊,跟個鬼一樣站在這裡,為什麽不開燈?”短發的綠衣漂亮少女率先發難道。
“喂喂,戴哥,我女——我先不跟你說了,明天到學校說。哎,好,拜拜。”肖堯放下電話,把一個食指拚命放在嘴唇上:“你小點聲!你媽在睡覺呢!”
“啊?這才幾點就睡覺?”沈天韻把手裡的小包包甩到了她的沙發上。
她今天上身穿著一件綠色的短袖T恤,白色的短褲,修長白皙的大腿反射著香汗的光澤,腳上穿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右腳的肉色短絲襪有一條長長的脫絲痕跡。
“進房間怎麽不換拖鞋?”肖堯小聲道:“你媽生病了,你到現在才回來。”
“我訓練啊,生病了?生什麽病?”沈天韻一邊說著,一邊朝床邊走去。
“天韻?咳咳,你回來了?”沈婕坐起身來,眼神迷離地看向女兒走來的方向。